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關登扔下電腦就往接口處跑去,可設備被人群團團包圍著。 他忽然感覺,一種莫名的恐懼襲上了心頭。 第338章 心病心醫 毫無疑問關登是個孤兒,但是十年前十歲的關登并不是孤兒。關登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這同樣是毋庸置疑的。上幼兒園的時候,關登平均每三天就要拉在褲子里一次,而且每次必然是在課堂上的時候。 這成了小朋友們中的極大樂趣,他們每天在見到關登的第一句話就是:“關登你今天會拉在褲子里嗎?” 孩子們的哄堂大笑和關登窘迫的樣子形成了天然的對比。有趣的事情是,從來都不是關登第一個發現的。 每當大家在認真上課的時候,幾個小朋友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樣,一起大聲說道:“關登又拉在褲子里了?!?/br> 每每如此,可也果不其然。 老師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告訴關登,如果想上廁所就舉手告訴老師??申P登像是感受不到自己的便意一樣,他一次都沒有舉手過。即便是再有耐心和溫柔的老師,也實在忍受不了這個三腳都踹不出一個屁的關登來。 老師曾經委婉的和關登的父母說過這個問題,讓他們去醫院給關登檢查檢查,是不是他的腸胃有什么問題。 一個人相信,一個人不相信。 關登的母親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有毛病,關登的父親偷偷帶著關登去做了檢查。關登的腸胃沒有任何問題,相比起別人來,他的腸胃反倒更健康一些。這實在是讓關登的父親很崩潰,如果不是腸胃問題,為什么關登總會拉在褲子里。 如果不是生理問題,那只能是心理問題。 關登的父親沒有意識到,他覺得關登是故意的,從此關登每一次被老師送回來換衣服,關登的父親就打他一次。 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什么叫做社交恐懼癥。 關登不是沒有想過等自己想要上廁所的時候,就舉手告訴老師??刹恢罏槭裁?,關登不敢舉手,每當他想要舉起手來的時候,他都十分恐懼。他在恐懼什么,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甚至,他不敢接陌生人的電話,不敢主動和別人說話,別人主動和自己說話,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直到他上了小學,依舊如此。 關登的父親再也受不了這個孩子,他開始無故毆打關登。關登不知道什么叫做逃跑,他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等著父親打累了。 “跑啊,你他媽的是不是傻,你不知道跑么?”關登的父親問他。 關登不說話,也不跑。 很顯然的,關登的父親覺得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瘋。在關登八歲的那年,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關登的父親離開了家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直到十年后,關登依舊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去了什么地方,又在做著什么。 關登的母親因為這件事情受了很大的打擊,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在那兩年時間,關登的母親又當爹又當媽,拉扯著關登長大。在關登的記憶里,從小到大,自己的母親從來沒有抱怨過自己,也從沒有覺得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關登不傻,他當然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關登的mama總是對別人說:“我這孩子沒有問題,就是性格比較內向和靦腆,是個很乖很懂事的孩子?!?/br> 關登的母親很疼孩子,關登不敢在現實中和陌生人說話,她就給關登買了電腦連了網,讓他在網上和網友聊天。而很快,關登就展露出了他的天賦,網絡給了關登新的人生。 在網絡中,關登感受到了自己的價值。 關登的mama對他說:“如果你不敢和人說話,你就對著空氣,對著植物,對著動物說話?!?/br> 關登有了一顆仙人球,那是他的朋友。 一切的變故發生在他十歲那年。 那天早上,關登的mama捂著自己的心口,對關登說道:“快打120,mama好像犯心臟病了?!?/br> 這是mama對關登說的最后一句話。 心絞痛來的很快,她說完這句話就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關登害怕極了,他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怎么做,他必須馬上撥打120,告訴對方mama的癥狀,告訴對方自己的家庭住址。 撥打電話中,關登在心中默念了十次自己一會兒要說的話,可是當接起電話的時候,當聽到了對方的聲音的時候,關登在心里想好的臺詞,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他甚至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對方自然認為這是孩子的惡作劇,連續幾次,關登都沒有說出口。 三分鐘對于一個病人來說,可能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而那天,關登足足浪費了三個小時。 關登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他對自己的懲罰是永遠不和任何人說話,但這看起來這不像是個懲罰,關登永遠在逃避,他想,如果自己當時就是個很厲害的黑客,他可以直接繞過指揮系統,安排一輛救護車來,那么自己的mama也不會死。 他從此苦練黑客技術,可他知道他在逃避,那不是問題的根源。 就好像現在。 三分鐘的時間,對于幾百個人來說,就是生和死的距離。 關登就在人群外,電線就在人群中,他只要開口說一句讓一讓,就能走進去將線口接好??擅鎸@么多陌生的人,關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關登是個敏感而聰明的人,他在特案組的這段日子里,是他人生中少有的開心時刻。 雖然他的存在感很低,可他知道,在這里沒有人把自己當做是怪人,在這里,他找到了久違的溫暖。有時候冰冷的鍵盤,是無論如何也代替不了說話的溫度。他在對講機里聽到了邵老受傷的消息,聰明的他明白頸動脈被割斷是什么概念。 三分鐘,對于邵老來說,同樣是生與死的距離。 他覺得自己的一生沒有做過什么有價值的事情,可是現在,他想做一個有價值的人。 因為別人信任他。 就好像他信任別人一樣。 他想讓邵老和江河知道,相信他沒有錯。 兩分鐘。 這幾乎是關登見到過的最多的人,廣場上有十萬個陌生人。人聲鼎沸,十分嘈雜。 關登張大了嘴,用盡自己的力氣,帶著沙啞的聲音喊道:“我是警察,你們都給我往邊上讓讓!” 他一邊喊著一邊擠進人群,他是附近所有人的焦點。 