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你的意思是,將強些的人放在兩翼,中軍反倒去做rou盾、靶子?”敬慧儀略作沉吟后,毅然道,“那左翼給你,中軍我來?!?/br> 她明白沐青霜不能輸得太難看,否則在父兄面前不好交代,便自覺要為小姐妹扛起重擔。 沐青霜笑著輕搖臻首:“那些家伙都快成精了,若瞧見中軍不在我手里,用膝蓋想都能明白咱們打的什么算盤?!?/br> 要保證這個計策順利實施,中軍必須由她來領。 “咱們用中軍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兩翼的人能沖過去一個算一個,”沐青霜懶洋洋笑著環視眾位同窗,“這回咱們的中軍就等同送死前鋒,‘陣亡’風險極大。諸位,選我這邊兒的人自己心里有個數啊?!?/br> 排兵布陣后,下一個議題就是結盟了。 別看紀君正平日光會嘴碎,到底是朔平紀家的小少爺,審時度勢不落人后,很快就將局面琢磨了個大差不離。 既沐青霜先前已強硬否決了“請賀征放水”的提議,紀君正便道:“甲班肯定志在必得,咱們只能躲著走。若不幸與甲班的人正面遭遇,大家就各安天命,看誰家祖墳埋得更好吧?!?/br> 眾人哄笑著,也知道確實是這個道理。 “丁班跟咱們弱得不相上下,定是自保為主,無事不會與咱們正面沖突,”紀君正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接著道,“不過,若咱們真遇到麻煩,他們也不會出手相助。所以,跟他們結不結盟都一樣?!?/br> 丁班、戊班這四十一人家世門閥都不簡單,卻又有微妙的地域差異。 戊班二十一人多出自利州本地豪紳之家,而丁班二十人的家族多是這些年陸續從中原各州遷居利州避難的,雖也門閥貴重,但真正的勢力范圍并不在利州。 因此,這兩個班雖都鬧騰,但丁班多少比戊班收斂些;且這兩撥人彼此間甚少深交,大家一團和氣、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乙班至少有半數人的實力與甲班可堪一戰,肯定也會瘋狂收割人頭,不會放過咱們這些待宰羔羊,”紀君正吊兒郎當一笑,反手指指丙班課室的方向,“所以,也就跟丙班還能談談?!?/br> 丙班整體實力居中,既有甲班乙班在前頭壓著,他們勝算本就不大,無非求個順利通過考核,不會執著于拿人頭、添戰績。 敬慧儀點頭補充道:“丙班有幾個我與青霜在循化的舊同窗,有的談?!?/br> **** 將與丙班結盟之事交給敬慧儀去談后,沐青霜便只管悶頭愁著自己該怎么去找賀征。 若沒有得到賀征親口承諾不會接受汾陽郡主點選,她實在安心不下??墒恰?/br> “我偶爾也是想要面子的啊?!彼ㄣú粯返貙⒛樎襁M臂彎,嘀咕自語。 到底是小姑娘家的心思,心底還是渴盼著死倔死倔的賀征能先服軟,好聲好氣來哄她這一回。 沒奈何賀征一慣死倔,她不去找他,他照舊半點沒有要來找她低頭的跡象。 就這么僵了兩日,終于迎來了百人同上的兵器對練。 如今各軍中的武器皆以戈、長刀、□□為主,講武堂的兵器對練自也最重這三種武器。 敬慧儀與丙班談定條件,今日演武場對練,戊班成員與丙班兩兩對打,戊班的人在這次對打中獲勝或戰平的,丙班所有人在考選中就絕不對這些人出手。 至于打輸的人,到時就各安天命了。 這個條件不算苛刻,戊班的人倒也接受。 因戊班比丙班多出一人,沐青霜自覺退出挑戰,放棄贏取丙班豁免的機會。 她抱著長刀站在演武場西邊回廊下磨磨蹭蹭,一點點挪著步子,試圖“不著痕跡”地靠近回廊那頭的賀征。 