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不讓人接近?夫人還在屋里!”留夷眉頭一皺,就要掙脫他的手往回走,“我要去守著夫人?!?/br> 江見杞無奈攔住她:“你就別去刺激他了,讓他一個人冷靜一會,夫人還沒醒,他也是心里著急?!?/br> 留夷腳步一頓,語氣沉沉:“是不是必須要那味藥材?那我現在就去搶回來!” 江見杞驚訝:“你不是說被人采走了嗎?你知道是誰采的?” 留夷點頭,語氣波瀾不興:“是夫人的遠房表舅,曾在夫人娘家做過府醫,也是夫人的先生。他的未婚妻生了重病,正需要那一味藥材。他的未婚妻也曾是夫人的教學先生?!?/br> “???”江見杞被這一串關系繞暈了,“都是夫人的親戚和先生?這……不好吧,那位女先生病得嚴不嚴重?” 留夷躊躇:“想來應該挺嚴重的。那該如何?夫人缺那味藥?!?/br> 江見杞嘆氣:“你若去搶了,豈不是讓那兩位先生白白怨恨夫人?夫人若是醒來也會良心不安。你做事還是欠考慮了?!?/br> 留夷沉默著沒有反駁,旁邊突然插入一道聲音:“沒用的,那味藥已經不管用了。留夷姑娘不必去了,不過你說的那位可是徐飛舟徐先生?” 江見杞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原來是巫醫,正求證似的看著留夷。 留夷面不改色地頷首,追問道:“您說不管用是什么意思?” 巫醫搖搖頭:“大概是我醫術淺陋,本以為夫人退熱就好,可如今夫人已經退了熱,卻一直未醒,我也不知這種情況該如何是好。為今之計,只有等而已?!?/br> “徐飛舟在哪里?”巫醫又問,“為何不將他請過來,或許他有辦法也不一定。再者他畢竟是夫人的表舅,夫人傷重,請他來看一看也是應該的?!?/br> 留夷打定主意便走:“我這就去將人請回來?!?/br> 江見杞在后面“哎”了幾聲,也沒把人攔住,埋怨道:“她才剛從雪山回來,還不曾歇息呢?!?/br> 巫醫背著手悠悠道:“你這時就該追上去和她一道去,路上也有個相互照應?!?/br> 江見杞一聽這話,覺得頗有道理,立馬追了上去:“留夷等等,我與你一起去!” 將軍府的主院內十分安靜,仿佛與外界隔絕,草葉漸萎,樹葉枯黃落地,但無人敢進去打掃。這已然成了禁地,除了將軍和巫醫,甚至沒有人敢接近。 巫醫在院外站了一會,程讓便走了出來,看見他淡淡地點了下頭:“華老先生您這時候不必過來,等阿沅醒了我再讓人過去請您?!?/br> 巫醫心頭如海浪翻涌,將軍莫不是出毛病了?連他都不讓進去了? 他試探道:“我過來為夫人診脈看看情況,夫人既然退了熱,想必再不久就該醒了?!?/br> “嗯,快醒了?!背套尩恼Z氣篤定中帶了絲愉悅,嘴角甚至勾起個淺淡的笑,態度堪稱和善,卻生生將巫醫嚇得感覺頸后一陣冷風。 將軍如今這狀態竟像是陷入迷幻了,他作為行醫幾十年的大夫都不敢保證夫人快醒了,為何將軍這般篤定? 他心里正驚詫著,院內忽然傳出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還未回過神來,他就見眼前的將軍如一陣風般刮了進去,瞬間不見蹤影。 夫人……這是醒了? 他后知后覺反應出這個事實,頓時一喜,就要跟著進去時,卻又遲疑地止了腳步,將軍現在怕是并不想看見他。 阿沅迷迷糊糊醒來時隨手一揮,就聽一陣噼里啪啦亂響,驚得她一下子坐起身來。床邊地上一個四分五裂的花瓶昭示著她的“罪責”,她瞪大眼睛無言,誰把花瓶擺她床上,有毛??? 她懵懵地看著那堆碎瓷片,又聽見有人砸門而入,對,就是砸門。程讓進來后,她看過去,發現他身后那兩扇門板被摧殘得闔都闔不上。 “阿沅,你覺得怎么樣?”程讓幾步沖到床邊,手輕顫著摸上她的臉頰,觸感溫熱,他有些語無倫次,“你終于醒了,疼不疼?餓不餓?阿沅,醒了就好醒了就好?!?/br> 阿沅圓圓的眼睛里仍舊一片懵懂,低頭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突然語出驚人:“我孩子呢?” 程讓一懵,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孩子?” 阿沅指著小腹道:“我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見了!我肚子不見了!” 她說的煞有介事,臉上神情帶著驚訝與恐慌,程讓遲疑地伸出兩根手指頭:“這是幾?” 