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因著趙旻就坐在主座的右側,沐青霜半點不想往那方向多看一眼。 如此一來,連帶著坐在主座左側的賀征也受了冷遇,慪得賀大將軍臉上都快結冰了。 今日敬慧儀、周筱晗、齊嗣源都因有公務在身而未前來,在場除了自家兄嫂與賀征之外,沐青霜真正相熟的就只有對面的紀君正。 兩人的座位隔著一道流觴曲水,也不大方便交談,只能遠遠相視而笑,隔空遞個眼色,心照不宣地約定待會兒再聊。 趙絮夫婦入座后,大家就著曲水流觴行了幾輪酒令,場面很快熱絡起來。 初夏晴空湛藍,別苑后頭的遠山含黛,流觴曲水悠悠回環,絲竹之聲配著賓主盡歡的觥籌交錯、言笑晏晏,是使人心曠神怡的浮生靜好之態。 幾輪酒令過后,趙絮支著下巴,笑意親和地對眾人道:“今日特地將大家請到這里,是因我與國子學祭酒郭大人打了個賭?!?/br> 趙絮一直就不是個倨傲狂妄的人,雖如今貴為輔政的公主殿下,在今日這私宴場合仍舊自稱“我”,這實在很讓人心生好感。 眾人紛紛應和,詢問是打了個什么樣的賭。 “郭大人家中有一隊極擅山林作戰的府兵,”趙絮笑道,“據說在林中搜捕從未失過手,只要他們進林子掃一眼,不拘活人還是活物,再高明的藏身也能被揪出來。我覺得這約莫是郭大人自賣自夸,便想問問,在場有沒有愿意試試與他們一較高下的年輕人?” 中原人常說“窮文富武”,亂世中越是貴重的門第,越是會注重讓子女偃武修文齊頭并進。在場各家的孩子大都是文武兼修的,這點小場面倒也應付得下。 不過眾人還不知是如何“比試”,許多做父母的一怕兒女在比試中受傷,二怕兒女在公主所設的宴飲游樂上失了分寸鬧出事,一時便無人應聲。 見大家有所顧慮,駙馬蘇放云淡風輕地補充道:“今日本是來游玩的,不動刀兵。大家進雁鳴山各顯神通,只管藏身,以兩個時辰為限,誰躲過了郭大人這支神兵的搜捕,那就算贏?!?/br> 趙絮點頭又道:“既是行樂助興的游戲,自會有彩頭。敗者罰酒,勝者有賞。姑娘小子們,敢不敢???” 話說到這里,在場許多人就都有些品出味兒來了。 趙絮作為輔政公主,絕不可能無緣無故與國子學祭酒閑聊起他家中府兵的事,總得有個由頭才會說到這里來。 聯想到近日有傳聞說,國子學有意想仿照當年利州的赫山講武堂那般,在轄下專開武學講堂,再加上此刻這看似游戲的賭約…… 或許公主殿下與郭大人的賭約,名為游戲,實際卻是意在評估適任官員。 今日這陣仗約莫是帶著摸底試探的初選。 想透這一層后,沐青演立刻附在meimei耳旁,小聲問:“萱兒,你想試試嗎?” 說完,使勁朝meimei眨了眨眼。 沐青霜愣愣想了半晌,隱約有點明白兄長的暗示,雙眸漸漸晶亮:“想??!” 就沐青霜眼下的處境來說,若她去應考掌握兵權的官職,趙誠銘必定心有芥蒂,哪怕她寧愿在任意哪支軍中做個微末的十夫長,趙誠銘也未必會給她機會。 可若讓她去應考文官,她的長才又似乎與哪個職位都不相符,根本考不上—— 畢竟她在年少求學時就沒在“修文”這件事上花太多心思,除了兵法兵策還肯聽幾句外,大多時候都只想著怎么拴住賀征來著。 假若國子學當真要如傳言那般,仿照講武堂規制開武學,那她統帥沐家暗部府兵五年的經驗就有了用處,根本就是游刃有余,像當初他們在赫山講武堂的教頭印從珂那樣。 總之,如今她若想再走領兵之路是沒多大可能的,要是能在國子學轄下的武學講堂謀個教頭之類的官職,倒也算不錯的出路。 **** 就在席間眾人交頭接耳時,趙絮看了左手側的賀征一眼:“凡事總需個領頭的,搜捕這一方就勞煩賀大將軍帶隊,大家覺得如何?” 眾人皆知賀征更擅整建制大軍攻防,正所謂“尺有所長,寸有所短”,用他來帶領搜捕一方,雖讓人感覺壓力頗大,但又覺多少還有那么一絲勝算,因此并無異議。 