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嫻姐兒就地坐到方氏的身邊,張口很直接地便認了錯。嫻姐兒自小這性子就最是直接的,認識到有錯她就會認,半點不推脫。方氏摸摸她腦袋,嘆息道:“我們嫻姐兒這么明理的姑娘不會差的,福氣定然在后頭,娘不著急?!?/br> 罷了罷了,嫻姐兒心里有數,她便不逼她了。 “選秀的事兒,是你祖父安排好的,你心里也清楚?!狈绞习参康?,“咱們周家這樣的人家不可能再沾染皇室,去就去吧?!?/br> 周鈺嫻低低‘嗯’了一聲,絲毫沒提及郭滿。 風鈴束著手立在一旁,以便于隨時端茶遞水。纖細的腰肢挺得筆直,此時已然換了一身打扮,依舊腰帶將腰肢勒得細細的,仿佛一折就斷。她豎著耳朵聽母女倆說話,心中雜亂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往上冒。 面上卻垂眸斂目只盯著腳下一個地方,端得好一幅乖巧老實。 她去素月齋走那一趟,其實心思也很簡單。方氏不是下了封口令么?不準今兒下午院里診脈的結果叫看重子嗣的福祿院那位知道?那若這事兒并非出自丫鬟下人們之口,而是大房嫡姑娘捅出來的,這便怪不得人了吧! 抱著如此的念頭,她把手頭的事兒丟給小丫鬟,親自去了素月齋。 誰成想周鈺嫻如此定得住。 風鈴當周鈺嫻是個慢性子,這會兒不驚,許是一會兒再蹦起來,鬧去福祿院??赡椭宰拥攘擞值?,周家上下就是悶聲不響的,一點兒動靜也無。 這姑娘居然沒按照她的預料,把這事兒鬧得滿天飛? 風鈴驚覺周鈺嫻這人聽就隨便地聽,跟啞巴似的,一丁點兒的回應吝嗇不給。風鈴頓時就想不通了,著實想不通。一個姑娘家,這心如何能硬成這樣?自家兄長啊,又不是旁人,居然就這般不聞不問?風鈴愿望落空,心中又氣又急。暗道怪不得人家沐家公子看不上這姑娘呢。這樣沒心肝的人,菩薩也受不了! 越想越氣,她兀自咒罵著周鈺嫻冷心冷肺??缮頌橹芗蚁氯?,咒罵也只敢在背地里。當著周鈺嫻的面兒,她可不敢指責半句。 且不論風鈴心中驚怒,嫻姐兒認了錯,方氏的心里也就舒坦了。 母女本就沒隔夜仇,方氏又慣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反倒轉回頭又囑咐細細嫻姐兒選秀之事。周鈺嫻有些無奈,她母親就是太溫柔了。 倆人又說了會兒話,周鈺嫻便起身告辭,今天鬧得這場就算過去。 臨走之前,特意打量了一圈垂頭斂目盯著腳下的風鈴姑娘。 說實話,風鈴的這皮相確實生得不錯。明眸皓齒,膚白聲細,惹人憐愛的纖細。她目光在風鈴那鼓囊囊的胸口停了一瞬,鼻腔里發出一聲輕哼。不過她周家最不缺的便是美人,若真以皮相論長短,她阿兄拿個鏡子自己照著玩兒豈不是更好? 心下諷刺,嫻姐兒輕喚了聲‘風箏、琳瑯’,主仆三人便轉身走了。 風鈴看著三人的背影遠去,心里十分不甘。周家長孫媳婦兒不能養這么大的事兒也能半個水花激不起,郭氏莫不是上輩子天天給菩薩上高香! 重重吐出胸中一口郁氣,風鈴心里琢磨著,必須得再想個法子。 她如此貌美,身段又生得如此傲人,決不能輕易就埋沒了。風鈴志向素來高遠,她的這幅容色,天生就該被公子那樣的人寵在手心,可不是用來伺候人的! 西風園這邊,已經掌了燈。 夕霞淡去之后,夜幕漸漸被濃墨染色,一點一點地沉下來。清歡正插著腰立在院子里,指使小丫鬟去各個角落熏艾草。雙葉領著人去排查郭滿平日里的用具,雙喜則親自盯著蘇太醫給陪的藥。 