他也就離開興陽城十日,出發前阿沅也沒診出有孕啊,難道,阿沅記憶混亂了?他皺著眉頭在心里思索,明明那男人說不會有問題的。 阿沅抱著肚子繼續驚恐臉:“我兩個孩子都沒了!” 她嘴一扁,眼眶瞬間便紅了,眼看著眼淚就要溢出眼眶,程讓頓時手忙腳亂,一手安撫地拍她背,一手給她擦眼淚:“別哭啊,孩子、孩子……那個孩子已經生下來了!” “那你抱來給我看看?!卑淙嗔巳嘧约貉劬?,一雙滟滟秋波盯著他道,“生下來多久了?” 程讓低頭不敢看他,腦子里瘋狂地思索,到底是自己出毛病了還是阿沅出毛病了,這會他去哪里找孩子,還是兩個! 阿沅繼續扁嘴:“你怎么不去抱?” 程讓坐著沒動,抱著安慰她道:“不急,你現在剛醒,哪有精力看孩子。乖,要不要再睡一會?” 她突然掙開他的懷抱,指著地上那堆瓷片道:“你看那是不是我的孩子?不然的話,為什么會躺在我的床上?” 程讓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腦子里堪稱一團漿糊,阿沅這是記憶錯亂導致的……失心瘋? “那是花瓶啊……”他猶豫著說出口,眼睛緊緊盯著她的神色變化。卻見阿沅淡定地點點頭:“哦,是花瓶啊,你把花瓶放我床上干什么?” 這走向越來越不對,程讓小心答道:“我想著你一醒過來,手一動花瓶就會掉在地上,那我就知道你醒了?!?/br> 阿沅舔了舔唇瓣,這真的是她第一次體會到“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滋味,心臟那會一陣劇烈抽動,到現在還沒恢復,腹上刀口還隱隱抽痛。真是氣得想打人。 “你說我生了孩子,孩子呢?”她隨意靠在床頭,好整以暇地等著他瞎編。 程讓后知后覺,阿沅這是在耍脾氣?因為他把花瓶放到了床上? 他搖頭失笑:“別鬧了,哪有孩子?你若是要孩子,等你傷好完全了,我們就生一個好不好?” 阿沅卻板著臉道:“你剛不還說我孩子都已經生下來了,你怎么騙人呢?” 程讓無言以對,不是你先騙人的嗎?但他沒敢說話,眼前的小姑娘還是傷患,不能惹她生氣,他只能誠心認錯:“我錯了?!?/br> 阿沅滿意地點點頭:“那你叫人進來將碎瓷片收拾了吧,小心踩到了?!?/br> 她又看了下那個四分五裂的花瓶,有點眼熟,突然想起來:“這花瓶是我堂姐送我的!”據說是皇家特供,原來是一對,堂姐送了她一個,自己留了一個,戲稱是姐妹瓶。 她心里抽痛,這花瓶可貴了!程讓這個敗家的! 第103章 劉謹活兩世,養傷小日常。 阿沅養傷的一陣子是將軍府里最雞飛狗跳的一陣子,下人時不時就看見平時冷峻威嚴的將軍被趕出房門,夫人自始至終沒露過面;將軍的發小江大人老是來纏著夫人的女護衛,然后又被打一頓趕出去;府上的巫醫和夫人的表舅,據說也是個醫士,每日從早辯到晚,誰也說服不了誰…… 在這種和諧的氣氛中,被軟禁在城主府里的穆世子不知不覺就被遺忘了。 隔了大半個月,程讓才想起來這個人,去找程詡商量該如何處置,順便瞧一瞧劉謹如何了。 “又問出來了什么?”看見程詡笑容滿面,他斷定必是有新發現。 程詡推動輪椅慢悠悠地晃到書桌前將幾張紙拿出來:“也不知是不是神思混亂,他說了好些東西,倒是有幾分趣味?!?/br> 程讓不敢茍同,他這個已經成了變態的兄長口中的“趣味”絕不是一個好詞。他接過那幾張紙,看了看,冷聲嗤道:“荒謬!” 程詡笑道:“且先別定論,他說的未必沒有道理,至少你該防備起來了?!?/br> 程讓雖然不信那幾張供詞,但兄長說的話還是會聽的,聞言擰眉想了想:“可防不勝防?!?/br> 劉謹說自己活了兩世,第一世他官拜丞相,深受陛下看重,可謂權傾朝野。陛下信任他,經常與他討論幾個手握兵權的將軍,生怕他們哪一天就會謀反,其中尤其是程讓,堪稱陛下的眼中釘rou中刺。 劉謹為了替陛下分憂,暗中布局要刺殺程讓,卻反而被程讓識破,將他打成重傷,臥床三月有余??吹阶约盒湃蔚闹爻急怀套尨虻门P床不起,陛下心中越發忌憚,日日琢磨著要收回兵權。后來終于被他找著了機會,從程讓的父親程亭身上找到突破口,收回了一半兵權。后來又暗中設局,讓程讓病重身死。 程讓死之后,劉謹才知曉陛下一直都只是利用自己和程讓抗衡,讓他們倆蚌鷸相爭。如今一個死了,另一個卻還活著,自然是狡兔死走狗烹,他也被陛下暗害。 他說的頗有奇幻色彩,見多識廣如程詡都不太相信,只是從現實推測,皇帝對程讓的惡意也算是有跡可循,因而有了今日的提醒之言。 至于劉謹說的重活第二世,程詡斟酌了下,實在不相信第一世能官拜丞相、權傾朝野的人今生會這么慘淡,只當這是讀書人的臆想罷了。 