賀征雙臂環胸倚著廊柱長身而立,冷冷淡淡望著場內的熱鬧喧囂,眼角余光卻一直偷偷捕捉著那個悄默默靠近自己的嫣紅麗影。 他抿著唇克制著心間不住翻騰的笑意,面上端得極穩。 早上進了演武場后,他和令子都打了一場,成功將前幾日那半瓶子藥贏了回來。 可這還是沒能撫平他心中的酸意。 方才他是刻意落單站到這里來的,因為這個位置,剛好可以讓某只傻兔子看到他。 是了,沐青霜素來自詡是機敏兇惡的小豹子,可她自己似乎不知道,她在賀征面前,從來都是軟乎乎毛茸茸、努力披上豹子皮裝兇的傻兔子樣。 讓他總是很想將她撈進懷里使勁地揉來揉去。 某些時常出現在賀征夢里的畫面不合時宜地浮上腦海,他有些狼狽地撇開頭,顴骨乍然透紅。 **** 沐青霜終于挪到賀征身旁一步之遙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拿長刀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 賀征卻像是沒知覺似地,一動不動地扭臉盯著長廊盡頭的墻面。 知他是故意不理人的,沐青霜扁了扁嘴,又湊近半步,面朝演武場正中,余光斜斜黏向他。 “征哥……” 軟語低音拖著長長話尾,軟搭搭帶了點委屈,像是示弱,也像是撒嬌。 賀征倏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鼻子,另一手探過去抓了她的手腕,果斷拖著她往演武場側邊小門而去。 若被教頭和同窗們看到他此刻的模樣,他才真的做不了人了。 居然流鼻血,真是見了鬼了。 第8章 側邊小門不遠處突兀立著兩間樸拙小室,備有水缸、水盆等物事,每次兵器演練過后,大家總是在此稍稍凈面洗手、整理儀容后再回學舍。 此時才是上午,眾人還在演武場內熱火朝天對練著,負責打理照應盥洗室的雜事官不知去哪里躲清閑了,四下無人。 賀征徑自取了水洗去滿面狼狽,又頻頻以掌沾涼水拍在自己的后頸窩,總算將鼻血止住了。 這事頗為丟臉,他心中別扭,便全程背對著沐青霜。 沐青霜站在房檐陰影里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終于從他持續發紅的耳朵尖兒上瞧出些許端倪。 沐家祖宅所在的循化是利州地界上民風最野的,青年男女于情情愛愛之事上向來熱烈直白,有些在中原絕不能為外人道的床幃諢話,循化人都敢當眾講來調笑。 民風如此,便是沐青霜這般大戶出身的小姑娘,有時也少不得會在人說諢話時聽到那么幾耳朵。因此她雖于男女之事上半懂不懂,偏又壞在稍稍知道那么點兒。 她杏眸彎彎,輕咬著下唇將雙手負于身后,溜溜達達走到賀征身旁,憋笑的俏臉泛著紅暈。 她略傾身,從他側畔探過頭去,仰臉覷著一臉別扭冷漠的少年,壞笑挑釁:“征哥,天干物燥哦?” 賀征抬掌虛虛蓋住她的笑眼,惡聲惡氣的兇道:“閉嘴?!?/br> “我大哥說,少年郎有時會突然想到些污七八糟的事,這很尋常,自己沒法克制的,”被捂住眼睛的沐青霜唇角翹起,語氣卻一本正經,“你剛瞎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呢?征哥?” 她自來就有點招貓逗狗的小混球性子,在不相熟的人面前還知道斂著些,在自己人面前慣是沒遮攔的。 這會兒無意間勘破賀征的狼狽心事,雖她兩頰也是燒得赧紅,卻還不依不饒要去鬧他。 被她的挑釁笑鬧惹得惱羞成怒,賀征索性展臂將她撈到身前,作勢勒住她的脖子,兇巴巴沉聲:“你還鬧?!” 沐青霜的頭頂堪堪到他鼻尖位置,此刻背靠在他身前,立覺有灼灼氣息熨燙著自己的天靈蓋。 