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沐青演看著父親與meimei親昵相依的這一幕,笑著抬掌擦去眼中的淚。 “就聽爹的,等三司會審,是什么結果咱們都認,沒什么大不了?!便迩嘌萏鹣掳?,那驕傲的骨氣與父親和meimei別無二致。 循化沐家數百年沒出過一個軟骨頭,敢作敢當,錯了就是錯了,挨打也會站得穩穩的。 全家人一起站得穩穩的,扛過千夫所指,扛過家門聲譽的低谷。 然后,再一步一個腳印,將丟掉的光榮與顯赫拿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我糾結很久,反復重寫了十幾個版本,盡量讓它沒那么沉重,希望大家不要嫌棄我qaq 是的,我又遲到了,等會兒來發紅包,嚶嚶嚶,大家小長假第一天快樂鴨~ 第47章 如沐武岱所言,但凡聽了事情經過的人,都能明白這是有人給他下了套??蛇@下套之人是誰,目的是借此扳倒沐家還是另有所圖,誰也不敢妄言。 若硬要憑空揣測,自是趙家最可疑。但趙誠銘是個極其愛惜名聲的人,一心一意想做個名垂青史的開國圣主,即便有意剪除各地勢力,以趙家力壓群雄的大勢,大可選擇許多種臺面上的措施,斷不會采取如此粗糙的手段。 比如像最近幾日剛開始的律法修訂,小道消息就傳出其中有許多條款是在光明正大削弱、限制各地勢力、清除割據隱患,整合集權鞏固大一統,朝野對此都是擁戴之聲,趙誠銘可謂面子里子都占全,不落半點話柄。 而當初針對沐武岱的那個圈套并不高明,若傳話人沒來得及說完就死了,又或者沐武岱沒有上當反而十分冷靜,那這個圈套不但沒用,還有可能被沐武岱循線倒查,一旦事情水落石出,對趙誠銘的名聲沒有半點好處。 “事已至此,沒什么好掙扎的。當時戰局混亂緊迫,我又被攪亂心神,除了這塊布料與這張紙,也沒想到要留更多證據,”沐武岱道,“況且,即便有充足證據證明是被人陷害,我下了不該下的令是事實,該擔的后果自當擔起來,不算委屈?!?/br> 他畢竟執利州牛耳幾十年,不像一雙兒女是稚嫩的愣頭青,看事情自然是盡量往根子里剖,不會在那些無力回天的枝節上過于糾結。 自出事以來,趙家種種行徑看上去都在盡量保全他、保全沐家,明顯沒打算將事情鬧到臺面上。若沐家不承情,非要杠起來大張旗鼓地追查幕后主使,于事情不會有太大助益,沐武岱該當的罪責仍舊難逃,弄不好還真要將自家困進死局。 沐青霜雖在朝局之事上毫無經驗,但也聽得懂父親所說的道理,便點點頭,轉而問起了自己的另一件疑惑:“爹,你既早就打定了主意,那當初剛被羈押在欽州時,為何不索性就直接認罪?” “這不是在給你們拖時間嗎?”沐武岱笑著白她一眼,在她頭頂上輕輕一拍,“那時正是舉國同仇敵愾、群情激昂的當口,我只要一認,那就是萬眾矚目的大案,便是趙家想壓都壓不住,那樣的話,你們還怎么跟趙家談條件?!” 讓他欣慰的是,長子沐青演這么些年跟著自己歷練也沒有白費,在與他消息不通的形勢下,多少還是領悟到點他的意圖,應對大體得當。 沐家在過去二十年里為復國做出的貢獻有目共睹,正因他不認罪也不反駁地拖了這么久,外間不知沐都督背著這么樁事,輿論上便會盯著趙誠銘看他如何安置沐家,再有沐青演及時做出斷臂求生的抉擇,這才保全了沐家眼下的富貴閑散。 如今趙誠銘既已許了沐家這富貴安然的體面,就算三司會審后定了沐武岱失職,他也不至于自打臉去牽連整個沐家,至少明面上對沐家的功過是會分而論之的。 “沐都督老辣,佩服,”沐青霜笑得皮皮的,對父親抱拳,繼而神色一轉,又問,“賀征說,當初在欽州看守你的人里有一個他母親的舊屬,他讓那人私下問過你,有沒有話要帶給我和大哥,你卻什么都沒說。你是覺得,賀征他已經……信不過了?” 沐武岱沒好氣地笑“呿”了一聲:“那時我才為著個冒充沐家暗部府兵的人吃了血虧,突然來個人跟我說是賀征的人,我敢信?那時我連只耗子都不敢信,睡覺都自己拿袖子塞著嘴?!?/br> 畢竟是在牢中探視,一家三口將重要的事都說清楚后,兄妹二人便在獄卒的客氣催促下離去了。 **** 回家后,沐青演召集家中眾人將事情說開,知曉沐武岱在獄中的情形并不像想象中那樣不堪,大家總算真正放下心來。 