第29節
這話一出,偏向就很明顯了。 清婉頓時不敢置信,公子還不在呢,就處置她?不怕公子回來怪罪么! 纖細的身子頓時搖搖欲墜,一副當場便要倒下的模樣。 “清歡??!”郭滿很淡定,“針在妝臺,你去取根粗的過來,替她扎個人中?!惫鶟M慢吞吞地換了個姿勢,笑瞇瞇道,“大夫說了,人若休克昏迷,拿針扎了人中,扎出血就醒了?!?/br> 話音剛落,搖搖欲墜半天的清婉晃悠了再晃悠,又跪直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清婉那點小心思, 不用多費心思便能瞧出來。郭滿并非遲鈍的人,相反, 她直覺十分靈敏。從嫁入周家與清歡清婉打了照面起,兩個丫鬟的敵意她就看出來。不過礙于新婦的身份, 二來清婉清歡規矩上也沒出錯, 她只能裝聾作啞。否則新嫁娘進門沒一個月便攆走夫君身邊貼身丫鬟, 還不知道誰會招人嫌。 郭滿的顧忌,雙喜雙葉都懂, 主仆三人都在冷眼看著, 就等著清字頭的丫鬟自己翹尾巴。老實說這么快就鬧出事兒,郭滿還是很詫異的。 清歡清婉兩個都不是蠢的, 尤其清婉。平日里雖說有些端著, 行事卻進退有度,規矩也比旁人更周全。除了不太往她身邊湊惹人詬病之外,幾乎抓不到錯。郭滿做好了至少三個月膈應的準備, 沒想到一個月不到就被捅開了。 不過既然已經捅開,她正好名正言順地將人給打發出去。 清婉不服, 還要狡辯。郭滿直接擺手喚了聲‘來人’,聽都不愿聽就叫人把她帶下去。 她掙扎也無用,粗使婆子的手勁兒,兩個抓她一個跟抓小雞子似的輕而易舉。 多說無益,沒得浪費口舌。 郭滿此時比較在意清歡的臉, 這一道口子剌得太嚇人, “大夫可看過了?可治得好?”多好看的一張臉啊, 郭滿最喜美人,此時不免替清歡虧得慌。這么深的摳痕就是治好了,臉也不會平整的。 可不是么?大夫也告知,她的臉就算沒落疤,摳走的這道rou是漲不回來的。 清歡為著這事兒已經哭了一上午,嗓子都哭啞了。她跪在地上,額頭碰著腳下木地板地磕了頭回話,“已經瞧過了,清歡謝奶奶掛心?!?/br> 郭滿嘆氣,事已至此,就是打死清婉也她的臉傷也好不了。 于是憐惜地叫她下去歇著,這兩日不用來正房伺候了。清歡一聽這話頓時如至冰窖,整個人都慌了。雖說心里早有底,此時聽到這話她還是受不住。抬起頭,清歡紅彤彤的眼睛盯著郭滿,嘴唇都在發顫。 想到大家族的規矩素來如此,不會特意為誰破例。就算能破例,郭滿又憑什么為她破例?清歡想通這些,一時間忍不住悲從中來。 雙葉雙喜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想歪了。 這些日子清歡的轉變郭滿主仆都看在眼里,老實說,郭滿對這姑娘做事的利索勁兒還挺欣賞的。既能跟雙葉似的擔得住事兒,又有著雙喜利落的潑辣脾氣,是個能擔事兒的。鬧成這樣實在是可惜。 雙喜有些可憐她,偏了頭去瞧雙葉怎么看,雙葉只看郭滿的意思。主子說留她就留,主子若嫌膈應,那就沒法子了。 郭滿打量清歡片刻,沖雙葉點了點頭。 雙葉雖說料到了結果,卻還是覺得無奈。她們家姑娘的性子太仁善了些。不過轉念一想,仁善些也好,周家這樣的人家最重仁孝德善,姑爺若知道,心里也會另眼相待。于是她放下美人錘,親自送清歡出去。 雙葉幾句話安撫,清歡懸著的心總算放下。 她也沒什么虛話,藥涂了半張臉,沒了往日嬌艷的顏色。