隨著他這句欲蓋彌彰的無用威脅,有guntang熱息拂過她的耳廓,沒來由地讓她周身一顫。 那股獨屬于少年郎的氣息炙烈陽剛,霸蠻強橫,自上而下迅速將姑娘家綿甜和軟的馨香蓋過。 一時間,沐青霜周身被這不屬于自己的氣息包裹,終于有了點“危險將近”的警醒。 “不鬧了,”她悄悄繃直了脊背,盡力抿住唇角張狂挑事的笑意,紅著臉搖頭認慫,“真、真不鬧了?!?/br> 賀征這才松開她,板著赭紅俊臉:“夏季長休可還沒到,大小姐這就放棄做人了?” 這話多少有點置氣,話一出口他就后悔,趕忙抿緊薄唇偷偷狠咬自己的舌頭。 果然,沐青霜回身就是一拳,無比火大地捶在他身上:“讓著我一回你能死???你就笑笑當我之前什么都沒說過不行???” 她雖身量纖纖,但架不住天生力氣大,看她平日能輕易一手壓制紀君正那樣的同齡少年就知厲害。 小時她沒分寸,為這天生的古怪大力沒少捅婁子,鬧起脾氣來更是家都能拆了,沒有三五個大人聯手根本摁不住她。 沐家上下對她這天賦異稟哭笑不得,在她母親因病過世后,兄長沐青演便接過引導之責,帶著她練功時極注重斧正她發力的分寸,還常常耳提面命,叫她萬不要忘了自己與旁人的這點不同,就怕她無意間出手傷人。 好在她也將家人的擔憂記在心上,就算與伙伴們玩笑打鬧到最最得意忘形時,頂天了也只會出到五分力。 到赫山講武堂這兩年來,每逢需與人對戰的課程,她都敷衍著得過且過,毫不介意在師長、同窗眼里落下個資質平庸的印象,只以不當真傷人、不引人側目為重。 此刻被賀征的話噎得下不來臺,她一拳掄過去就是五六分的力道,饒是賀征身強體健,也不免被砸得朝后小退半步。 “呃……”沐青霜見狀醒過神來,尷尬僵笑著變拳為掌,小小心心在他襟前拍揉,口中直嘀咕,“你這苦rou計可真不江湖,又沒誰不讓你躲?!?/br> 旁人不知她天生怪力,賀征卻是見識過的。 當年為了攔著不讓沐武岱將他趕出沐家,小小姑娘瘋起來,兩個小拳頭掄得跟錘兒似的,活生生將沐家兩個大丫鬟揍得連退數步才站穩。 雖說那倆丫鬟沒有習武的根底,對自家大小姐肯定也是讓著的,可那年沐青霜畢竟還不到七歲,倆丫鬟卻都是十五六的年紀,身量高出沐青霜將近半截,全然是大人模樣。 就那么小小一只的嬌嬌姑娘,拳頭一揮能擋開兩個大人,場面多少有些叫人吃驚。 當時小賀征在跟前都看傻了,愣得跟個木樁子似的在院里杵了半晌。 賀征淡垂長睫掩去眸底輕笑,輕輕拂開她在自己襟前拍拍揉揉的忙碌小手:“有事說事。光天化日的,別趁機占便宜?!?/br> 他鼻血可才剛止住,她再這么不知死活的動手動腳,怕是要出大亂子。 沐青霜覷著眼打量他,見他泛紅俊臉上并無吃痛之色,這才放下心來。 “誰要占你便宜,”她想起自己的來意,訕訕收回手背在身后,低垂腦袋盯著自己的鞋尖,“來跟你商量個事?!?/br> 夏日衫薄,又因是低頭的姿勢,小姑娘纖長美好的脖頸就小小露出一截,在明亮熱燙的盛夏晴光里白得極其招搖。 賀征喉間緊了緊,挪開目光:“嗯?!?/br> “若考選時……”沐青霜吞吞吐吐,不敢抬頭看他,“你別答應跟汾陽郡主走,好不好?我知道這要求有點過分,可我就是不想放你走?!?/br> 賀征愣了。 他原以為,這姑娘今日拼著面子不要了主動來找自己,是為讓他在考選中對她的伙伴們手下留情。 卻沒料到,竟是為他而來。 不為旁的人與事,只為他而來。 甜蜜與酸楚交雜的古怪滋味瞬充盈了他的胸臆,整顆心立刻沒骨氣地開始撒歡亂蹦起來。 他垂在身側的修長食指輕顫,最終慢慢抬起長臂,徐緩卻用力的將她圈進懷中。 沐青霜似乎很驚訝,想要抬頭看他。 他趕忙按住她的后腦勺,使她的臉只能靠在他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