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她這話一出,當真是狂妄至極,連陽胥子等人都不由面面相覷,心中暗暗猜測:不知這姑娘是什么來頭,竟會有如此大的口氣? 葉麒的眼神凝定在眼前這個女子的倩影上,方才須臾一瞬,他幾乎用盡了畢生智慧去猜測她此舉的動機,但聽到她最后說的那句話,心下沒由來的局促起來,“姑娘,我受了傷,本是將死之人,不值得你如此相救……” “要救人的是我,值不值由我說的算,”長陵轉頭,看葉麒一臉擔憂的看著自己,不覺輕聲道:“用我教你的心法運功,不會這么快咽氣,瞧,太陽都出來了,這不又多活了一日?” 長陵挪開眼,示意他去看初升的太陽,葉麒只看到熹微印在一雙明眸中,揉了金一般好看。 這時,四大長老已商量好了站出身來,圓空對長陵道:“施主獨身一人,我大昭寺若是群起而攻之,未免欺人太甚,便先讓我師兄弟四人與姑娘比試如何?” 原本高手對決,就算是那些蝦兵蟹將想摻和也摻和不了,這話看去說的有禮有節,就差沒說五大高僧一起上了,長陵微微一笑:“我若贏了你們呢?” 圓湛道:“若真有本事贏了我們,就讓你與方丈師兄打,你連勝兩次,放你與這位小侯爺離去便是?!?/br> 遲子山實在看不過眼,嘿然道:“這沒臉沒皮的,四個老道高僧打一個女流之輩也就罷了,居然還玩起車輪戰,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長陵不以為意,唇角一翹:“要是我在與你們四個打斗之時,方丈插手了呢?” “若老衲中途干涉,那便算是老衲輸?!贝鹪挼恼菆A海。 “一言為定?!遍L陵點了一下頭,看向明月舟,“明月舟,你沒有意見吧?” 明月舟心底頭實在糾結的很。 一方面,他不愿見到長陵赴險,但就這么放他們走了,又功虧一簣……尤其是看到她袒護葉麒的樣子,心里總不是滋味,左右都把人給開罪了,要是這場比試她受了點傷,沒準還能把她留下,大不了事后斟茶認錯,任她打罰,求她原諒便是。 這么一想,明月舟也緩緩頷首道:“好,但既是比試,切不可危及性命?!?/br> 長陵緩緩舉臂,眾人看清她手中的青鞘彎刀,有人驚呼一聲:“是勾魄刀!” 四大長老同時搶身而出,掌風自東南西北四側突襲,以巽、乾、坤、艮四個方位困敵于陣眼——正是四象陣的“乾坤一剎”,長陵立身當中,瞄準時機,將勾魄刀一把掄出手,直往四人身上仰面掠去。四大長老側身避開,那勾魄刀便如長了眼一般,凌空旋了兩圈,竟是據著輪換的陣位,險而又險的貼著四大長老脖頸處劃過。 這下,四大長老別說是近身傷人,躲都來不及,但見長陵一手接回勾魄刀,只停留一下再度擲出,瞬間亂了四象陣法。 眾人悚然,誰不知彎刀盤旋、追魂攝魄乃是天魂天魄的絕技,這姑娘縱是手持神刀,又是從哪練就這一身cao縱自如的刀功? 八派掌門之中也有幾個是常年練刀的好手,眼見四大高僧被這回旋刀逼的無處遁形,無不震驚異常,蔣方曜“咦”了一聲,陽胥子也覺不對,喃喃道:“那勾魄刀……” 圓海立時道:“圓空、圓覺、圓湛、圓賢,無需驚慌!這女施主乃是用銀絲纏住刀柄從而控刀,只需斬斷其線,則可不攻自破!” 此言一出,才有人瞧見半空中的刀與長陵間連著一條銀色細絲,權因天光乍亮,才一時未曾察覺,圓湛當即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眼疾手快的劈向絲線,沒想到那銀絲韌性極強,一劈之下居然未能斷開。 圓賢一愕,落地站定,正欲劃出第二刀,驟覺身后一股勁風,不及回頭,但聽“嗡”的一聲耳鳴,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昭僧眾不覺驚呼出聲,圓賢出手之際長陵還離他五步之遠,怎么一個錯眼,她就兜到了他的身后,將他一掌劈暈——這輕功之神速,委實令人發指! 遲子山驚嘆道:“好身手??!” 路天闌也不禁點頭道:“要是沒有覺出那銀絲,再撐過百招,興許這姑娘能贏……” 勾魄刀重新收回手中,原來早在她從大乘塔蹦出來之前,就用南華銀絲纏好了勾魄刀,本想將這刀當作南華針使一使看,不料兩下就被瞧出破綻來。 長陵見唬不住人,信手解開銀絲,將握在左手的刀換到右手,平靜的望著剩下三位長老:“我本是不打算見血的,可惜時間有限,耗不起了?!?/br> 什、什么意思? 在場眾人連同明月舟在內,沒人聽懂這句詞不達意意所何指。 