不管如何,務必將自家姑娘的身子給調養回來。 等養好了,她們家姑娘應當也長開了。說不得到時候她們家姑娘美若天仙,把姑爺給迷得團團轉呢?雙喜對此很有自信。沒道理一母同胞,大姑娘生得那般花容月貌,她們姑娘就一幅猴子樣貌,指不定等她家姑娘更美。 抱著如此蜜汁自信,雙喜手里的蒲扇扇得更起勁了。 郭滿的悟性還算不錯,叫周大公子心里稍稍滿意了些。誰知道今兒才一回府,就聽說了如此糟心事,他心中是如何震怒。周大公子到現在還留有當時的感覺,說真的,他長這么大還沒這般氣惱過。 再與小媳婦兒強調了一遍周家勢大,周博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沖外間喚了聲‘擺膳’。 母親說得不清楚,他特意去問過了蘇太醫。滿滿如今的身子其實已經算不上沉珂難治。若早半年或許是。但好就好在滿滿性子堅毅,居然自己戒掉了阿芙蓉的癮,這往后只要調養與進補就能好,不會再有問題。 主子需要調養這事兒,自然避不過院里的管事嬤嬤。 管蓉嬤嬤自從被派進了西風園,便順理成章地成了這院子的管事。如今除了正屋的四大丫鬟,其余的事兒都要她管。郭滿身子出問題這事兒,她方才就聽說了。說實話,初初聽到,她差點沒崩住,也十分震驚。 看來這后宅的手段沒比宮里頭好多少,一樣的齷齪。 管蓉嬤嬤心下嘆息,琢磨著這事兒該不該知會大公主那邊一聲。按理說,她如今被派來西風園,就不再是福祿院的人??傻降姿藕蛄舜蠊髂敲炊嗄?,下意識便先替公主考慮??紤]之后,總覺得這事兒瞞著殿下,屆時被人添油加醋捅出來,會不得了。 琢磨了又琢磨,管事嬤嬤沒張這個口。 她如今還是該以新奶奶為重,既然被指了新主子,她就該認主人。新奶奶突然發現這事兒怕是心中應當怕得很,哪怕是好意,也莫再折騰叫人心慌。 于是搖了搖頭,她親自下去備晚膳。 蘇太醫給的方子她也仔細瞧了,都背在了心里。宮里待了那么些年,她一直掌管大公主的入口的東西跟調理主子身子的。在吃食上,她的本事上堪比半個大夫與半個御廚。管蓉嬤嬤親自去,清婉就更好奇了。 想跟去瞧瞧,轉頭發現正屋伺候的四個大丫鬟都不在。她這頭又存了心防其他心思不純的小丫頭趁機湊到周博雅身邊獻殷勤,猶豫了片刻,到底沒跟上。 今兒的晚膳,十分的豐富。 郭滿看著那黑乎乎的一碗藥汁,只覺得苦澀都要沖上腦門了。但是為了自己的健康,郭怕死還是毅然決然地端起來。 剛準備一口干,她轉頭瞥了眼身邊的周博雅。周家老父親方才還坐得離她很近,不知不覺之中就挪出離她一個手臂的距離。郭滿心里激蕩了幾個時辰的感激之情突然就卡了殼,死魚眼瞥著周公子,毫不掩飾鄙視之意。 周公子拾起牙箸,夾了一塊蜜餞遞她嘴邊:“喝吧,喝了這塊就給你?!?/br> 郭滿:“……”逗小孩兒呢吧這人??!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不得不說, 蘇太醫不虧大召第一圣手,配的藥方就是不一樣。平常小媳婦兒是睡得雷打不醒,今夜就睡得仿佛被抱出去丟掉都不帶掙扎的那般沉。周公子在第三次被擠到邊邊上之后, 認命地爬起來把小媳婦挪床里頭去。 不挪不行, 否則明早他們兩都得在地上醒來。 已經三更了,窗外濃墨一般黑得深沉。四月過去,這天兒也日漸熱了起來。 周博雅半夜醒了,正巧口中干渴。于是下了榻去桌邊倒了杯涼茶, 邊喝邊去窗邊,把緊閉的窗子給開了半扇。