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他灌米湯的本領真是越來越好了,楚瑜不屑道:“誰管你?”語氣到底軟化了些。 不過這話里的前因后果讓人忍不住深究,楚瑜別扭的問道:“那要是我沒來呢?” 朱墨笑瞇瞇的展開兩手,“那自然該怎么樣便怎么樣?!?/br> 楚瑜氣得將枕頭朝他身上扔去,“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吃著碗里還惦著鍋里的!” 朱墨靈巧的將美人枕抓住,這才放棄逗她的念頭,肅容道:“開玩笑的,就算為了你,我也得守身如玉才是?!?/br> 他一本正經說來,楚瑜分外覺得滑稽,怕笑容被他瞧見,忙藏起嘴邊兩個微渦,吩咐盼春將湯藥端來。 朱墨見人進來,暫時停止笑鬧,好奇湊過去,“你還在喝藥???” “又不難喝,怕什么?!背ず喼卑堰@藥當成了安神的蜜水來嘗,睡前必喝一盞才過癮。她引頸嗅了嗅,向盼春蹙眉道:“這兩日倒是氣味偏苦了?!?/br> 盼春亦不知何故,撓頭道:“還是照原來的方子煎的,應該不會有異常?!?/br> 許是水質差異,楚瑜想了想,正要端起來飲用,朱墨卻劈手奪過去,“我先替你嘗嘗?!?/br> 楚瑜瞅著他那一臉猴急的樣兒就沒好事,果不其然,湯勺才遞到唇邊,湯碗就被他失腳跌碎了,哪還有涓滴剩下。 跟厚臉皮生氣沒意思,楚瑜讓盼春再去煎一盅來,盼春卻訕訕道:“這會子灶中已關了火,怕是來不及?!?/br> “那便算了吧,等明日再說?!背ひ荒槖吲d。 須臾碎瓷片清理干凈,楚瑜便嗔著朱墨,“都怪你,好好的一盅藥都被弄灑了,這也不是白得來的?!?/br> 朱墨卻驢唇不對馬嘴的問道:“這些日子還有誰在伺候你?” 第38章 “還能有誰, 左不過是盼春望秋她們幾個, 再加上新來的謝蘭?!背び行┞裨沟恼f道,自顧自解下身上的短衫,“趙夫人送來的那些,我沒敢怎么使喚?!?/br> 到底是京城來的嬌小姐,在家中被人伺候慣了的,一路上顛沛流離, 到了衡陽又得幫著看顧災民,忙東忙西, 能忍住不叫苦就很難得了, 偶爾嬌氣發作,也是可以原諒的。 朱墨見她那件短衫無論如何脫不下來, 不得不幫她一把手,將兩只袖子從胳膊外拽出去。 楚瑜從衣領里探頭看他,神情微有不安, “我今夜大鬧李思娘家, 是不是對你影響不好?” 懼內畢竟不是體面之事, 縱然朱墨有假裝的成分, 可那伙人沒準真會這么以為呢。 “你還知道???”朱墨不禁失笑, 為她這遲鈍的領悟力。見楚瑜微微咬唇,面有慚色, 眸子里再度顯出又倔強又負疚的神情, 他遂攬著楚瑜的肩膀笑道:“你鬧一鬧也好,至少以后, 趙克己等人不敢再找我出去胡天胡地了?!?/br> “誰管你?”楚瑜滿面嬌紅想要推開他,可肚兜還在腰際掛著,朱墨一旦松手,她勢必得一絲不掛。 結果兩人經歷一場你來我往的拔河,楚瑜還是軟軟的滑到他身上,任由朱墨飽餐了一頓——據他說,趙克己為人忒小器,說是請客,酒菜并不齊備,他請來的那些歪瓜裂棗自然也絕非秀色可餐。 這是真心還是假話,楚瑜沒工夫去問——她實在也被折騰得沒力氣了。 * 次日一大清早,楚瑜便承蒙趙夫人的邀請,隨她去城西為難民分送冬衣。說也奇怪,楚瑜昨夜在李思娘家大發雌威,下了趙克己等人的面子,趙夫人非但不怪罪她,反倒待楚瑜愈發親切厚密——興許是想從她那里取取經,好降住自家那個不正經的老東西。 車馬暄暄出門,兩位侍女自然也得陪伴楚瑜左右,盼春仔細叮囑留下的謝蘭:“你好好留在家里,哪兒也別去?!?、 經歷這些時日的相處,謝蘭與小姊妹們已經很熟悉了,倚在門邊含笑揮手,“jiejie放心去吧?!?/br> 待人去無蹤,她這才收拾起臉上笑意,蓮步輕移,悄悄來到西間的小廚房中——趙知府知道夫妻倆好潔,特意為他們準備了單獨的小廚房。 一個臉面皺成橘子皮的老婦人正在灶中刷洗碗筷,見了她抬頭笑道:“姑娘又來為夫人煎藥???” “夫人有事出去了,約莫得兩三個時辰,等回來正好能喝?!敝x蘭望她笑了笑,將身子湊近風爐。 爐子上咕嘟咕嘟的坐著一鍋藥。 謝蘭一面看著銅銚中的湯水,一面留神那婆子的動靜,待婆子出去,她這才輕舒一口氣,警惕的從袖中掏出一包藥粉來,欲撒入那銅銚之中。 