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沐武岱舉目望天,臉色不是很好看:“那小子呢,品行不壞,想來就算是他主動攬下這差事,也是有什么內情的。不過知道歸知道,我老人家一想到方才給他那一跪啊……” 說著,沐武岱皺緊了五官,惱火與痛苦交織:“我心里硌得太難受了!” 他今日作為受審者,向審案官員下跪這是不可避免的??少R征怎么也算他看著長大的,跪別人,與跪賀征,在他這里的感受實在天差地別。 “若他晚點來解釋,你們替我聽著就行了,我三年之內都不想看到他的臉?!?/br> 沐青演苦笑:“他還想做你女婿呢?!?/br> “夢里做去!”沐武岱負氣地踹了踹石桌的桌腳,怒目瞪向女兒,“沐小將軍,你想想清楚,是要爹還是……” “當然要爹了!”沐青霜氣沖沖咬牙,握拳一捶,“我要個白眼狼來干嘛?剝皮燉rou???” **** 出人意料的是,賀征并沒有趕到沐家來解釋。 非但初七當日沒來,之后一連數日連個人影都沒見著,這讓沐青霜更加火大了。 “很好,我若再多看他一眼,我都不配姓沐!” 雖知道賀征最近很忙,可這種情形實在叫人很難釋懷。 都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去做陪審官,受她老父親當面一跪,卻都不出一丁點兒空上門來解釋個中情由?! 這完全就是無言的挑釁,不但白眼狼,還是個決意作死到底的白眼狼!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 第65章 許是趙誠銘對大理寺及參與審理沐武岱一案的幾人都有所授意,朝廷方面并未將此案大張旗鼓擺到臺面上的。 可正所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不過短短幾日,沐武岱的事在鎬京的街頭巷尾就漸漸有了風聲。 曾經顯赫一方的豪強沐武岱,在復國之戰最重要的一役中私自調動大軍,放棄自己的防區拔營改道,似有遁逃嫌疑。這對經歷了幾十年戰火才剛剛過上太平日子的尋常百姓來說,無疑是犯眾怒的驚天丑聞。 “民憤”這種事,要洶涌起來是很快的。短短幾日之內,沐家的人但凡一踏出家門,很快就能收到一籮筐的白眼與指點。 若非家中還有個沐青演頂著司金中郎將的官身,只怕都有人敢沖到沐家門口罵街吐口水了。 好在沐家上下對此早有預料,大家都忍氣吞聲自覺認慫,盡力無視旁人的白眼與指戳,以免無謂生出多余事端。向筠更是直接放棄了在鎬京置產的想法,派人往京畿道附近三州去打探情形,試著到別處去尋機會另起爐灶。 這樣的氛圍下,本就無所事事的沐青霜索性連門都不出,每日慫在家中怒搓阿黃狗頭,時不時遷怒痛罵某個不見人影的白眼狼一通,實在氣不過了就找家中護衛到后頭小校場打個群架,過得別提多暴躁了。 四月十五是個大雨天。 瓢潑大雨使悶燥數日的鎬京城暫時自暑熱中解脫,讓許多人終于能懶懶睡個好覺—— 不過這并不包括沐青霜。 她天不亮就起身,晨練過后便梳洗換衫,安安靜靜窩到自己書房里去了。 倒也沒看書,而是漫不經心地將幾張地形圖翻來翻去,面無表情地出神。 三司會審之事至今已過去八日,這八日賀征非但沒在沐家人面前出現,甚至連半點消息都沒有傳來。 初時她對此很是憤怒,一日日下來,漸漸就有了點心灰意冷的理解之意了。 賀征當年經歷過他母親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場面,必定是早就想到三司會審之后的沐家會是個什么處境。 以他如今的名望聲勢,確實沒必要沾染沐家這攤子破事?;蛟S他是沒法子當面對沐家人說出什么恩斷義絕的狠話,索性就這么冷著淡著漸行漸遠,大家不必撕破臉,也算彼此留點最后的體面? 想到這些,沐青霜心中愈發煩亂,淺淺冷哼一聲,柔軟紅唇揚起個自嘲的弧,從桌上那疊地形圖中抽出“京畿道山水詳圖”,狀似認真地細看起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后,桃紅敲響了書房的門。 “大小姐,賀大將軍來了?!?/br> 沐青霜捏著地形圖的手緊了緊,面無表情:“哦。我嫂沒讓人將他打出去?” 這時辰沐青演上值去了,沐武岱又放了話不愿瞧見賀征,想來該是向筠出面應付才對。 “府中也沒誰打得過他啊,又不敢當真跟他拼命,”桃紅偷覷了她一眼,小聲告狀,“他這會兒將老爺給堵在書房里了?!?/br> “什么玩意兒?!”沐青霜手中那張地形圖的邊沿立刻被她捏出褶皺,“賀大將軍出息啊?!?/br> 敢將她爹堵在書房?這白眼狼怕是想上房揭瓦! **** 沐青霜揣著滿心的怒火與疑慮出了自己院子,直奔自家父親所在的主院書房。 賀征高大的身軀杵在書房緊閉的門扉前,倒沒有當真強硬到破門而入。 見此情形,沐青霜心中的火氣才稍稍平復了些。 向筠帶了幾個人站在不遠處的廊下觀望,似乎不知該如何處理眼下這場面。 向筠站的位置正對著沐青霜的來處,瞧見她走過來,便無奈地對她聳了聳肩。 沐青霜大步流星地行過去,正好聽到賀征對書房里的人道—— “……請沐伯父見諒?!?/br> 沐武岱的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來:“既是如此,我還得謝你呢,見個哪門子的諒?沒怪你,趕緊走趕緊走?!?/br> 賀征冷靜地看著門上的雕花:“既沐伯父不怪,為何避而不見?” “不怪,不等于不氣!我老人家不要面子的???!”里頭傳來沐武岱煩躁躁的怒喝,“快走快走,別在我家晃悠,我如今一瞧見你就由內而外的不痛快!” 痛失顏面的老人家給氣得不行,一開口就像熱鍋上被燒到爆開的油,光聽他的聲音都能叫人覺得身上燙得疼。 “要不,”賀征倒沒被他這怒意嚇退,認真地提出了個解決問題的法子,“我跪還給您?” “滾滾滾!我老人家缺你這一跪???你別讓我瞧見你就行,懂嗎?最好這輩子都別叫我瞧見你!大恩不言謝!”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簡直是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賀征面上的鎮定之色終于被這話打了個方寸大亂,正要說什么,余光卻驀地瞥見沐青霜的身影,便立刻轉頭向她看過來。 沐青霜的淡淡撇開目光:“你跟我來一下?!?/br> 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肯這么老老實實被她爹關在門外,低頭求和的誠意也算得上真摯,她就暫且在心中替他將那“白眼狼”的帽子摘了吧。 **** 兩人一前一后從主院出來,沿著通往正廳的回廊繞過拐角,賀征才如夢初醒,大步上前握住了沐青霜的手,不肯再走了。 “我又不是客人,去什么正廳?!辟R征抿了抿唇,沉嗓輕啞。 沐青霜止步,反手一揮掙脫了他的大掌,雙手緊緊握成拳:“合著有誰同意你在這家是主人了?!” “你說是什么就是什么,”賀征毫無斗志地敗下陣來,“我知道你有氣,要打要罵都隨你?!?/br> 沐青霜“哼”了一聲,將雙臂環在胸前,斜身倚墻,扭頭舉目望著廊外的瓢潑雨幕。 她不說話,賀征拿不準她的心思,也沒敢吭聲,就默默站在原地看著她。 兩人僵持靜默半晌后,沐青霜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開口:“陪審的事,真是你自己攬下的?” “陪審的事我已向沐伯父解釋過了,”賀征稍稍松了一口氣,不著痕跡地向她蹭近了半步,“鐘離瑛老將軍病得急,陛下拿不定主意該由誰來遞補這差事,皇后便有意借此機會讓陛下解禁趙旻?!?/br> 雖然主審是成王趙昂,但趙旻有皇后撐腰,若當真由著趙旻坐鎮陪審,那狗東西有的是法子掣肘趙昂,如此一來,沐武岱的案子怕就不會是當日那樣的結果了。 