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練畢,他淡淡地夸了一句,「還不錯!」 這話把匡庭生喜得一掃之前的陰郁,師父從來沒有夸過自己,今天是頭一回。他不比別人差,就算…他也一定要比別人強! 少年暗自下著決心,歸劍垂首。 景修玄叮囑了他幾句要領,便轉身離開。 匡庭生自己琢磨了一會兒,也走出院子。 書房里的郁云慈還在練字,半個時辰后她手軟發酸,不由得停下筆,甩著手。右手的酸軟沒有緩和,她左手邊揉按著邊打量起書房來。 書架的旁邊,是一架屏風,屏風上面繡的是山水墨畫,意境幽遠。 她站起來,活動一下身體,走到屏風前。不經意看到屏風后面,似有另一番天地。繞頭一看,后面有桌有椅,還有一張窄榻,看來是侯爺小憩之處。 她走過去,鬼使神差般和衣躺在榻上。閉著眼睛,想著那個男人睡在上面的模樣,不由得有些隱晦的竊喜。這種莫名奇妙的歡喜讓她心跳加速,欲罷不能。 把頭埋進枕間,聞著類似于他身上的氣息,還有滿屋的書香,她突然覺得心安,竟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的門推開。 景修玄先是看到桌子上鋪著的白宣,宣紙上寫滿了字,筆擱在一邊,筆端的墨已干。忽然他劍眉輕蹙,盯著那扇屏風,若有所思。 腳步不由得放輕,走到屏風后面。 果然,那女人正躺在他的榻上睡得香甜。 她和著衣裙,粉臉半埋在枕間,紅唇微嘟,氣息均勻。 他靜靜地立在那里,看了一會兒。然后轉身,輕輕開門出去。 郁云慈這一覺睡了整整一個時辰,等她醒來后茫然地眨著眼,不知身在何處。好半天才回想起來,此處是侯爺的書房。 腦子一清明,人就跟著從榻上蹦起來。 她真是太過隨意,怎么能在侯爺的書房里睡著?若是侯爺看到,還不要怎么訓斥自己。她忙理理發髻衣裙,繞出屏風。 一看書房中空無一人,松了一口氣,自己練過字的宣紙還是那樣鋪著,連筆都未動。 侯爺應該沒有回來,她想著,估摸著他規定的時辰已到。把書桌簡單收拾一下,然后離開書房。 手還有些酸,她一邊走,一邊揉著。 守門的左四見她出來,忙行禮??吹剿膭幼?,心里納悶著,夫人在侯爺的書房呆在那么久,怎么出來還揉手? 他腦子抽抽地,不由得就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連忙打住,侯爺的私事可不是他一個做屬下的可以隨意揣測的。 只是侯爺年紀不小,確實該有個女人。 夫人和侯爺在一起,莫不是用手的… 他嘴角抽一下,覺得自己的想法褻瀆侯爺,忙眼鼻觀心,黑著臉站得筆直。 郁云慈原以為,在侯爺的書房練字,應該就只一回。哪成想著,侯爺給她定了規矩,讓她每天去他書房練一個時辰的字。 她心里哀嚎著,躺在床上不愿起身。 再是不情愿,每天雷打不動地過去。好在他倒是給她自由,在她練字時就離開書房。而她練到時辰后就自行離去。 到了郁霜清納征的一天,她派人送去賀禮及口信,大意是她身子不適,不想去沖撞喜氣。 將軍府那邊居然并沒有多說什么,方氏還托人帶來補品,說是讓她好好養身子,將慈母護女的姿態做得足足的。 天天出入侯爺的院子,自然就能常常碰到庭生。那件事情,她想了許多,無論庭生是男是女,都不應該由她來說。 若是庭生真是女兒身,那么匡家人如此做的目的顯而易見。庭生已經背負太多,她不應該去擊垮他自小培養出來的信念和驕傲。 每當看到那揮汗如雨的少年,她更加的憐惜。 一日,庭生練完劍后叫住她。 「師母,能否借一步說話?!?/br> 她看了看侯爺的書房,每天這個時候,侯爺都把書房讓給她。她指了一指,庭生會意,與她一起進去。 少年的臉色比往常更加嚴肅,像是下了某種很大的決心。 她看著他,笑了一下,「有什么話就說吧,這里沒有別人?!?/br> 庭生點點頭,慢慢低頭,「錦兒曾經說過,說師母你善于觀察,能看出許多別人看不出來的端倪?!?/br> 少年話里有話,她已明白他要說的是什么。 說實話,庭生把她視為信賴的人,她很高興。 「其實你們高看了我,我是善于觀察不假,但許多事情卻不是我觀察出來的結果。比如說蟻后蜂王,那是別人相告的?!?/br> 她提到蟻后蜂王,匡庭生就知道她明白自己要說什么。 他在賭,那種煩惱無人傾訴,連他的母親也不能。他不僅需要一個傾聽者,還需要一個能說明他出謀劃策的人。 想來想去,唯有師母。 「師母見解獨到,庭生確有一事困惑無比,不知師母能否替我解惑?」 她笑了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講起了故事。她講的是花木蘭替父從軍的故事,從花木蘭女扮男裝進入軍營,到后來立下戰功,功成身退。 未了,她道:「許多事情并非女子不能做,而是有太多的約束。這世間對女子太過嚴苛,稍不留心就會萬劫不復。在自身沒有強大之前,一定要低調行事。真等有朝一日,你站在高位,面對他人的質疑,你能有底氣地反駁?!?/br> 匡庭生一直沉默地聽著,深深地朝她行了一個敬禮。 