既已知曉沐武岱難逃被問罪的結果,沐家人便也不再多想,各自安心謀劃著在鎬京的前程出路,準備全家一起蟄伏著熬過即將到來的罵聲,再慢慢憑各自的本事重抬沐家門楣。 新朝初初建制,國事政務全都要從頭捋起,朝中各位達官顯貴自都忙得不可開交,賀征這個柱國鷹揚大將軍自然也是分身乏術,一連好多天都沒登門。 對此,沐青霜也說不上來是個什么心情,似乎是松了口氣,偶爾想想卻又有些微惱怒—— 明明是自己親口對賀征說的不想牽連他,可人家真不搭理她了吧,她又忍不住偷偷慪氣。 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似乎有點無理取鬧。 四月初二,汾陽公主府向鎬京一些顯貴門第送了請柬,邀眾人于初七這日攜家眷到鎬京東郊十里外的雁鳴山別苑行櫻桃宴。 作為司金中郎將,沐青演接到這請柬是順理成章之事,可沐青霜無職無封居然也收到同樣請柬,且還不是以“沐青演家眷”的身份,而是單獨受邀,這事很叫沐家人議論了一番。 議論歸議論,哪怕是個人都覺這其中可能有什么貓膩,可公主府的請柬到底推拒不得,沐青霜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了。 就這么怪里怪氣地過了好幾日,一晃就到了四月初七,春衫換作了夏裳。 這日恰好是立夏的節氣,天候已有幾分炎熱,光景撩人,煙柳城陣,櫻桃樹開始掛果,。 一大早,各家的車馬就陸續出城趕往雁鳴山方向。 眼下武德帝趙誠銘尚未立儲,趙絮作為協理國政的公主,以往又有顯赫軍功,朝中許多明眼人大都將她看做了最有可能的儲君人選,因而對她的宴請邀約自是格外重視。 出了鎬京東城門后,官道上極目所見盡是車馬如云、香塵滿路的盛況,熱熱鬧鬧仿佛是去趕赴什么節慶典儀。 沐家的馬車里,向筠有些無奈地笑瞪沐青霜的衣衫,忍不住絮叨:“……你說你,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這樣的場合怎么打扮得這么素淡?無端端襯得我跟著老妖婆似的……” 今日的場合,沐青霜并不想太過惹眼,特意挑了一件束袖收腰的天水碧素云羅武服,用鏤空銀質小發冠將如緞烏發簡單束在腦后,素簡又利落。 不過畢竟是赴公主的宴,她便戴了那鳳凰回頭的鐲子與指環做佩飾,稍稍表示了點鄭重的意思。 如此裝束絕對沒出錯,但誠如向筠所言,確實有些素淡,活生生將向筠那身端雅合宜的丁香色軟煙羅裙襯得艷麗打眼。 “別亂說我夫人的壞話,當心我翻臉??!”沐青演佯做怒色,兇兇地瞪著自家愛妻,仿佛隨時可能動手尋仇。 向筠沒好氣地斜睨他一眼,無端紅了面頰:“就你有嘴?成天胡說八道?!?/br> 沐青霜抬手捂住眼睛,低聲哀嚎:“求你倆克制點兒,別當著meimei的面打情罵俏成不成?” 雖說向筠與沐青演成親已近十年,可向筠在這些事上向來臉皮薄,被沐青霜這半是譴責半是調侃的一鬧,當即羞得跟小姑娘似的,照著沐青演的小腿輕踹一腳,轉頭撩起車簾,紅著臉假作若無其事地向外張望。 **** 到了雁鳴山腳下的別苑門口時,趙絮的駙馬已帶著侍衛、屬官站在門口迎客行主家之儀了。 顯然是趙絮在別苑內待客,駙馬在門口迎賓。 沐青霜之前沒見過這位駙馬,遠遠看著覺得有趣,便小聲向兄長打聽:“……我記得駙馬仿佛姓蘇?” 沐青演壓低聲音道:“嗯,蘇放,前朝國子監祭酒蘇淳大人的幼子?!?/br> 前朝哀帝逃出鎬京時,蘇淳這位文弱中年挺身而出,帶人擋在偽盛軍追擊的鐵騎前,最后殉國于亂刀之下。 雖最終于事無補,可他此舉讓人看到了什么叫錚錚士子之心,很是讓人敬佩。 沐青霜心下唏噓,隨兄嫂走到蘇放面前見禮時,神情便不自覺地端肅了幾分。 “沐中郎,令妹看起來似乎很嚴肅,與我所聞的沐大小姐很不一樣啊?!碧K放長相斯文秀逸,淺淺一笑跟謫仙似的。 沐青演好笑地瞥了meimei一眼,回道:“這姑娘窩里橫,沒見過場面,拘謹了些,讓駙馬見笑了?!?/br> 沐青霜沒吭聲,垂下臉偷偷翻了兄長百八十個白眼。 屬官將沐家三人領進別苑正門,一路行到最里頭的櫻桃林。 