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聽到楊煊這樣說,湯君赫眼中的期待瞬間變得黯淡,肩膀也隨之垮下來,他低下頭懊喪地說:“哥,你總是喜歡開這樣的玩笑?!?/br> “我哪兒開玩笑了?”楊煊伸出兩根手指撓了撓他的下頜,逗貓似的,“如果你想走,我當然可以帶你走?!?/br> 他說得理所當然,以至于湯君赫一時有些信了,但又覺得不敢置信。他抬頭看著楊煊,一片茫然地問:“去美國嗎?可是你姥姥會喜歡我嗎?” 楊煊失笑道:“跟我姥姥有什么關系,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br> 湯君赫不明白:“那去哪兒呢?” “去哪兒都可以,你不是沒坐過飛機么?我帶你去個坐飛機才能到的地方?!?/br> 湯君赫眼中那絲沉底的期待又緩緩地浮了上來,他想到那天夜里楊煊向他描述過的畫面,包裹在周圍的湛藍的天空和柔軟的云,但他還是有些猶疑地說:“可是我mama不會同意的……” 楊煊笑了一聲:“你mama同意你來我房間?” 湯君赫搖搖頭。 “你mama同意你跟你哥哥上床?” 湯君赫的臉上唰地漫上一片紅暈。 “有那么多可是,你哪兒都去不了,”楊煊捏著他的下頜,微微偏著頭看他,“只能待在家里做你mama的乖寶寶?!?/br> 湯君赫似乎被說動了,他又問:“那要怎么才能去呢,我什么都沒有……” “有護照和簽證就夠了,這兩樣我都可以帶你去辦了,只要把你的身份證給我,”楊煊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貼在他耳邊的低沉聲線聽上去猶如蠱惑,“然后從你mama那里把戶口本騙出來……你最擅長這個的?!?/br> “哥哥,我不是不想和你一起走……”湯君赫還沒說完,就被楊煊開口打斷了。 “我也不是不等你?!睏铎涌粗难劬φf,“護照辦下來的這周,就是我等你的時間?!?/br> 湯君赫陷入了一種極度矛盾的狀態,他想跟他哥哥楊煊一起走,可是又放不下他mama湯小年。 離開潤城,走得遠遠的,掙脫湯小年密不透風的關心,這是他做夢都想實現的事情??墒钱斶@個機會突如其來地降臨到他面前,觸手可及的時候,他卻開始躊躇不定了。 湯小年會崩潰的,湯君赫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想??墒侨绻粝聛?,那他最早要等到下一個夏天才能見到楊煊。若是那時的楊煊已經不想回來了呢?若是楊煊在異國他鄉遇到了別人怎么辦?他們會擁抱吧?會親吻嗎?會做|愛嗎? 這太突然了,他們原本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幾個月足夠他想清楚這件事了,如何讓湯小年接受他出國,如何跟楊煊在一起,這些都需要時間去準備,就像殺死周林和報復馮博一樣,需要提前進行周密地謀劃,可是今晚他卻毫無準備地站到了岔路口,腦袋空空,手無寸鐵。 湯君赫進退維谷,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做過這么艱難的決定。 他糾結得五臟六腑都開始痙攣,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被子裹得很嚴也無濟于事,他依舊覺得很冷,冷得發抖,連牙齒都不聽話地打著顫,可是全身上下卻在不停地冒著冷汗,汗水把身下的床單都濕透了。 只要一閉眼,楊煊就出現在他的大腦中,連同他這一晚說過的話,在他腦中不停地來回循環。 ——“我可以帶你走啊?!?/br> ——“去哪兒都可以?!?/br> ——“我不是不等你?!?/br>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第二天早上湯小年敲門進來叫他起床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對勁來:“沒睡好???” 湯君赫坐在床邊懨懨地應了一聲。 “是不是在擔心今天出成績的事情?”今天會公布自主招生初試的成績,湯小年以為他在擔心這個。 湯君赫心不在焉地說:“嗯?!?/br> “這有什么好擔心的?全市聯考你考第一呢,這點小考試還害怕?!睖∧赅凉值?。 湯君赫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悶聲道:“媽,我都沒有出過潤城?!?