此時就地跪下,沖正屋的方向就梆梆磕了幾個響頭:“雙葉你且放心。今日清歡得少奶奶庇護,恩德我銘記在心?!?/br> 說罷,她起了身便告辭,往回廊那頭而去,背影很有幾分凄涼。 雙葉蹙眉瞧著,清歡的腰桿子挺得筆直,心中對清歡的排斥少了許多。 抬頭看了眼天色,西邊霞光滿天。心道這個時辰,姑爺應當快回府了。雙葉指了從廊下穿過來的小丫鬟,叫她去后廚走一趟,可以備晚膳了。 …… 卻說周博雅確實下了衙門,沒回府,此時正在于滿樓與郭昌明小酌。 小媳婦兒被毒害一事,他還記在心上呢。 于滿樓二樓包廂里,周博雅執盞淺笑,郭昌明正紅光滿面地與他分說著下午的事兒。說到要緊之處,手舞足蹈,恨不得周博雅能感同身受從而與他同仇敵愾。周大公子卻只是嘴角微勾著,一幅矜持地贊同他的模樣。 得了周博雅的贊同,郭昌明猶如得了鼓勵,頓時說得更起勁了。 周博雅笑聽著,垂眸淺淺沾了杯沿。 耳邊是郭昌明的唾沫四濺,他不由地又想起蘇太醫那日的話,眼底結出了冰。這阿芙蓉,若非郭滿當初誤打誤撞斷得及時,長年累月下去,人根本活不過十六?;畈贿^十六意味著什么?滿滿今年及笄!背后之人得多狠的心腸。 周公子捫心自問,自己并非一個仁厚之人。平素對外溫文爾雅,不過是自身教養所致。真當他心善,那還真是看高了他。 嘴角笑意漸漸加深,他拎起酒壺又替郭昌明滿上一杯。 “博雅啊,你是不知道??!” 郭昌明這人好酒,一喝起來不喝到盡興就不撒杯子。此時已經微醺了,但見酒杯滿上,還是捏起來仰頭就干,“霍老二那個老小子心眼兒太黑了,干這等齷齪事!這就是個掉進錢眼子里的窮酸鬼??!我就瞧著那副石蘭圖像贗品,可他還偏要與我狡辯說是真跡,是我看錯了。今兒若非有你在,為父怕是就要被他給誆了!” 周博雅推辭道:“哪里,是岳父慧眼,小婿沒做什么?!?/br> “哎~說得哪里話,”郭昌明對他這個推辭很受用。他自詡學富五車,這半輩子就愛四處彰顯自個兒的博學多才,“也是博雅提醒的好?;舳抢闲∽訓|一榔頭西一榔頭的繞著圈子,為父起先也是被他給繞糊涂了。 周公子淺淺笑著沒插話,卻一幅贊同的模樣。 郭昌明見狀只覺得心里熨帖,一高興,又連干三杯。 喝著酒,郭昌明又連連嘆息那副石蘭圖不是真跡,委實遺憾。搖了搖頭,抓起一旁的酒壺又自斟自飲起來。好幾杯下肚,他晃了晃酒壺,舌頭有些大地揚聲沖外間又喚了一聲。 小二小跑著進來,聽了話,殷勤地跑下去拿酒。 說來,禮部侍郎郭大人好書畫好酒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這么多年,一下了朝若不是流連畫樓書閣,就是在酒肆與人把酒言歡,雷打不動。周博雅想找他不要太容易,只需往文人扎堆的地方轉一圈,毫不費力地便能找著人。 今兒周公子特意挑了京城最大的書閣,果不其然一找就找了個正著。 碰見之時,他這岳父正為著買前朝裕豐大師的石蘭圖與霍家二爺爭得面紅耳赤。 霍二爺是工部尚書霍秀的胞弟,四十好幾,無官無職,成日里在坊間混著。不著五六的做派不像個酒色紈绔,倒像是一個懂點兒書畫腦子不清醒的文人。周博雅坐在兩人遠一點的屏風后頭冷眼瞧著,郭昌明吵不到一會兒就被駁得啞口無言。而后好似信服了店家的話,捧著石蘭圖滿臉的驚嘆。 周博雅離得不遠,虛虛瞥一眼便知那是贗品。