劉謹自然是聰明的,不然的話也不會在八郡時候差點將程讓坑死,還能在流放途中攀上定陽王世子的大腿而活下來。 這人就是不走正途。 程讓當初也是欣賞他的,他又將那張紙上的內容看了一遍,忽然問:“他有沒有交代是何時重活一世的?” 程詡驚訝:“你還真信他兩世之言?不過就是瞎編而已。他倒是有幾分小聰明,將陛下對你的忌憚放在這等胡言亂語中說出來,讓你想要查證也無從查起,若陛下是個好的,這可是在離間你們君臣關系?!?/br> 他和陛下的君臣關系還需要人離間?程讓在心里嗤笑,等定陽王倒下,陛下下一個想要扳倒的便是他了。 他淡淡道:“如你所說,他編的挺好,我還想再聽他編幾句?!彼畔履菐讖埣?,轉身向陰暗的地牢走去。 墻邊地上蜷縮著一團人影,若不是時不時還動一下,幾乎看不出人形,可以想象這些日子他受了多少摧殘。 程讓開了門走進去,對著地上那團就踢了一腳:“劉謹!” 劉謹抽搐了下,慢慢睜開眼睛,事實上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勉強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腦子混沌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那是程讓的聲音。 他突然就笑了起來:“哈哈你夫人如何了?她當時是不是覺得很痛?我把刀捅進去時還在她腹內轉了半圈……”他整個人突然被提起來,又重重地被摜到地上,摔得他五臟六腑一陣翻涌,血絲從他破裂的嘴角滲出。 程讓蹲下去,面色陰森,聲音凜冽:“我夫人很好,倒是你,離死不遠了?!?/br> 劉謹哼哧著喘氣,氣還沒喘勻,上半身又被他提起來,一把甩到了墻邊。 “不要挑戰我的耐性,我問什么你就答什么?!?/br> “呵你們兄弟倆還真是如出一轍??!”劉謹掙扎著背靠著墻坐穩,“都說程都尉于定安十年死于嘉臺盜亂,朝廷還追封了,誰能料到死去的人還活得好好的,不人不鬼!”程詡當年任軍中都尉一職。 他仿佛今日就是要激怒程讓,專挑些敏感話題試探。 程讓像看死人一樣看他一眼,目光轉涼:“看來你是一心求死,不過,我最喜歡看人生不如死?!?/br> 他微微勾了下嘴角,皮笑rou不笑:“聽說你活了兩世,怎么兩世都被我踩在腳下呢?官拜丞相最后的結局可是比本將軍還要慘啊?!?/br> 劉謹死氣沉沉地盯著他,忽然有些癲狂喊道:“我是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程讓不確定他是在裝瘋賣傻還是真認為自己就是丞相,便順著他的話道:“我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軍,連皇帝都要忌憚我,你算什么?” “是啊是啊?!眲⒅斔坪跸萑肓艘芟?,嘴里喃喃囈語,“你是大將軍,功高震主才遭忌憚,那我是為什么?他為何要害我?” 程讓不耐煩地抓著他肩膀搖了搖:“少在那里胡言亂語,若真有前世,那你是何時想起來的?” “奇怪奇怪……明明前世你是沒有夫人的,林家也沒那個二姑娘……怎么今生都變了……”他還在嘟囔。 程讓收回了自己的手,沉默不語,他想知道的便是前世若他身死,那阿沅該怎么辦,可劉謹卻說前世的阿沅是不存在的。 不知為何,他心里隱隱相信了,心里甚至松了口氣。這樣想來,他不過孤寡一生最后死于非命,至少不曾連累阿沅,今生既提前預知了這事,他必將做好防范,保護好阿沅。 阿沅在床上躺了許久,往常陪坐在旁邊的程讓卻始終沒出現,她終于忍不住爬起身來,不慎牽動了傷口,疼得面容扭曲了一瞬。 忽然好委屈,不就趁著養傷期間作了一些,程讓這就不耐煩了?果然男人的話都是信不得的! 侍女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夫人您是要起身嗎?”夫人小小一只窩在床上垂頭喪氣的樣子好可愛!侍女在心里捧著臉尖叫,好想把夫人抱起來,肯定很輕! 阿沅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茫然而無辜,看得人心都化了。侍女忍不住蠢蠢欲動:“夫人要不要出門走走,我抱您到輪椅上坐?” 留夷聽見聲音走進屋內,忍不住嘴角微抽:“你那小身板能抱得動夫人嗎?我來吧,夫人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