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葉瀟曼好奇道:“誰贏了?” “自然是七殿下?!比A君遠笑了笑。 葉瀟曼像是沒料到看著弱不禁風的容景謙有這本事,微微張嘴看著容景謙,容常曦卻是一點也不驚訝。 寒暄完,四人索性一道去了主觀,他們已在主觀待了兩日,這是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今晚,容常曦和容景謙要整夜跪在神殿里,明日清晨直接出發回宮。容常曦想到就覺得膝蓋疼,但今晚容景謙也要死在自己手里,這么一想,又覺得有了那么點盼頭。 雖然……也不知為何,她對要容景謙死這件事,莫名又感到了一些遲疑,可失去這次機會,回宮以后,她就更加不可能對容景謙下手了,這輩子,容景謙的待遇已遠遠好于上輩子,二皇子還提早出了這么不光彩的事情,若這樣發展下去,只怕容景謙最后還是要當皇帝。 容常曦對誰當皇帝都沒意見,但她不能吃苦,所以容景謙不能是最后那個登基之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一切都和上輩子一樣,那她重活一次的意義何在?即便她是下下簽,容景謙是上上簽,她也必須殺了容景謙。 容常曦側頭去看容景謙,對方冷靜地回望著她,容常曦收回視線,心里再次給自己鼓勁——看,這家伙顯然很討厭自己。他們兩個是不可能和平共處的,就算偶爾有,也只是一時虛假的和平,性格和身份決定了他們必須斗下去,必須斗出個你死我活。 容常曦想,她得咬牙把這件事做好了,只要把容景謙除掉,未來的人生,毫無疑問就是一條光明大道。 作者有話要說: 好粗長的一章! 明天也會持續粗長一下下 ☆、真相 西靈山清幽, 容常曦的心卻靜不下來,她昨天想了一整天華君遠的事情, 覺得自己隱約明白了華君遠為何不愿當這個駙馬, 今日白天又一直在勸說自己千萬不能心軟,一定要殺了容景謙, 于是到了傍晚十分, 容常曦連打三個噴嚏,才意識到自己原本好了不少的風寒似乎又發作了。 尤笑十分擔心, 說要跟皇帝通報,讓容常曦不必今夜徹夜去神殿跪著, 容常曦罕見地堅強, 說自己跪上一夜回宮, 就可以慢慢修養了。 尤笑只好給她準備系在膝上的軟墊,又備了姜湯,便沒陪容常曦去神殿, 葉瀟曼陪著容常曦來到神殿,容景謙已在里頭了, 這神殿說來也有幾分詭異,正中擺放著山神的鍍金大像,卻是沒有臉的, 據說這是因為山神無形,所有你可窺見的臉,都是他的臉。 容常曦百無聊賴地伸手摸了摸袖子,忽然想起因為要跪夜, 所以更換了衣裳,她準備好的東西根本不在這衣裳上。 “葉瀟曼?!彼读顺度~瀟曼的衣服,低聲道,“你去把我放在我房間內小桌上的一個黑色丸子拿來,要快,別讓其他人知道?!?/br> 葉瀟曼點點頭,也不問為什么,轉身就跑了。 她一路小跑回容常曦的屋子前,正好碰見尤笑出來,尤笑手里拿著個小盒子,看見她,便道:“縣主,殿下可是讓你回來取這個?” 葉瀟曼接過盒子打開一看,里頭果然是一個黑色小藥丸,她道:“對對?!?/br> 尤笑很了然地道:“殿下今夜要跪一整夜,又風寒復發,肯定得吃安神丸,可以一覺睡過去,橫豎七殿下也不會說她什么?!?/br> 葉瀟曼說:“原來是治風寒的呀?!?/br> 尤笑道:“嗯,好像是四殿下給的?!?/br> 葉瀟曼聞言“啊”了一聲,她倒是不知道四皇子醫術這般高明,不過也不好再多問,捏著盒子一路小跑回去,容常曦盯著旁邊的容景謙,他正和一個西靈觀弟子說話,見他沒注意,容常曦才從葉瀟曼手里一把接過小盒子,藏進腰帶里。 葉瀟曼有點不解,不就是治風寒的安神丸嗎,容常曦怎么鬼鬼祟祟的…… 太陽徹底下山前,葉瀟曼等人離開,皇帝前來參拜后,輕撫容常曦和容景謙頭頂,便也離開,只剩兩人跪在偌大的神殿內,西靈寺夜晚不燃燈,四處都黑不溜秋的,殿內也只有長明燈的燈光,容常曦這才跪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已有些吃不消,她低聲咳著嗽,偷偷將藥丸子吞下,再抬頭,發現容景謙正回頭望著自己。 容常曦咳了一聲,完全不管神殿內不該說話的規矩,道:“干什么?” 容景謙居然也不守規矩地道:“皇姐風寒又起了?” “怎么,你很開心?”容常曦以衣袖掩住臉,側頭打了個噴嚏,又從衣袖里探出眼睛瞪他。 