本是在一旁冷眼看著,卻見店家不知說了什么,郭昌明頓時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要掏銀票買下來。 說實話他不想管,但一想看在小媳婦兒的份上,無奈地上去幫了一把。 避免花一大筆冤枉錢的郭昌明心中十分高興,覺得自己這女婿挑的當真十分好(完全忘了這婚事是撿漏),非要邀周博雅來于滿樓坐坐。周博雅就是在找他,自然不會拒絕。 然而酒水一上桌,就成了這幅局面。 “博雅啊,你真是個好的!”郭昌明對這女婿的滿意之情無以言表,正想著要多夸幾句??商а垡粚ι吓瞿橇钊诵念澋哪?,又一句話說不出。他憋半天,還是那一句,“真是個好的。小六遇上你是有福了……” 周博雅謙遜地笑笑,連說岳父謬贊了。 “今兒多虧你?!惫饔H自替他斟滿,“咱們爺倆再干一杯?!?/br> 周博雅自然不會推脫,端起來便與他對飲。一杯酒下肚,周公子面不改色。鴉青的睫羽之下,眸色越發深沉黝黑,仙氣的容顏逆著窗外霞光,平白生出幾分鬼魅之意。郭昌明已然兩頰染上薄紅,醉眼朦朧的,似乎醉了神志。 長指在桌案上輕輕敲了幾下,周公子趁機套話。 先是試探了幾句,看看郭昌明對此事知不知情。若是也知情,那便別怪他下手太狠,波及他了。 郭昌明對周博雅這個女婿是一點兒戒心沒有,問什么答什么。 周公子于是便問起了罌粟之事。 滿滿這事兒,他第一直覺是懷疑金氏和金家人,但轉念一想,滿滿不過一個不受寵的姑娘并非嫡子,郭家子女眾多,金氏沒必要處心積慮害她。二來郭家怎么也算個大家族,便是內里規矩再亂,金氏在郭昌明的眼皮子底下害人,還一害就是幾年,實在不合常理??傆X得此事,處處透露著詭異。 周博雅平素不太出手做什么,但一旦出手,那必定是一點余地不留。若不想傷及無辜,自然得查個清楚。 郭昌明暈暈乎乎的,半天沒想起來罌粟是什么。 伏在桌上好一會兒才突然坐起身,醉醺醺的:“罌粟,阿芙蓉哦!” “你看看,你看看,為父都糊涂了,竟然記不得這罌粟是什么?!彼呛堑匦?,神情有些得意,“這種花源自西域,是也不是?聽說盛開時刻絢爛多姿,十分奪目,我還沒親眼瞧過呢……嗝,該找個機會親自瞧瞧……” 又問了幾個問題,郭昌明竟是丁點兒不知情。 天色漸漸沉下來,有小二拿了火折子進來,悄無聲息地點上了火燭。周博雅眉頭深鎖,沉思片刻后,親自將醉酒的郭昌明送回郭府。 到了郭家,他也沒進門,把人交給門房。 郭昌明渾渾噩噩的,不知想到了誰,嘴里一直在念叨一個名字,“芳菲”,嘀嘀咕咕地說對不住她。周博雅皺了皺眉,上了馬車便命車夫打道回府。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周博雅一踏入西風園, 就發覺今日院里格外安靜。 屋里燈火通明,進了正屋就沒看到小媳婦兒的人。周博雅心下有些詫異, 平常他從外面回來就有笑臉迎上來,今兒這是怎么了?外間沒看到人, 雙喜雙葉也不在, 安安靜靜的。他于是抬腳就去內室瞧瞧。 方一掀珠簾, 便瞧見郭滿伏軟榻上,黑乎乎的后腦勺朝上, 睡得十分香甜。周博雅頓時失笑, 抬腿走過去。 臉朝下趴著,也不怕閉過氣去! 周大公子瞧著直搖頭,怕她這一覺把自己給睡憋著了,連忙伸手將郭滿的臉給扳了朝上。郭滿素來睡著了就弄不醒,怎么擺弄, 她都沒醒的意思。這身子骨生得實在太軟了, 軟趴趴的,周博雅都怕稍稍用點兒勁把她骨頭給捏碎了, 小心翼翼地將人給擺正。 撒手之時, 郭滿不自覺地蹭蹭他的手。 