夜間的涼風撲面而來, 吹得他灑落在肩骨上的墨發輕盈飄蕩, 耳邊是不絕于耳的蟲鳴聲。 今日在倉頡小樓,太子說起了荊州暴雨。 進入雨季之后, 荊州便連番的暴雨,早有水災的兆頭。初時有人察覺不對勁,奈何官府人員不以為意, 只當平常梅雨季。于是傾盆大雨這般連下十多日之后, 楚河水位暴漲, 一夕之間決了堤,沖毀下游村莊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荊州太守見事態嚴重, 怕被朝廷問責, 暗中隱瞞了災情。 本該立即處理的事兒硬生生被拖了小半月, 直至隱瞞不住露了出來尾巴才被朝廷上層所察覺, 然而為時已晚。 楚河中下游順水漂流的浮尸無數,沒人處理。有些泡發了,腐爛了,污染了水源。 下游的村莊大多依水而居,衣食住行都依賴于這條河。飲用這泡過浮尸的水,自然會沾染毛病。短短一個月,已有數百人染病倒下。如今事態嚴重,已并非一個小小的荊州太守能管得了的。朝廷這幾日在商議,派誰下荊州處理此事最為合適。 趙宥鳴奏請惠明帝,提出親自接管此事。 惠明帝有些猶豫,斟酌了幾日允了這件事。這是件好事,趙宥鳴身為一國之儲君,能憂民之憂樂民之樂,身先士卒,于國于民怎么都是好事兒。然而難就難在,謝皇后不允許,為此大發雷霆不說,見天兒地鬧惠明帝鬧趙宥鳴。 為了叫惠明帝收回旨意,她日日去未央宮哭鬧?;菝鞯蹮┎粍贌?,隱隱有要收回旨意的意思。趙宥鳴一面為荊州水患忙前忙后,一面又被謝皇后纏得沒法子想。 話說給了周博雅聽,無外乎希望周太傅能去惠明帝跟前進言,準他下荊州。 可這事兒周家人真不好插手的?;菝鞯鄄粶?,自然是他的一顆拳拳愛子之心。祖父便是臉面再大,也不能叫當朝太子殿下親身去赴險。 不過這荊州水患……周博雅一口飲盡杯中涼茶,工部尚書霍大人去主理才是正理。楚河的堤壩不是工部年前才派人翻修過?堤壩潰提,霍秀怎么也該要給個說法的。 至于旁的事兒,他如今還在新婚假期中,朝堂之事,等銷假之后再說。 將飄遠的思緒收回來,周博雅轉身又去桌邊倒了杯涼茶。干涸的嗓子舒坦了些,才將杯子放到桌案上,慢悠悠又回了床榻。小媳婦兒還是被他挪過去的姿勢,軟得沒骨頭的身子蜷縮成一團,一動也不動。大眼睛閉上,眼睫仿若鴉羽,烏黑又卷翹。 周博雅借著昏暗的光打量了她片刻,放下床帳便要準備睡了。 夜色漸漸更濃,半合著的窗子邊有斑駁的月光灑進來。地面瑩白,仿佛披了一層霜。涼風透過窗戶送進屋內,吹拂的輕紗帳緩緩搖曳。墻角的雁足燈外罩著一層燈罩,風吹不滅。光影卻隨之明明暗暗,四下里十分安靜。 迷迷糊糊中,周博雅感覺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往他身邊湊過來。跟那鉆洞的老鼠似的,孜孜不懈地往他懷里拱。 周博雅驀地一驚,睜開了眼。 而后就看到郭滿蓋在身上的被子不知被踢去哪兒,小媳婦瑟縮著身子,觸手一片冰涼。仿佛終于尋到溫暖,郭滿鉆進他的被子縮他懷里就不動了。 周博雅:“……” 不自在地動了動,倒也沒把人往外推。 他手伸出去摸半天,沒摸到郭滿的被子。本就是嫌熱才特意下去開得窗,再下去關也不實際。年輕男人火氣旺,周博雅性子再淡也不能避免。何況就算開著窗,他還覺得熱。于是嘆了口氣,僵著身子任由小媳婦當個暖爐抱。 這般別別扭扭的,周博雅眼皮子也沉了下來。睡過去之前,他迷迷糊糊地無奈,小媳婦兒這粘人的秉性真是誰都比不得……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周博雅醒來天色已然大亮。 