而且,一旦趙旻被解禁,在皇后的維護下必定死灰復燃,到時還不知會鬧出多少幺蛾子來,賀征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只能主動站出來將事情攬下。 沐青霜的神情終于有所緩和:“那你這幾日去哪兒了?” 她不是個當真胡攪蠻纏的性子,既已知道賀征的所作所為事出有因,他也盡力在暗中替沐家周全許多事,便不再糾纏著陪審一事與他置氣。 不過,這么多天不見人影的事,總還是需要他給個解釋的。 “允州那邊的布防有點爭議,”賀征倏地垂下了眼簾,反手摸了摸后頸,“臨時跑了一趟允州,來不及告訴你?!?/br> 沐青霜半信半疑,覷了他半晌:“嗯?!?/br> 以她對賀征的了解,想來確實是去辦了什么正經大事,卻很可能并不是他口中這一件。不過如今他的身份不同,能遣動他的無非就是趙誠銘一個,難免會經手些不方便說的事,這點門道沐青霜還是能理解的。 既是不能胡亂張揚的事,她就沒必要知道,她并沒有那種不知死活的好奇心。 于是她沒有咄咄逼人地再深問下去,勉強接受了他的解釋。 **** 見沐青霜面上冰雪消融,賀征大著膽子又朝她靠近了半步:“你這算是……消氣了吧?” 這些日子他忙得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快馬加鞭地在鎬京與允州之間跑了個來回,就為了早些回來,將能說的事情都解釋清楚,不要留什么無謂的誤會。 今日他一回城就趕了過來,半點都沒有耽擱。 他知道今日來會面對什么,無非就是怒火滔天或橫眉冷對。 可是這些都沒有關系。 對他來說,曾庇護他十年的沐家,和這個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真的很重要。 “消了一半,”沐青霜輕瞪了他一眼,制止了他得寸進尺的步伐,“說話就說話,一直往我這兒靠是幾個意思?” “唔,想說走近點,好看清楚你氣消沒有,”賀征無辜地看著她,“那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消了那另一半的氣?” 沐青霜不懷好意地勾起唇角:“那得看我爹什么時候愿意見你?!?/br> 這話對賀征來說不啻于晴天霹靂,當場劈得他臉色焦黑如碳。 “沐小將軍,有你這么欺負人的嗎?沐伯父方才撂話要與我老死不相往來時,你明明就聽到的。你這意思,是打算袖手旁觀?” “恕我直言,這事我真幫不了,”沐青霜幸災樂禍地擺擺手,“他一開始還只是說三年之內不想見你而已。結果你自己作死,拖這么多天才登門解釋,給老人家火氣越拖越大,張口就坐地起價,變成了‘這輩子別讓我瞧見’,怨誰???” 賀征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緊緊捏在掌心,委屈控訴:“無情無義!沒心沒肺!”口中這么說著,胸腔里懸了多日的心卻終于有了著落。 “喲喲喲,瞧給你委屈慘了?!痹捯袈涞?,沐青霜抬手照他心口就是一拳,疼得他皺起了臉,不情不愿地撒了手。 “那可是我親爹!你活生生受了他當面一跪,他是面子里子都沒了。若我再吃里扒外幫著你,那簡直是火上澆油,信不信他能火大到把你剁成rou餡兒?”沐青霜彎了眉眼,愛莫能助地攤了攤手,“你自個兒想法子吧,這事我不管的?!?/br> 賀征想了想,嘀咕道:“那我還是去跪還給他吧,跪到他樂意見我為止?!?/br> “好主意?!便迩嗨@會兒完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了。 賀征抬眸看著她幸災樂禍的笑臉,再度確認:“你方才說氣消了一半,是真的吧?” “什么意思?”沐青霜略偏著頭,滿目狐疑地打量著他,約莫是覺得這句問話背后有什么“jian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