對趙絮今日的這一手,賀征事先并不知情,眼下算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過他聽趙絮夫婦說完后,心中立刻就有了譜,瞬間意識到這對沐青霜來說是個不錯的機會。 只是他拿不準沐青霜會作何打算,便忍不住扭頭往后頭看去。 然而此時的沐青霜正顧自低頭打著心里的小算盤,根本沒注意到他這動靜。 倒是沐青霜旁邊的那個白家小姑娘無端端紅了臉。 賀征等了半晌,見沐青霜根本沒有要看過來的意思,只能默默收回目光。 趙絮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指節輕叩桌案,抿笑低聲:“賀大將軍,可不許徇私放水啊?!?/br> “殿下是這瞧不起我,還是瞧不起‘她’?”賀征淡聲輕哼,“她進了林子多大本事,殿下沒見識過?” 趙絮意味深長地嘖了嘖舌,端起面前的酒盞淺啜一口,笑而不語。 年輕人們漸漸熱情高漲,紛紛七嘴八舌地開始向記名屬官報上名號,連紀君正都湊了個熱鬧。 有人一看紀君正也要下場,當即笑著起哄道:“紀將軍于山林作戰乃是一絕,舉國上下誰不知道?若這游戲有他在,我們完全就是成了陪玩兒了,殿下還不如這會兒就直接將彩頭賞了他呢!” 趙絮朗聲笑勸:“那可未必啊。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瞧著你們一個個年輕輕的,要有迎難而上的銳氣嘛!” 賀征以指尖輕撫酒盞上的雕紋,似笑非笑地看了紀君正一眼:“殿下今日的彩頭賞賜,怕是輪不到紀將軍拿?!?/br> 紀君正本要跟賀征抬杠,一抬眼就瞧見對面的沐青霜,立刻明白賀征話中所指,便大笑著拍桌而起。 “賀大將軍這話可是有玄機的,大家待會兒可仔細瞧好??!若非殿下定了兩個時辰為限,只怕有人能躲到天黑,沒誰能將她逮到!” 兩人意外默契地一搭一唱,暗搓搓地沐青霜造起了聲勢。 眾人果然被引爆了奇心,紛紛四下張望,不停地小聲議論,猜測著兩位將軍所說的這人是何方神圣。 沐青霜垂下臉猛翻白眼,好笑地小聲嘀咕:“躲到天黑算什么?我能在林子里生根發芽?!彼蛐∵M了林子就如蛟龍歸海,這是沐家人祖祖輩輩傳在血液里的本事。 坐在她旁邊只隔了不足半步的白韶蓉聽見她這句低聲自語,蹙眉看過來,頗有些不可思議地笑彎了眉眼。 “你這人倒有意思,怎么自說自話地就狂起來了?!?/br> 沐青霜回她一笑,轉頭對記名屬官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是時候讓中原人見識一下循化沐家山林之王的風采了。 作者有話要說:值此中秋佳節之際,沐小將軍也即將走上重新崛起的光榮之路~! 以及,破晉江誤我!莫名其妙抽搐得像帕金森患者一樣qaq??!前一章我一個小時以前就更了!這是今天的二更!我暴風哭泣! 第50章 記名屬官依照座次挨個詢問,將愿意參加搜山游戲的人一一記上名冊。 期間,別苑侍者、侍女們陸續上著各色酒菜餐食,宴飲并未因此中斷。 因是在流觴曲水畔依次列席,今日自是分餐而食。侍者侍女們依次為每個賓客送上同樣的菜色,碟盞碗盤都是精致小巧的,數量上卻足夠豐富,將每張桌案都擺得占了大半。 自向記名屬官報過名后,沐青霜立刻將自己面前的酒盞倒扣在左側桌角,暗示侍者們不必再為自己斟酒,接著便以審慎的目光飛快將面前的所有菜色都打量一遍。 沐青霜到底在赫山講武堂受教三年,又統領沐家暗部府兵五年,不但配合令子都的循化營剿過山匪,也曾獨立領軍與紅發鬼大軍作戰。因為這些經歷,她雖從未正式被編入軍籍,但很多習慣就是行伍多年的將領該有的。 對她來說,方才趙絮所提的“游戲”就算是接下來的作戰目標,從自己向記名屬官報上姓名決定加入這場戰局時,一應的事宜就已進入備戰狀態。 既目標是“進山林躲藏兩個時辰不被搜捕方抓到”,那備戰的首個要點,便是少喝水,以及盡可能挑選湯汁較少、能快速飽腹的食物。 