/br> “以后上了大學就能出了?!睖∧戬B著被子說。 “我也沒有坐過飛機?!睖战又f。 “那有什么難的?”湯小年沒當回事,“等你考上了大學,坐火箭我都支持?!?/br> “我也不知道國外是什么樣子的?!?/br> “我也不知道,還不是照樣過得挺好,洋鬼子有什么好看的?!睖∧晟斐鍪植惠p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一大早發什么神經,趕緊去洗漱,別磨磨蹭蹭的,還想不想考大學了?” 湯君赫只能站起來朝衛生間走,在湯小年的心里,現在就只裝得下“考大學”這件事,不管他說什么,湯小年都能把話題拐到“考大學”上。 湯君赫的心臟成了一個五味雜陳的調料罐,各種情緒都攪和到一起,心焦、煩躁、糾結、絕望、渴望……墜著他的心臟一個勁兒地往下沉。 清晨的飯桌上,楊成川正式宣布了這個消息:“下周楊煊就去國外讀書了,”他說著,臉轉朝楊煊,“這幾天我就找人幫你把退學手續辦了,你也好好整理整理行李,這次是去讀書,不像以前是去玩的,自己的東西都要收拾好,別丟三落四的,知不知道?” 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連湯小年都吃了一驚:“這么突然???” 楊成川暫時還沒有和湯小年說過這件事,他打算等送走楊煊之后,再視情況處理湯君赫的心理問題?!斑^年的時候就開始考慮了,早早送到他姥姥家,多接觸接觸那邊的語言環境?!睏畛纱ㄕf。 湯小年自然沒什么異議,楊煊被送出國是她喜聞樂見的發展,但她沒把情緒表現得太明顯,只是點頭附和道:“也是,是該早早做準備?!?/br> “至于君赫,”楊成川側過臉對湯君赫說,“以后你哥不能跟你一起上學了,就讓你陳叔叔每天去送你。你別急著搖頭拒絕,這一年里你身上發生的事情也不少,讓司機送你上學,你媽在家里也放心一點?!?/br> 湯君赫默不吭聲地低頭吃飯,一個眼神也沒給楊成川。 楊成川對于他的反應早有準備,這時愈發覺得自己做的這個決定無比正確,否則,等到事情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那可真是求神仙告祖宗都晚了。 吃完早飯,湯君赫從屋里拎出自己的書包,站在玄關處穿校服,正朝上拉校服拉鏈的時候,楊煊也從房間里出來了,站在他身后換鞋。 湯君赫想到過不了幾天,楊煊就不會站在這里了,這個家里不會有他的鞋和衣服,也不會有他的味道了。想到這里,他很想轉過身抱著楊煊,可是湯小年就站在旁邊,他沒辦法這樣做。 “小煊這幾天還去上學???”湯小年心情好,難得跟楊煊主動說話。 楊煊并沒有理她,湯小年自討沒趣,也覺得有點尷尬,又給自己找補道:“去國外好啊,回來以后就是國際型人才了,我看電視上都叫‘海龜’呢?!?/br> “媽——”湯君赫出聲叫她,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湯小年不滿地瞪著他:“干什么???” 湯君赫的話繞著舌尖轉了一圈,還是說出了口:“這幾天自主招生復試審核,老師讓帶戶口本去學?!?/br> “初試成績還沒出呢就要搞復試審核了?”湯小年嘴上這樣說,但涉及到湯君赫學習的事情她從來不疑有他,她急匆匆地走到自己和楊成川的房間,聲音隔著一堵墻傳過來,“你怎么臨出門才說這事,昨晚不早點說,什么事都是臨出門才說,我看你自己是才想起來……” 她念念叨叨地走出來,抓著湯君赫的胳膊讓他轉身,將戶口本塞到他身后的書包里,叮囑道:“給你放在里面的夾層了啊,可別弄丟了,用完了趕緊拿回來?!?/br> 湯君赫低著頭說:“知道了?!?/br> 他跟在楊煊后面走出門,等電梯的時候,楊煊斜倚著墻,朝他伸出一只手。湯君赫自然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他將書包從肩膀上轉到胸前,拉開拉鏈,將戶口本找出來,交到楊煊手上。 自從來到這個家之后,湯君赫還沒有看過這個戶口本,他好奇地湊到楊煊身邊去看。楊煊將戶口本的外皮翻起來,慢悠悠地一頁一頁翻看著。前兩頁是楊成川和湯小年,后兩頁是他們。 “我們在一個戶口本上?!睖胀蝗婚_口說。 楊煊挑了挑眉:“很稀奇么?” 湯君赫看著他點點頭。 電梯來了,楊煊將戶口本合上,還給湯君赫:“身份證帶了吧?” “帶了?!睖战舆^來,跟在楊煊后面走上電梯,然后又將戶口本放回了書包里。 