這已是她第三回 做此等事,按說比起首次已熟練了許多,縱使心有不安,這條路已走定了。 但不知怎的手腕一動,那藥粉便飄飄蕩蕩撒在地上。謝蘭不由慌了神,欲埋頭收拾起來,眸子一瞟,便瞥見一個如松的身形木立在門框上。 她只覺心都冷了。 原來衛尉大人今日并沒有出門,他什么時候出現在那里的?他究竟站了多久? 謝蘭動了動嘴唇想要解釋,發出的卻只有幾個喑啞枯燥的音節。 朱墨的臉上不見憤怒,倒是跟結了一層霜似的,凍得人栗栗生寒。他以目示意,成柱知機,飛奔著將剩余的半包藥粉撿回,仔細嗅了嗅,面色凝重道:“是牛膝草研成的粉末?!?/br> 牛膝一物對女子大有損害,傷腎水,若長久服用,必生病象。 見朱墨視線飄來,謝蘭忙低下頭,惴惴道:“大人,我……” 朱墨卻不待她說完就打斷她的話,“我知你對趙知府怨恨甚深,你父親當年被貶官,少不了他的干系,后來令尊令堂更遭暴斃,難免你會遷怒于他身上,你想要報仇也是應該的?!?/br> 他說話的語氣不帶褒貶,似乎僅是陳述一件客觀事實。 謝蘭聽得不由怔住,這個人究竟是什么時候調查出來的?每常見他對下人不聞不問,還以為性子好容易打發,原來樁樁件件皆被他瞧在眼里么? 她蹲伏于地,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可他隨即便話鋒一轉,聲音比方才冷淡許多,“你想要報仇,憑一己之力當然不能,便想從我夫婦二人身上設法,若內子于此地出事,趙克己勢必逃不了干系,你便可借機將事情鬧大,你是這么想的,對么?” 謝蘭沒想到自己的心思樣樣皆被他料中了,不由得既愧怍又懊悔,忙膝行上前,“大人,我對夫人并無惡意,此物也并不會傷及性命,只不過……” 朱墨冷冷的打斷她,“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無論出于什么目的,你已經存了害人的心思,說再多又有何益?” 謝蘭捂著臉,兩行清淚從指縫里流下來。 朱墨頓了頓,抬首道:“報仇的事用不著你cao心,你父親若真正冤枉,本官自會為其住持公道,連同水患一事一并呈報給大理寺?!?/br> 謝蘭又驚又喜,正要謝恩,忽聽朱墨說道:“不過,我這個人心眼一向很小,容不得半粒砂子,你做出如此行徑,此地是留不得了,本官命人送你去城郊大佛寺,清修三五載后,若果能改過自新,本官方能允你還俗?!?/br> 謝蘭早聽得呆住,還以為能僥幸逃過一劫,沒想到落得的卻是剃發做姑子的下場,這位朱大人果然夠決斷,也夠忍心! 此時再求情已是無用,謝蘭只有認命地磕了三個響頭,咬牙道:“還望大人莫忘了您的承諾?!?/br> 朱墨微微頷首,命人帶她出去,成柱望著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上,不禁咦道:“大人您既然要處置這小婢,為何不當著夫人的面呢,也好讓她看清此女的真面目?!?/br> 朱墨緩緩揉著眉心,凝聲道:“何必讓她多添煩惱?咱們悄悄處置便沒事了?!?/br> 況且楚瑜那性子,巴不得天底下都是好人,好不容易當了一回救命英雄,卻還是條心存異念的毒蛇,朱墨也不忍心戳穿她。 成柱笑道:“不過大人您也算得雷厲風行了,比起送她見官,這法子或許更叫人難受些?!?/br> 一個女子最美好的青春不就在這幾年么?因著一念之差,謝蘭卻得長伴青燈古佛,縱使是教訓,這教訓也太很辣了些。 朱墨臉上漠然,誰叫這女子不夠聰明,選錯了下手的對象。若是對他下藥,朱墨或許還不會這般生氣,可偏偏中招的是楚瑜,這便令他不能容忍了。 誠如謝蘭所說,那些牛膝的分量還不足以致人以死,只是會令人生一場大病而已。但,即便是小小的危險,朱墨也不愿讓楚瑜涉足,她這樣的人,合該是泡在蜜罐子里的。凡是想害她的人,都應該不得好死。 他正出著神,成柱好似想起什么,打岔道:“可大人,夫人還在喝那藥,是不是也該停一停了?” 他沒說出口的話是:若哪日夫人起了疑心,自己查出來,自家主子恐怕吃不了兜著走。 朱墨臉上閃過片刻猶豫,最終還是說道:“不必,先讓她繼續喝著吧?!?/br> 反正也是為了楚瑜好。