葉麒眼神微微一閃,不由自主往前邁了一步。 長陵最后說到“耗不起了”時,徒然間身形拔起,三大長老早有防備,卻是圓空在前,圓覺從旁,圓湛自上空出掌撲面而下,這三人使的都是達摩入傳的擒拿功夫,招招皆拿人周身要xue,但凡中招一處,便可有性命之憂。 長陵看他們身形微動,后發先至,人影倏地一竄,搶得先機,一刀劃破了圓空與圓覺的手腕經脈,他二人慘叫出聲,重重跌落在地。 在場眾人:“……” 方、方才誰說要過百招來著? 作者有話要說: ─━ _ ─━? 這次卡的地方不消魂了吧。 男女主角不會一直這樣拿反劇本的,諸位放心。 第三十章: 追問 長陵將勾魄刀扎入地磚之內,突然間縱身而上,一手格擋開圓空的龍擒手,在半空中搖身而起,騰出了比先前還高的位置,圓空根本來不及反應,但看長陵右臂一彎,用手肘就著他背心督俞xue狠狠扣了下去。 在這一剎那間,圓空身形僵直下墜,而那卡在地磚內的刀柄正直挺挺的對準自己的膻中xue,他心中登時萬念俱寂,眼見就要斃在當場,突覺一股厚重的勁力托住了他的身軀,卻是圓海終于按訥不住,及時出了手。 圓海心生駭意,在場余人又有哪個不為她震驚? 饒是明月舟親眼見識過長陵出手,但在頃刻之間就瞧出四大長老的破綻,將他們一一治服,如此身手已經不能單單用“高手”二字去形容了。 葉麒卻忽然想起初見那日她在荒村中與徐道人的那場比試。 同樣是比試,當時的長陵是進退有序、十拿九穩,但眼前的長陵似乎全無章法,但又亂中帶著陷阱——然后一招即中。 總覺得像是竭盡心思用一種最不費力的方式去對決一樣。 長陵穩穩當當的落在地面:“哦,大師怎么插手了?!?/br> 圓海道:“姑娘出手狠辣,挑斷我兩位師弟的手筋不說,方才老衲若不出手,怕我圓空師弟此刻已然喪命?!?/br> “比試之前只說不能殺人沒說不能傷人的,至于這位圓空大師……”長陵無辜道:“我本就是怕下手太重,故而把刀放在一旁,你不出手,我也打算救人的……” “你……”圓海簡直被長陵堵的說不出話來,適才她一臉殺氣的說什么“見血”“耗不起”的,現下看來,這姑娘十之八九是算計好了,才會定下“插手便算輸”的規則。 但是,這比武場上風云驟變,區區一位年輕女子,怎能如此預知和篤定呢? 念及于此,圓海對長陵又有幾分欽佩,合十道:“好,老衲愿賭服輸?!?/br> “方丈師兄……” 圓海抬手,示意圓空等人不必多勸,“既是早有約定,豈有背棄之理?不過,姑娘有言在先,你只能帶賀侯離開?!?/br> 長陵道:“放心,就算是大師叫我把多余的人領走,我都沒有那個閑功夫?!?/br> 八派掌門聽到有人說他們“多余”,瞬間變了顏色,盡管他們原本也并不指望長陵能將他們救走,路天闌喝道:“老子還不稀罕嘞!” 長陵將勾魄刀從地磚里拔出,又轉眸看向葉麒腰間,葉麒會意,將刀鞘取下遞上前去,長陵還刀入鞘,擲給明月舟,“這刀我用的不慣,替我物歸原主吧?!?/br> 明月舟接過勾魄刀,一時愣住。 長陵問道:“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 事已至此,他心知自己已無力阻止,方才看長陵與四大長老殊死搏斗,又無比慶幸她毫發未損,說來也奇,之前的滿腔憤懣好似都隨著這一架淡了稍許,他低頭道:“也罷,當日賀瑜要置我于死地,是你救了我,也因此壞了他的計劃,今日我要殺他,你又救了他,不管怎么說,這筆賬,可算是扯平了?!?/br> 說完,他抬首看向葉麒,發現葉麒正望著自己淡笑不語,于是道:“賀小侯爺,下次見面,可不要再是這般狼狽相,省的人家說是本王欺負病弱之軀?!?/br> 葉麒笑盈盈的拱了拱手:“多謝小王爺關心,你回到雁都后也要多多提防身旁人,出門記得帶保鏢,不要太過信任自己的身手?!?/br> 明月舟揚起的唇角沒穩住,打了個抽。 長陵實在看不下這兩個小毛孩的無聊之舉,冷冷瞥了明月舟一眼道:“我要是你,現在已經在趕回沙州府的路上了?!?/br> 明月舟一噎,長陵頭也不甩的往前道:“還有你,還杵在那兒干什么?” 葉麒忙跟上前去,沒走出兩步,長陵又停了下來,她將指尖鎏金戒解下,遞給明月舟:“既然扯平,戒指還你?!?/br> 明月舟卻不肯接,“本王送出去的東西,絕無收回來的道理?!?/br> 長陵皺了皺眉頭,“你這戒指來頭不小,若是給我隨手一丟或是拿去當了,怕也是要給你們添麻煩的?!?/br> “為什么要丟掉?”明月舟一聽急了,“你不喜歡么?” 