「師母的教誨,庭生謹記在心。師母還有一疑問,花木蘭身在軍中多年,是如何隱瞞身份的?」 說到這個,郁云慈自認為比古代的人法子要多。 她挑了一眉,壓低聲音道:「一個字,藏!身材要藏的,只有藏得好別人才會看不出來?!?/br> 匡庭生點頭,這是唯一的法子,可是他害怕,害怕被人瞧出端倪。甚至不惜在那里抹上消腫的藥,希望不要再長大。 「我說的藏當然不是一味地纏緊,你可以有其它的法子,比如說做一些堅硬的背心穿在身上,還有把肩墊寬,把腰墊粗。這些都是較為容易辦到的,最不好弄的是男子的喉結,實在地弄不出來,就著高襟的衣服?!?/br> 她說著,匡庭生認真地聽著。 「師母,可有法子讓它們不要長?!顾难劬β湓谒男厍?,若是長成師母這般模樣,就算是再藏,恐怕也無濟于事。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到自己的胸。 「天性不能壓制,一味壓制只會妨礙自己的身體。萬一有朝一日你要嫁人生子,長得太過平坦,不光是丈夫不美,便是孩子也跟著受苦?!?/br> 匡庭生張著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他還能成親生子,還什么丈夫滿意,孩子什么的… 郁云慈一看就知道他沒有想過,可能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光耀匡家。為了匡家,他愿意一輩子充當男人,替匡家頂起門房。 「當然,等別人都仰視你的時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你自私一些,可以假裝有妻妾,弄出一個養子。等養子長大,你就能功成深退,死遁離京,過自己想要的生活?!?/br> 這樣的話,以前從來沒有人說過,匡庭生眼睛越睜越大。腦子里像有一把利劍,劈開他所有的認知。 「我…不能…若是那樣,是欺君之罪!整個匡家都會受牽連……」他呢喃著,搖著頭。 她默然,庭生說得沒錯。這是皇權大于天的古代,一個欺君之罪,足可以令一個家族一夕之間消失。 可是眼前的少年是如此的稚嫩,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難不成就要泯滅自己的所有,永遠活在假想出來的身份中。 不,一定還有法子的! 猛然間,她腦中靈光一現,道:「你們匡家可是出過武神的,武神為護國而死。他不忍心見匡家就此后繼無人,所以托夢給你娘,讓她把你當男子撫養成人,一直到匡家東山再起?!?/br> 匡庭生眼前一亮。 他發現,無論多么煩惱的事情,在師母的口中都是那么容易解決。 看來,他和師母坦白真是做對了。 「多謝師母,雖然不知可不可行,但如果匡家真有重新興旺的一天,我一定我搬出曾叔祖父。以他托夢為由,請求陛下饒恕匡家?!?/br> 少年眉宇間的郁氣散去,容顏俊美,光風霽月。 「嗯,師母等著那一天。等你曾叔祖父再次托夢,你就能恢復身份?!?/br> 匡庭生聽懂了她的話,感激一笑。 外面,靜立的男子眼神幽暗。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他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更加敏銳,里面兩人的話,被他一字不差地聽進耳中。 先是震驚、自責、然后想起當年的那流言。 當年大侄子與二在崇嶺關接連遭到雷劈,大侄子身亡,二侄子身受重傷。有心之人便造謠,說匡家殺戮太重,以致遭到天遣。 流言雖被壓制住,卻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侄兒們的雷擊是人為,那就不存在天罰一說??v然匡家已無男丁,也依然會有人光耀門楣。 他緊握的拳頭展開,復握起,再展開。如此往復,終于釋然。不拘是姑娘招婿還是過繼子嗣,總歸是有法子的。 只是那女子的說的話… 他唇邊泛起一抹笑意。 托夢? 他么? 第54章 討好 書房內的兩人還不知他們的話已被其他人聽去,郁云慈還在替庭生出著主意。若是想躲過欺君之罪,托夢是一個法子。此法畢竟是無稽之談,若是帝王不信,只怕適得其反。 所以,最關鍵的是上位者的態度。 「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她遲疑著,把聲音壓得更低,一字一頓地道:「從龍之功?!?/br> 匡庭生心中一凜,瞳孔猛縮著。 從龍之功? 沒錯,一個從龍之功足以抵消所有的過失。他若是下一代帝王的親信,再加上曾叔祖父托夢的引子,即便是到時候揭開自己的女兒身,亦不敢有人置喙。 書房外的景修玄眼眸黑沉,這女人,真是什么都敢說! 他一把推開書房的門,再反手用力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