不過這話要是和楚瑜明說,她肯定不諒解,興許還會胡攪蠻纏的混鬧。朱墨想到此處又有些頭疼,可見養媳婦天生得受些閑氣的,盡管他們家目前已經形成定局: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他當然是挨打的那一個。 * 楚瑜回來之后,不見了謝蘭蹤影,自然得問起一句。 朱墨很愉快的撒了個謊,說打聽得她在巴蜀尚有門親戚在世,便與她些盤纏,打發人送她過去了。 楚瑜狐疑的望向他,“果真么?” 她怎么從來沒聽謝蘭提起。 “難不成你還想留她當一輩子的丫鬟?”朱墨故意反問,“別人可是好人家的閨女,你愿意收留她,別人興許還不愿意待呢?!?/br> 楚瑜被他打擊得頗為掃興,哼哼唧唧的道:“她愛留便留,愛走便走,誰還稀罕不成?” 盡管覺得謝蘭欠缺義氣,臨走也不來道別一聲,但楚瑜并不懷疑朱墨的說話:他為人再jian詐,也不至于同個小姑娘過不去的。 這件事輕輕松松便遮過去了,朱墨將銚中煎好的湯藥端下,將將盛滿一碗,遞到楚瑜手中,“嘗嘗?!?/br> 尚是熱氣騰騰的。楚瑜裝模作樣抿了口,點頭道:“倒是比前幾日的甜些?!?/br> “那是,我手上抹了蜜?!敝炷Φ?。 這人就會胡說八道,楚瑜瞥他一眼,“我看你嘴上才沾了蜜呢?!?/br> 本是譏諷朱墨油嘴滑舌,誰知此人臉皮厚度堪比城墻,竟立刻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那你還不快來吮干凈?”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口出調戲之語,楚瑜恨極,自不肯輕易放過他。 兩人繞著桌子,窮追不舍的打鬧起來,丫頭小子們見了,紛紛臉紅側目。就連趙府的下人從門口路過,也不由輕輕搖頭,覺得這對年輕夫婦真是鮮活熱鬧。 倏忽冬去春至,衡陽的災情得到控制,楚瑜等人也大功告成,準備返回京師了。 楚瑜對于此地沒什么好留戀的,災民的處境令人慘然,趙氏夫婦的丑態則令人作嘔,她多見一面都嫌膩味的慌,巴不得立刻回到家中去。因此朱墨才道動身,她就緊趕慢趕的令人收拾好東西。 難為朱墨還有心思同那人周旋,不止惺惺相惜道別,還收了那人不少好處。楚瑜踢了踢腳下一個描金箱籠,里頭是滿滿當當的金玉器皿,古玩字畫,碰一腳,便晃蕩的厲害。 她不免有些疑竇,“你既然存心和他敷衍,何必還要收他的東西,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盡管楚瑜認準了朱墨是個巨貪,可是眼不見心不煩,既然東西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她當然得問個究竟。 “你懂什么,這些都是證物,要呈給大理寺看的,否則怎叫捉賊拿贓?”朱墨悠閑地靠在軟墊上,眉眼間浮露出狡猾與得意。 楚瑜不由失笑,敢情趙克己被人賣了還得幫著數錢呢,真不知他遇上朱墨這位“知己”是福是禍。 她待要打趣兩句,忽覺腕上一涼,竟是朱墨隨手揀了副翡翠纏金枝的鐲子給她戴上,瑩瑩的綠光映著白而纖細的手臂,頗顯幽幽媚態。 楚瑜卻嫌棄的將鐲子拆解下來,“我不要這樣東西?!?/br> “戴著頑頑又何妨?”朱墨笑道。 楚瑜生來一副耿介驕傲的性子,這些臟物瞧都不要瞧,更別說戴在手上了。 朱墨也不介意,只笑道:“沒事,到京城的鋪子,我再給你挑一副好的?!?/br> 楚瑜在意的卻不是首飾,她另想起一事,先前來的時候,就因這張臉被那伙強人盯上,回去的路上沒準也會遇上同樣麻煩。 朱墨聽完她的憂慮,卻是靈機一動,“你先前到李思娘家砸場子時,不是做的男兒裝扮么,如今依葫蘆畫瓢便是了?!?/br> 這話聽得楚瑜不樂意了,噘起嘴道:“你說誰砸場子?” 看樣子又犯了摳字眼的毛病,朱墨忙自辯道:“我說錯了,不是砸場子,是住持公道才對,您老人家光明正大,是姓李的老虔婆自己活該?!?/br> 一番話說得懷中的人兒回心轉意,朱墨不由感慨,自家這位任性的小妻子倒和貓兒一般,得順毛哄著才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