容景謙頗為茫然地看著她,像是不知道她從何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只是以為四皇兄的藥會有效?!?/br> 容常曦仍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破綻,在這個即將離容景謙的死亡越來越近的時刻,容常曦忽然有了一個古怪又大膽的想法。 她想和容景謙推心置腹。 她要知道,容景謙究竟在想什么。 這件事,上輩子她沒有弄懂,也不屑弄懂,這輩子,她終于后知后覺地有了那么一點好奇心。 再不問,就沒機會了,這個人就像被一團黑色的迷霧給籠罩著,容常曦從來沒辦法窺見他真實的面貌。 她放下衣袖,忽然露出和善的嘴臉:“景謙?!?/br> 被容常曦這樣忽然狀似親昵地直呼名諱,容景謙也不驚訝,只是依然疑惑地看著她,像在等她表演那些小把戲。 容常曦開門見山:“你知不知道,掖池那一次,我為何會掉下去?” 容景謙終于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我不是好端端滑了一跤,而是……我本想推你下去?!比莩j貛缀跏翘谷坏刈允銎渥?,她的聲音很輕,神色也堪稱天真可愛,“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摔進去了?!?/br> 除了最開始的意外,容景謙臉上仍舊沒有什么波瀾,他平靜地迎著容常曦的目光。 容常曦扯了扯嘴角:“你一點都不驚訝?!?/br> 他果然知道。 所以這一世明明容景謙受到的欺負還不如上一世多,他卻比上一世的容景謙還要討厭自己。 他察覺到自己對他動過殺心。 “我很驚訝?!比菥爸t搖頭,“驚訝皇姐為何忽然告訴我真相?!?/br> 容常曦膝蓋有點疼,索性一屁股坐在腳后跟上,這樣她比容景謙矮了一大截,她仰著頭,如同他后來長個兒后,自己所痛恨的那般仰視他:“你不好奇嗎,我為什么要殺你?!?/br> “皇姐討厭我,我入宮前便知道?!比菥爸t端正地坐著,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是討厭你。但我想殺你,其實只是因為你才入宮,就說我俗不可耐?!比莩j乇荛_上一世的問題,半真半假地說。 容景謙道:“我不曾這樣說過?!?/br> 容常曦冷笑:“你是沒直說,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那假蓮,在你心中,就是俗不可耐,你卻說我如它一般?!?/br> 容景謙不語,似在回憶此事,片刻后才道:“我那時,并不知蓮花是假的?!?/br> 這個回答居然如此無懈可擊,容常曦噎了一下,之前在心里計算好的話完全沒法說了,她只好道:“那御書房前,你為何要松手,讓我摔了個底朝天?” “是皇姐命我松手?!?/br> “為何要帶我去衡玉園嚇唬我?” “我不知皇姐會那般害怕?!?/br> 容景謙答的又快又陳懇,容常曦竟也有點被說服了,她張了張嘴,最后說:“容景謙,你不可能不恨我?!?/br> 她眼中映出容景謙平和的面容,和他身后燃著的十幾盞長明燈。 “你在宮內受冷眼,是因為我,容景興容景昊他們欺負你,也是因為我,父皇不看重你,更是因為我。你不恨我不討厭我,怎么可能?” 容景謙低下頭,沉默了。 他果然是討厭自己的。 容常曦非但不生氣,還有點終于讓容景謙無話可說的小自得,不料容景謙半響抬起頭,忽然道:“我可以問皇姐一個問題嗎?” “什么?” “皇姐去年,為何忽然停了明光行宮的藥材年俸?” 容常曦一怔。 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容景謙曾在明光行宮的那棵大樟樹上問過她,一模一樣。 他為何如此在意這件事?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容常曦迎上容景謙認真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被吊在樹上搖晃的記憶太過慘痛,她竟無法像上輩子一樣理直氣壯地說出真實的原因,容常曦盡量自然地說:“明光行宮?此事我毫不知情,想來是手下的人擅作主張。怎么了?” 