關登很明顯的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的身上,可他此刻似乎覺得不怎么害怕了。比起無法開口的恐懼,他更害怕自己辜負了邵老和江河的囑托。他是龍城市最厲害的黑客,厲害到邵老和江河都稱贊不已。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他插上了電源。 原來一切都是這么輕松。他不知道這么多年來,自己到底在恐懼些什么。他mama用了自己的一輩子來教他開口,如今他終于做到了。 他看向了遠處的咖啡館,只看到了幾個閃動的影子。 關登輕輕說道:“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br> 徐一曼站在,看著瀕臨死亡的邵老渾身顫抖著,她像是一只被嚇傻了的綿羊,除了顫抖之外,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你是現在唯一的醫生?!?/br> 徐一曼這樣對自己說。 “江河,江河他們成功了么?”邵老閉著眼睛,輕聲問道。 徐一曼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說道:“我不知道,時間還沒到?!?/br> “是?!鄙劾险f道:“我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知道自己沒多長時間了,但是我相信,他們一定是能夠成功的。你們都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人,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成功的?!?/br> “相信?”徐一曼喃喃說道。 “相信?!鄙劾险f道。 相信這個詞眼看起來很簡單,可發生在生活上的時候,卻是難上加難。尤其是對于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女醫生來說。徐一曼從小生活在單親家庭,但她不覺得小時候命途多舛,她覺得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不論出生如何,只要肯奮斗,總會比原來好得多。 她正是這樣做的。 她是一個要強的人,從小到大成績就從沒有掉出過班級前三,高考的時候更是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龍城市醫學院,成為了一名優秀的內科醫生。在龍城市工作幾年,不到三十歲回到家鄉,便成了自己家鄉最大的醫院的一名內科主任,前途無量。 她按照自己的規劃過著自己的一生,小時候聽到過的家里窮的要死,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連一套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下課了還要去撿塑料瓶子賣錢等等這樣的話她再也沒有聽過,所有親戚提到她的時候,都是真有出息,賺了不少錢,能不能給自己的兒子介紹個工作等等的話。 她將自己童年丟失掉的尊嚴,通過自己的努力,一點一點的賺了回來。 她永遠也忘不掉,自己大學時沒有錢讀書,她的mama帶著她去親戚家一家一家敲門,卻被白眼和冷嘲熱諷擊攻擊回來的時候。 她幾乎放棄讀書,可她的mama還是堅持給她籌好了錢,送她去讀書。第二年,她就用獎學金還掉了那些借款。 她再也沒有求過人。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情,徐一曼自覺她將過幸福的一生。 可那天,當她的尊嚴被狠狠踐踏的時候,她終于明白,生活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當你自己以為已經成了漏網之魚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根本還在網里。 徐一曼把它叫做無妄之災,有人把它叫做命。 第339章 最后時分 徐一曼是個好醫生,但卻不是一個好的心理醫生。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心魔是怎么來的,可是這么多年來,她卻始終都沒有辦法在往前跨一步了。每當她看到瀕臨死亡的活人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想起幾年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的心里還沒有那么多雜念。那個時候,她還不認為死人比活人要善良的多。 一切都源于那個出車禍受了重傷的病人。趕到醫院的時候,這個病人一只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他外表看起來只有一些擦傷而已,似乎是從一場打大車禍中僥幸逃生的那個幸運兒。用家屬的話說,出事之后他和其余人一樣,看起來一點事情都沒有,他冷靜的報了警,甚至連120都沒有大。 如果不是十分鐘后他忽然摔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怎么都叫不醒的話,他的家人甚至沒有計劃要將他送到醫院來。 他外表一點事情都沒有,可是他的五臟六腑幾乎都碎了。沒有外傷的內出血在任何時候,都是一種隨時可以要了命的嚴重病情。更何況,這家人足足耽擱了十五分鐘才打了120。即便是華佗在世,他也完全救不活了。 這臺手術足足做了四個小時,從傍晚到夜晚。 徐一曼六次從死神的手里奪回了他的生命,可最后一次,她還是輸了。 這是一臺所有醫生都看得出徐一曼盡力了的手術,可病人看不出來。 “好好的人送到醫院怎么就死了?” “你們醫生只知道收錢,什么都不會做?!?/br> “不行,我們要說法?!?/br> 那不是徐一曼第一次面對死亡,但那是徐一曼第一次接觸法醫。 “死人是不會說謊的?!蹦鞘悄莻€法醫告訴她的話。 尸檢報告很快出來,法醫很快明確了死者死因,在這臺手術中,徐一曼已經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醫生并不是神仙,他們沒有辦法保證能將每一個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患者拉回來,他們只能做最大的努力。 這樣的結果是死者家人不能承受的,他們每日坐在醫院門口,要求院方交出徐一曼,要求徐一曼以及醫院賠償一百萬。日復一日,仿佛他們從來不需要工作。仿佛他們從來沒有看到尸檢報告,仿佛人是徐一曼殺了的。 院方被折磨,徐一曼被折磨,那天徐一曼終于忍不住,不顧大家的勸阻出去和家屬對峙。換來的結果就是,病人家屬像是一條條瘋狗,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扒~光了徐一曼的衣服,將她的尊嚴一絲一絲剝落。 知道醫院保安反應過來的時候,徐一曼的尊嚴已經被撕成了碎塊。 路人們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可他們樂于看一個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被當街羞辱。那天,拍照所用的燈光如同白晝。第二天,徐一曼狼狽的逃離了她的老家,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