長陵:“我從來不戴首飾,留著也是無用?!?/br> 明月舟啞然。 這鎏金戒意義非凡,整個大雁不知有多少女子夢寐以求求而不得,眼前這個女子卻只把它當成是一件礙手的首飾……明月舟莫名覺得有些委屈,他張了張口,仿佛想說什么,但又什么也說不出來。 長陵看他雙手執拗的背在后頭,覺得十分莫名其妙,于是直接將鎏金戒扔到他懷里,明月舟接住時才反應過來,又將戒指重新塞回長陵掌心,“要出雁境,有這鎏金戒行事也會方便些?!?/br> 長陵一怔,明月舟已不動聲色的縮回了手,眼神不自然的飄到一旁,“不過,這戒指要是落入他人之手或有不便,就請……請姑娘暫且替我保管……” 他堂堂一個王爺,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了這一番別別扭扭的話,就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都得聽出點什么來,偏生長陵在這方面遲鈍的可以,想一想這鎏金戒確實有助于她離開雁城,于是點頭道:“也行?!?/br> 明月舟聞言不禁眸色一亮,“那,待我處理好……手頭的事,再親自去中原找你拿回……” “隨便?!?/br> 長陵不再磨嘰,徑自跨步向前,寺中諸人都自覺地為他們讓出一條道來,葉麒回頭瞥見明月舟一臉的不可言說,不禁有些幸災樂禍,他硬生生的將快要涌到喉邊的甜腥吞了回去,加快步調與長陵比肩而行。 初升的旭日為遠山近嶺抹上了一層瑰色。 他們出了大昭寺便一路向南面走,下山的時候已經沒有看到什么雁軍,明月舟倒還守信,說退兵就退兵,說放人也沒再找人使絆子。 只是帶上一個“身殘志堅”的葉麒,長陵的腳程根本快不起來,這荒郊野嶺別說是匹馬,連頭驢子都沒見著,奔了不到五里的路,她也有點虛脫,就著溪邊坐下飲了幾口水,見著溪里有魚,轉頭問葉麒道:“這里有魚,你會不會烤魚?” 葉麒身為一個瀕死之人,臨死之前沒能找個地方好好躺著也就罷了,好幾次以為自己會這樣撅過氣去,這會兒終于能夠躺尸在地,聽到長陵說什么烤魚,登時頭暈目眩道:“姑娘……現在就是把一只烤好的魚擺在我跟前,在下也是無福消受了……” 長陵蹲下身替他搭了一下脈,倏地收了手道:“啊,你是真的馬上就要死了?!?/br> 葉麒聽她說“要死了”的語氣和前面的那句“這里有魚”別無二致,感覺自己連苦笑的笑不出了:“我早說……救我很虧的……” “我救你是有話問你?!?/br> “猜著了?!比~麒喘了一口氣,“一出寺,我不就問你到底為什么要救我……你早問,我早答完了,現在問,我隨時答一半就與世長辭了……咳咳咳……” 長陵:“我擔心他們發現兵臨城下只是你耍的詭計,就走不成了。攻城是真,只是攻不了城吧?” 葉麒聞言詫異的掀起眼皮,“你怎么知道?” 事實上,越家軍也想過攻打沙州府,中原的兵馬要想避開雁軍的斥候,可走云白山的險道埋伏于麓谷中,麓谷雖然能夠掩人耳目,至多也只能藏身三萬人,而三萬兵馬攻城是遠遠不夠的。 是以,十二年前的付流景堅決反對過她用這個方法攻城。 想不到十二年后有人和她想到過一塊兒去……還給他蒙混過關了。 葉麒見她不答話,不再追問,他能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飄忽,勉強笑了笑道:“都不重要了,有什么問題就問吧……” 長陵看了他一眼,從懷里掏出那枚環玉,問:“玉是從哪來的?你為何要把它交給……那個叫長陵的人?” 葉麒聽到“長陵”兩個字,眸色微微一沉。 “姑娘連十六年前的南丘一役都知道,不會沒有聽過越長陵的名號吧……我這枚玉,就是要交給她的?!?/br> 長陵眼神變了變,葉麒道:“十一年前泰興一役,越家兩兄弟為雁軍所害,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巧的是當年我也在那兒附近,更在機緣巧合之下救下了越長盛……” “你救了越長盛?”長陵驚了,聲音都顫抖起來,“你說、他沒有死?” 葉麒神智迷離,沒有留心長陵的失態,兀自道:“他身中劇毒,心脈俱裂,活不成了……但他告訴我,只要付流景活著……越長陵就很可能也活著……他……咳咳,他給了我半柄扇子和一枚玉佩,說這兩樣東西背后藏著一個秘密,只要交給付流景或能解開,只有解開……才有可能救的了越長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