窗外已然沒了清脆的鳥鳴,暖黃的陽光照在窗邊,紗窗上一片橙黃。他啞著嗓子沖外間兒問了一聲,聲音低啞,十分撩人:“什么時辰了?” 清婉早在門外候著,立即上前回道:“快巳時了公子?!?/br> 巳時?周公子一愣,難得有些懵。怎會巳時了?掀了被子,自十歲之后,他可從未卯時之后還沒起身的情況。正準備起身,周公子忽然想起來懷里還抱著個人。低頭一看,小媳婦兒睡得跟小豬似的,一點醒的意思都沒有。 將人小心地挪開,周博雅攏了攏散開的衣領,下了榻。 清婉小心地推開了門。 周博雅立在紗帳邊,將紗帳一邊簾子放下來。提著梳洗器具的丫鬟早已在門外候著,此時魚貫而入。周博雅只偏頭淡淡瞥了一眼,轉身往窗邊的軟榻邊走。邊走邊抬起一只如玉的手,不住地揉捏眉心。 睡得太死,他此時頭有些發漲。 “公子可是哪兒不舒服?”清婉正奇怪呢,他們家公子可是素來卯時起身,最是自律不過的一個人。尋常起身,必定要去后院練一個時辰的劍,練得盡了興再回來沐浴更衣。今兒她快在門口候了一個半時辰,正屋的門就是沒開。 “平素公子都要練劍,今日怎地沒去?” 君子六藝,周家雖說書香門第,騎射上從來不松懈。因著周家與將軍府交好,周博雅是從小便隨沐長風一起練武的。因著天賦頗高,沐將軍心里惜才。特意囑咐了他必須日日練,不許落下分毫,如此便就十多年風雨無阻地練下來。 今兒居然沒去,只在令人憂心…… 周博雅擺擺手,隨口應了句:“無事,昨夜睡得沉了些?!?/br> 清婉心下還是覺得怪,公子那般自律,不可能會……但周博雅沒有與她多說的意思。她翕了翕殷紅的嘴,只能作罷。見自家公子身上還穿著褻衣,披頭撒發的坐在一旁捏著額頭,她連忙斟了一杯茶送過去。而后小碎步去取來他的外衣與配飾。 周博雅揉了片刻,稍稍清明了些,慢慢起身往屏風后去。 原本以為小媳婦昨夜鉆被窩是湊巧,開了窗太涼的緣故。這日夜里睡到半夜,懷里又拱了個軟綿綿的小身子。 推推郭滿的肩,推了半天,她就是一動不動。周博雅心道今夜窗子可沒開,總不可能還覺得冷吧?然后他伸手往郭滿那邊一摸,空蕩蕩的,小媳婦的被子又不知被踢哪兒去了。黑暗中他無奈地扶額,這睡相…… 弄不走,只能由著她。 這回周公子心里的別扭倒是少了不少,掙扎了下,沒一會兒又睡過去。 次日又是天大亮才醒,周公子這回都沒話說。小媳婦兒用的那藥的藥性難不成能貼著皮膚傳過來,周博雅就想不通了,怎地他也跟著睡不醒。 第三日,小媳婦都不用閉著眼睛拱,一個滾,直接滾進他被子。 周公子這回連眼睛都沒睜,換了個姿勢叫郭滿自己縮進來。郭滿迷迷糊糊的,覺得旁邊氣味好聞便往那邊湊。根本不知道自己連續三日鉆人家周公子的被窩,還八爪魚抱著人家推都推不開,就這般楞是把周公子一個生人勿進的龜毛脾氣給磨沒了。 靠在一起,兩人睡得比什么都香。 一而再再而三,養成習慣了還?等第三次她還鉆,周博雅干脆命人撤掉床榻上的一套褥子。放著做什么?夜夜都踢了不見,擺著也是占地方。 郭滿此時正捧著一本賬冊在一旁看,一聽他這要求,這滿腦子的思想就歪了。 早見過大世面的郭滿立即水蓮花般不勝涼風地嬌羞地撓了撓臉頰,感覺老臉上一陣火熱。那頭周博雅已經指了她的褥子,叫丫頭搬走。她于是扭捏湊過來,特矯揉造作地道:“夫君,妾身還小呢……” 周老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