此時離開宴還早,屬官簡單介紹了林中各處后,便請他們暫先自行賞看。 這片櫻桃林就在雁鳴山的向陽坡面,極其開闊,林中有曲水流觴,又有亭臺與湖景,倒是個閑暇設宴的好地方。 此時櫻桃樹上綴滿紅果,與繁茂綠葉交錯相間,風過時似有淡淡果香,惹人垂涎得緊。 櫻桃林的四圍一圈還種了花椒樹,椒葉清芬宜人,夾雜那果香中又多添幾許滋味。 沐青霜兀自點點頭,心下暗嘆趙絮倒是個懂享受卻也又分寸的人物,在這樣的場合設宴既不顯奢靡又不失活潑意趣,拿捏得可謂恰到好處。 沐家三人隨意漫步在林中碎石小徑時,進來的賓客也漸漸多起來。 這中間許多人同朝為官,家眷們也難免互有往來,一照面不免寒暄笑談幾句,一時間到處是愉悅低語。 沐青霜眼尖,打老遠就瞧見小徑那頭的亭子里坐著“熟人”,忙不迭扯了扯向筠的衣袖。 “布莊那位在亭子里,”她附在向筠耳旁,小聲笑道,“咱們別過去了吧?” 向筠壓著笑音哼道:“你怕她?” “我怕我脾氣上來忍不住要打她?!便迩嗨澚嗣佳?,隨口胡說八道。 其實她也不過就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向筠哪里會不懂? 于是就拉了沐青演轉上小徑岔路,往小湖邊的長廊去。 半道遇見金部尚書,這位大人是沐青演的頂頭上官,夫婦兩自不免要于人寒暄的。 沐青霜向那大人執禮問好后便閑得渾身不對勁,低聲對向筠說了一句,又對金部尚書夫婦致歉后,便背著手顧自游蕩去了。 **** 沐青霜盡量避著人多的地方走,不知不覺便走到櫻桃林深處的僻靜一隅。 不知誰在樹下擺了一張桐木圈椅,椅上墊了薄軟錦墊。她瞧瞧也沒旁人,便走過去坐下,指尖輕撫著左手腕間銀鐲上的雪青絲線流蘇,仰頭笑望枝頭綠葉間如瑪瑙般瑩紅欲滴的櫻桃果。 這些櫻桃果讓她想起十五歲那年的某個夏夜,她與敬慧儀并肩趴在學舍的窗前,吃著紀君正從夫子院偷摘來的櫻桃,嬉嬉笑笑地說著少女心事。 那時的沐青霜沒心沒肺,從不擔憂自己的前程,不害怕旁人的審視與評價,在該上進求學的年紀里得過且過地打混,成日只管與同窗好友們嬉笑打鬧,不然就是絞盡腦汁琢磨著怎么能將賀征留在身邊。 沐青霜輕輕閉上眼睛,唇角揚起一抹慵懶又苦澀的淡笑。 那時真是狂啊,總覺自己能給賀征最好的一切,便鉚足了勁要將個狼崽子栓成狗崽子,半點不覺得自己有哪里不對。 若當初賀征心志不堅,最終選擇了留在利州安安穩穩做了沐家姑爺,那如今必定也要與沐家上下一樣,在外處處低眉順目地斂著性子做人。 此刻想想,賀征還是該像如今這般,威風凜凜、萬眾敬仰,對誰都不必低頭,這才是賀征該有的人生。 心思起伏間,雙目緊閉的沐青霜輕啟笑唇,異想天開地想,若有櫻桃直接落進嘴里,那簡直太美…… 咦?! 唇齒之間突如其來的涼軟觸感讓她心中一驚,美目倏地大張,映入眼簾的是賀征的冷漠臉。 賀征今日著一身天青色素羅武服,銀線繡了流云紋滾邊,英朗又不失含蓄矜貴,與她身上的天水碧武服顏色形制都相近,意外地透出一股無言的默契與曖昧。 他面無表情地負手而立,夏日朝陽絲絲縷縷透過櫻桃樹的枝葉,在他周身左近織成淡金半透的簾幕,使他整個人看上去似乎帶著光。 自三月底那個夜晚,沐青霜將賀征關在門外后,兩人已有將近十日未曾謀面。此刻乍見賀征,沐青霜竟無端生出一種略顯狼狽地無措。 她咬住齒間那顆并蒂櫻桃,急急忙忙站起身來,語帶含混,笑意尷尬:“那什么,你……” 賀征垂眸直視著她,嗓音波瀾不驚:“不是說不想和我再有瓜葛么?” “嗯?!” 他這話問得沐青霜摸不著頭腦,詫異地愣了愣,三兩下將口中的櫻桃吃了,輕咬著櫻桃核道:“我怎么你了?” 這么些日子她可沒招惹過他啊。 賀征眸色冷淡地掃過她的唇,冷笑:“你吃了我的櫻桃?!?/br> “什么玩意兒?”沐青霜瞇起了眼,莫名其妙地瞪著他,“是你自己送到我嘴邊的!” “只要是自己送到你嘴邊的,”賀征眸心湛了湛,唇角微微揚起,“不拘是什么,你都肯吃?” 不知為何,這話讓沐青霜覺得……仿佛受到了調戲。 她驀地紅了雙頰,怒哼一聲:“少、少東拉西扯的!反正這櫻桃我、我吃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