容景謙盯著容常曦,片刻后搖搖頭:“沒怎么?!?/br> 他這回的反應比上次要正常多了,至少沒忽然發癲,容常曦曉得這個回答比真相要讓他能接受,心中的好奇也不由得更甚:“明光行宮,那不是你出生的地方嗎?到底怎么了,你若不說清楚,明早就不能好好地走出這個神殿?!?/br> 當然了,說清楚了也不能走出去…… 容景謙仰頭,看著高高在上卻無面的山神大像,他的側臉在跳躍的燭火下,罕見地顯露出憂郁的神色:“皇姐本該知道?!?/br> 容常曦更加迷茫,又聽得他說:“只是大約都忘記了……五年前,皇姐去過一次明光行宮,彼時我母妃,仍是下人身份,身染重疾,不日將亡。我于樟樹下哭泣,皇姐以為我是鬼魅,令守衛將我揪了出來,問明緣由后,將行宮里你名下的名貴藥材都賞給了我母妃,并說要提供到她病好為止?!?/br> “什么……”容常曦的雙眼逐漸睜大,容景謙這樣說,她似乎也有了一些印象,可那印象實在太過模糊了…… 容景謙繼續道:“母妃身體漸好,但仍需人參續命,母妃擅醫,本打算帶我離開行宮,去山上采藥為生,我勸母妃留下,說皇姐已允諾,每年的年俸都用來給母妃購買藥材……去年母妃再次發病,皇姐卻忽停年俸,母妃醫治不及時……就此離世了?!?/br> “我不恨皇姐,因若非皇姐,母妃早已病逝?!比菥爸t雙目微合,面色平靜,聲音聽著也并不悲傷,“我只恨自己,將母妃的命系在他人手中?!?/br> 噼啪。 燭花忽然爆開,發出輕微的聲響,在這一時間靜極的神殿內顯得格外刺耳。 容常曦隱隱約約想起一點零碎至極的畫面,她那時才六歲,第一次去明光行宮,以為鬧鬼,后來發現是個小宮人在哭。而這也就是她所能回憶起的所有事情了,因為對她而言,隨手賞賜一個下人藥材,遠不如差點被鬼嚇哭來的印象深刻。 她愣愣地看著容景謙,容景謙仍閉著眼,也不知在悼念誰。 容常曦想起前世的那些細枝末節,她說明光行宮的下人擅自用她的年俸買貴重藥材,說靜貴人恬不知恥,說自己可以毀了她的墓地和牌位…… 她什么也不記得了,不記得那個在行宮里哭泣的小孩是容景謙——即便容景謙后來在宮內也曾被當做鬼魅,她不記得自己一時興起,給了靜貴人活下來的希望,又將此事拋之腦后,讓人停了年俸。 雖然這輩子還沒發生他們再度去明光行宮的事,但她莫名地心虛,她甚至不敢去想,上一世的容景謙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入宮,而后發現這個皇姐對自己毫無印象,甚至對他充滿厭棄,讓他初入宮的那幾年,極為悲慘地活著。 一個因為宮人哭泣,就給出最好藥材的皇姐,卻以她能想到的最惡毒的方式對待自己的親弟弟,年幼的容景謙大概很難理解這是為什么,他或許滿腹疑問,或許數次想要詢問,或許有諸般猜測,以最大的惡意,或最好的角度。 最后他終于意識到容常曦自己根本不會提起此事,于是在他們兩個之間氣氛最好的時刻,他還是問了出口,然后得到了一個全然不意外,卻讓人失望至極的答案。 正如容景謙自己所說,他無法指責容常曦,容常曦的初衷是好的,他甚至不能為這件事報復容常曦,他能做的,僅僅是把容常曦吊在那兒,然后任由她摔在地上。 剛剛容景謙說自己錯了,上輩子他也是這么說的,他說皇姐哪里有錯,錯的是我。 容常曦很艱難地開口:“你……為何要問?” 容景謙側頭看她,有些不解。 容常曦胸膛劇烈起伏著:“我的為人,你很清楚……你大可以,用最壞的想法來揣測我,為何還要問?”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比菥爸t道。 容常曦原本還在震驚中沒有回神,聞言傻了,下意識說:“???” 容景謙道:“……不臆測,不絕對,不固執,不自鳴?!?/br> 容常曦反應過來,這好像是他們曾經學過書冊上的東西,只是她當時沒認真聽,后來也更不可能記得,她道:“但你對我仍心懷希望,否則過了這么多年,你不會再問?!?/br> 其實這句話她是想對上輩子的容景謙說的。 而能回答她的,只有眼前這個容景謙,他還沒有上輩子那個容景謙經歷那么多,他只有十一歲,過的也沒那么苦,相對坦誠許多。 “或許吧?!比菥爸t睜開眼睛,側頭去看容常曦,在他冰冷的神色中,隱藏了一分釋然,“但還好我問了,不是嗎?畢竟只是下人所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