上學的路上,湯君赫坐在楊煊的車后座,一只胳膊緊緊地摟著楊煊的腰。他把臉貼在楊煊的身后,想記住他哥哥的體溫和味道。 從家里到學校的這段距離,一度是他最喜歡的時光,半年前楊煊還不怎么喜歡搭理他,但是卻并不介意載他去上學,那時候他就坐在車后座,哼著不知所謂的歌,快樂得不能自已。 這份快樂在他短暫的17年人生里,所占的比重實在太少了。16歲以前的湯君赫走在上學的路上,一直都是冷漠而充滿防備的,因為要隨時警惕周林的跟蹤和那種無法擺脫的如蛆附骨的眼神。 而就在那個陰云罩頂的傍晚,楊煊的突然出現將他從無邊的噩夢中拉了出來。楊煊騎著車帶他走的這條路,是一條草木疏朗、鮮花盛放的路。那天之后他才陡然驚覺,他已經好久沒有注意過上學路邊的風景了。 湯君赫看著路邊冒出綠芽的樹枝想,他真喜歡這條路啊,如果它沒有盡頭就好了。 可是路總是有盡頭的,楊煊將自行車停到停車場,他們并肩朝教學樓走。 走到籃球場,楊煊忽然抬起胳膊,搭在湯君赫的肩膀上,他偏過頭低聲道:“上午第四節課上課的時候,我在籃球場出口等你?!?/br> 湯君赫抬起頭看向他。 “帶你辦護照,”楊煊抬手拍了拍他的臉側,“記得帶上戶口本?!?/br> 作者有話說 偷了戶口本去領證x 第七十一章 下午第四節課,湯君赫又翹課了。這是他第二次翹課,上一次翹課是去給楊煊訂做生日蛋糕,后來那個蛋糕被他自己吃掉了。 晚自習沒有老師到教室看管,只有年級主任在走廊溜達著巡視。湯君赫急匆匆地下了樓,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籃球場入口。楊煊正倚著鐵欄桿,心不在焉地看籃球隊的其他隊員打籃球,見他跑來,直起身朝他走過去。 “身份證和戶口本都帶了?” “嗯?!睖瞻咽謴男7旅嫔爝M去,抽出戶口本遞給楊煊。他把戶口本藏到了校服和肚皮中間的夾層。然后他又從兜里拿出身份證,也遞給楊煊。 楊煊將兩樣東西捏在手里,轉身朝校門口走。湯君赫快步跟上去,伸出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他們已經過了隨心所欲在街邊牽手的年紀,十七八歲的少年在大街上牽手并不是很尋常的場景,路邊有人回頭向他們看過來,但他們都旁若無人似的朝前走。 潤城的市民中心離一中不遠,穿過一條馬路,再直行幾百米就到了。湯君赫就跟在楊煊后面,拍照、填表、繳費……楊煊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全部的手續走完之后,他等在旁邊,看著楊煊跟一個相熟的人交談。 “這是誰???”那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工作人員有些好奇地問。 “我弟弟?!?/br> “你弟弟?”那人有些驚訝地朝湯君赫看過來,打量了一眼隨即笑道,“你弟弟長得真精致。你這個哥哥當得也夠稱職了,還帶著弟弟來辦護照,真是長兄如父啊?!?/br> “我爸比較忙?!睏铎诱f。 “也是,那這邊盡快辦好了,我就給你電話?!?/br> 楊煊道了謝,帶著湯君赫走出辦事大廳。 湯君赫又快步跟上去握著他的手:“哥,要多久能辦好?” “我走之前會辦好的,”楊煊轉頭看他一眼,“想得怎么樣了?” “我在想?!睖沼行瀽灢粯返卣f。 “好好想?!彼麄冋f著,走到了馬路邊,楊煊反手握住湯君赫,看了看一側的路況,拉著他過了馬路。 回到教室不久,放學鈴就響了,楊煊騎自行車帶湯君赫回家。湯君赫這時不哼歌了,他一路上都有些怔怔的,面無表情地看著馬路上飛速掠過的汽車,偶爾無意識地眨一下眼睛。 腦袋里風起云涌的思緒已經將他的精力耗盡了,讓他沒有余力去擺出其他表情。他們乘電梯上樓,走到家門口,楊煊從兜里掏出鑰匙,正打算開門的時候,門內突然傳出一聲隱約的哭吼。 那聲尖利的哭吼無疑來自湯小年,楊煊的動作頓了一下,凝神聽著門內的動靜。湯君赫顯然也聽到了剛剛的聲音,這時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有些無措地看向楊煊。 大門的隔聲效果很好,但屋內嘶聲力竭的聲音仍舊模糊地滲了出來,間或有重物砸到墻壁和地面的碎裂聲。 楊煊慢慢站直了,低著頭立在門前。這種聲音他再熟悉不過,如若不是旁邊站著湯君赫,他險些以為時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