飛快審視過菜色后,沐青霜毫不猶豫地將“翠竹釀春”、“金云絲繡球”和“芋泥扣”這三道菜挪到面前,再不看其余菜色一眼。 “翠竹釀春”是黃瓜切成方形盒狀鏤空,中間鑲上鹿rou茸配青、紅、白三色瓜果丁調味的餡心。 而“金云絲繡球”則是豬rou丸子外面裹上炸至金黃的雞蛋絲。 至于“芋泥扣”,這是一道極其“硬”的菜釀肘子配上芋泥,肥而不膩,飽腹極快。 其實這三道菜并非沐青霜平常的口味,她這時又不敢喝湯,咽得有些難受。不過事有輕重緩急,既是“備戰”用餐,哪里還顧得上合不合口味,埋頭吃就對了。 向筠見狀,本想替她拿湯來,卻被沐青演不動聲色地按下了。向筠疑惑蹙眉輕瞪自家夫婿,卻見沐青演輕抬下巴,不著痕跡地指向對面的紀君正。 隔著一道窄窄曲水,向筠并不能十分清楚地瞧見紀君正面前的桌案,只大約憑著菜式的顏色與擺盤,看出此刻挪到他面前的那幾盤菜跟沐青霜面前的差不多。 向筠這才隱約有點明白其中玄機,于是點點頭不再多事。 **** 沐青霜飛快地轉著腦子,一邊風卷殘云般掃蕩著面前三道菜,全沒注意身旁兄嫂的動靜,更沒閑功夫留心旁人。 直到將面前三道菜吃個精光,她才回過神來,稍一扭頭就見旁座的白韶蓉正詫異地盯著她,神情很復雜。 “白小姐這是……”沐青霜接過身后侍女遞上來的巾子拭了拭嘴角,“有指教?” 白韶蓉含義不明地“嘖”了一聲,嘀咕著轉回臉去:“你用餐真沒規矩,粗魯?!?/br> 早前那些枕戈待旦的年月,凡戎馬之人,只要端起的碗就有可能是這輩子最后一餐飯,比這更兇猛的吃像都有呢。沐青霜哽了半晌,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把這些話按回喉嚨里去。 雖說這白小姐今日似乎有點好管她的閑事,不過能這般直接當面說而不是在背后嚼舌根,沐青霜便覺得自己還能忍她一忍。 不惹事,不惹事。 哪知白韶蓉抿了兩口湯后,再度轉過臉來瞧著她,低聲又道:“有規矩的人家都知道,莫說是做客,就是在自己家中用餐,也絕不該只盯著面前的幾盤菜猛吃,更不能吃得這么干凈。你這盤子都見底了,叫人看到要笑話死你?!?/br> “哦?!便迩嗨獙λ@番碎嘴報以敷衍假笑。 其實白家這姑娘的話雖不大客氣,道理卻是那個道理,沐青霜自己也知道方才的吃法有些失禮。 只是白家姑娘顯然在之前的戰亂年月里也沒吃過什么苦頭的,加之兩人也不熟,沐青霜便懶怠與她解釋自己這番習慣行徑背后的緣由。 白韶蓉輕輕“哼”了一聲:“好心提醒你,你還不愛聽。利州人就是粗野,不堪教化?!?/br> 顯然,這些日子下來,她對沐家的來處已略有所聞了。 “是啊是啊,利州人不但粗野,還兇殘,我們在家都是茹毛飲血的呢!”她一直這么沖自己嘰嘰咕咕,沐青霜實在有些忍不住了。 見白韶蓉半信半疑地驚恐瞠目,沐青霜淡淡哼笑一聲,壓低嗓子道:“你個小姑娘家家的,不專心吃飯,總盯著別人做什么?一口一個規矩,你‘規矩牌坊’成的精???” 大約白韶蓉沒遇到過沐青霜這種路數的人物,立時被噎得沒接上話。 沐青霜不再理她,舉目環視仍在喝酒談笑的眾人后,終于瞥向主座那頭。 先前還坐在主座右座的趙旻已不知去向,這讓沐青霜覺得神清氣爽。 趙絮正隔座與國子學祭酒郭攀大人交談,與趙絮并坐的駙馬蘇放倒是正好迎上沐青霜的眼神。 蘇放舉起杯盞,遠遠向她頷首示意,聊盡主家之誼。 沐青霜歉然一笑,指了指自己桌角處已倒扣起的杯盞。蘇放也沒與她為難,只是笑著對主座左側的賀征說了句什么。 賀征轉頭過來時,沐青霜忙不迭收回目光,強裝不熟。 **** 約莫到了正未時,宴飲終于近了尾聲,眾人大都酒足飯飽。 蘇放在趙絮耳畔說了什么,趙絮點點頭,蘇放便吩咐侍者們給各位賓客奉上助解油膩的煎貢梅小吊梨湯。 這湯酸甜爽口,在盛宴過后解膩解酒是再好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