周博雅心里倏地一跳,猝不及防憶起西南蜀地的一種黑白貓熊幼崽。那嬌憨的小崽子也是這般,軟趴趴的,不過小媳婦兒沒貓熊那么毛就是了。 聽郭滿呼吸順暢了, 周公子從里間出來, 外間管蓉嬤嬤就領著丫鬟進了門。 周博雅方才一進院子便有人立即遞了消息給她。為著清歡清婉鬧得那出, 管蓉嬤嬤是一早便在候著了。此時見人從內間兒出來,她忙屈膝行了禮。 周博雅抬抬手,壓低了嗓子叫她莫要多禮。管蓉嬤嬤頓時意會到屋里女主子怕是在歇息,于是也將嗓子壓得很低。周博雅順手脫了罩衫,亦步亦趨地跟在周博雅身邊接過去遞給身后的小丫鬟,低聲詢問他是先用膳,還是先沐浴。 得知周博雅已在外面用過,管蓉嬤嬤于是順勢幫女主子討了個巧:“少奶奶今兒還未用過膳,一直在等公子回來呢?!?/br> 周博雅聞言眉頭就蹙了起來。 心下有些懊惱,是他疏忽了,倒是忘了小媳婦兒還在家等他。該早些派個人回來遞話的。周博雅于是撩了一眼桌上布好的菜,道,“這些都撤了吧,太晚了,夜里不易克化。叫廚房送些雞湯面來?!?/br> 晚膳擺了快半個時辰,從定昏便擺了。 如今這天兒熱,雖沒涼透,但放了半個時辰味兒怕是也變了。管蓉嬤嬤低低地應了是,手下朝后擺了擺,丫鬟們立即將盤子都撤下去。 怕郭滿餓著肚子,周家老父親轉身去進去拍郭滿,叫她起來用些再睡。 然而郭滿睡著了就等于睡死了,怎么拍都不睜眼睛的。周博雅心下十分無奈,睡成這樣也算天生的本事。沒辦法,只能任由她睡夠了:“滿滿身子不好,經不住餓。往后我再晚歸,嬤嬤切記囑咐她莫要再等?!?/br> 管蓉嬤嬤失笑了,“不是沒跟少奶奶說,奶奶要等你,奴婢們也勸不住?!?/br> 修長的手指撥了撥郭滿睡得軟趴趴一團糟堆頭頂的發髻,周家老父親心里美滋滋的。養個閨女太粘人,也是一種負擔。他眼中漾出星星點點的笑意,仿佛春水一般蕩開:“罷了,若是再有事晚歸,我派人遞話回來?!?/br> 既然不用膳,自然是要沐浴的。 周博雅性子好潔,周府上下都知道,日日都要沐浴更衣。有時候出了汗,一日得用幾套衣裳。后廚灶上日夜溫著熱水,就是方便自家公子隨時取用。 下人們魚貫而入,一一向周博雅的方向屈膝行禮之后。有條不紊地兌水,燃香,準備洗漱用具……管蓉嬤嬤不必親自看著,趁機向周博雅稟了清歡清婉之事。 搖曳的燭光下,周博雅微揚的嘴角就沉下來。 周博雅平素很少發怒,一旦發怒便十分嚇人。西風園的下人心中清楚,所以此時感受更為敏銳。正屋內外霎時間一片沉寂,只余細碎的蟲鳴聲。屏風后頭正為他準備換洗衣物的丫鬟們小心翼翼地不發出大動靜,生怕這時候招了主子的眼。 “奴婢知道,清歡姑娘清婉姑娘自幼在主子身邊伺候,情分與一般丫頭不同?!惫苋貗邒咔埔谎壑懿┭诺哪樕?,慢吞吞地說著。想著郭滿之前的交代,她只道:“少奶奶心里也清楚,輕易不會處置,且等公子回來?!?/br> 情分不情分的,倒也說不上。不過是用了十多年,習慣有這么個人伺候。不過再怎么習慣,下人便是下人,犯了忌諱就是犯了忌諱。規矩擺在眼前還明知故犯,這就是心術不正。 周公子這方面素來拎得比誰都請。長指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篤篤篤的聲音,彰顯出主人此時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