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李瓚沒說話,淡淡看著那個防爆員走到垃圾箱邊,打開垃圾箱鎖,把黑色塑料袋拎了出來。 李瓚想,如果是他,他首先不會動那袋子,他會把塑料袋剪開觀察清楚里頭的情況后再做下一步處置。 想及此處,他耳朵里有一絲極細的撕裂的痛,像緩慢地撕開一張紙。繼而,他頭痛起來,耳朵又開始嗡嗡作響,鳴叫不止。 李瓚轉過身去,手掌猛摁住額頭,不動聲色地用著力,試圖控制。 就在這時,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小甲將他拉走了。 出了商場,冷風吹過來,李瓚清醒了半點,頭仍是一扯一扯地疼,但好歹耳朵不嗡嗡了。 “你沒事吧?”小甲問。 “沒事兒?!?/br> 小甲讓他去車里休息會兒。李瓚準備過去,卻聽見旁邊有人說:“梁城衛視的記者上去了?!?/br> 他回頭望一眼,想一想,又不由自主地進了商場。 這會兒進去,那個防爆員已經脫下了厚厚的防護服。東西拆開了,是一個裝了幾瓶煤油的塑料箱子,連基本的引線都沒有,點火都點不燃,別說爆炸了。 所謂炸彈,不過是虛驚一場的“詐”彈。 一個女記者跟她的同事在一旁進行現場報道。 不是宋冉。 李瓚想起來了,以她現在的地位,這種市內小新聞應該不用她采訪了。 他淡笑一下,轉身要走,卻被剛才那位刑警叫?。骸巴?!” 李瓚:“嗯?” 刑警語氣好了很多:“剛才你怎么知道這是假的?” 李瓚道:“炸彈需要引爆方式。除了直接點火,需要引爆裝置。從他放置炸彈時隨手亂放的樣子,可以排除平衡器感應器;他手上沒有拿任何東西,且人群疏散后還沒爆,排除遙控;裝作匆匆逃走,可炸彈在他走之后半小時都沒爆,很明顯也不是計時器;另外,我建議那位防爆兵,下次先剪塑料袋,再移動炸彈?!?/br> 刑警張口結舌。 李瓚略點一下頭算作禮貌告別,下樓走了。 小甲追上來,贊嘆道:“誒,阿瓚,你以前就是剛才那個防爆兵的樣子嗎?還是說,你們軍事上的,比這個要更厲害?” 李瓚說,他在我面前,只是小兒科。 話到嘴邊,沒有出口。 宋冉午休的時候去了趟醫院看心理醫生。 一周前,醫生發現她偷偷給自己加藥,強制性給她減了藥量。 減藥的副作用很明顯,宋冉成天提不起精神,晚上也睡不大好。人一疲憊困乏,情緒閾值就容易降低。各種負面情緒也來得輕而易舉。 她沒有辦法,跑去找醫生拿藥。 梁醫生不肯多給,絮絮叨叨跟她聊了很久的天,成功把她弄睡著了。她一個午覺醒來,也沒拿到多的藥,被醫生轟出了診療室。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小秋她們外出歸來,聊起了新聞,說白溪商場有一起炸彈恐嚇事件。不知道哪個反社會的人丟了虛假的炸彈在商場里頭。 宋冉并未在意,回到座位上打開電腦。 電腦還在啟動呢,小夏溜過來,小聲說:“誒,我今天看到沈蓓那個前男友了?!?/br> 宋冉腦子轉了一圈才明白前男友是誰,本想解釋,但她沒有立場,只說:“怎么碰到的?” “白溪商場啊。奇怪誒,他怎么變成輔警了?” 宋冉也不好說他其實不是,含糊道:“可能是考慮工作強度和安全吧?!?/br> “那倒也是?!毙∠恼f,“拆彈什么的,聽著好酷,但一想都很危險?!贿^啊,我猜肯定是因為他當了輔警,沈蓓看不上他了?!?/br> “輔警怎么了?”宋冉皺眉,“沈蓓這么跟你說的?” “沒。我猜的,不然那么好的男生,為什么變成前男友了?” “那萬一是他看不上沈蓓呢?” “沈蓓家世那么好,又漂亮,他有什么看不上的?不分手還能走裙帶關系呢,至于去做輔警么?” 宋冉忽然就不想跟她講話了,扭過頭去,移動鼠標打開郵箱。 小夏見狀,也回去工作了。 宋冉的工作郵箱是公開的,以便收集新聞素材。 不過,每日郵件有一半以上非工作相關——慕名向她表示喜愛和支持的,抨擊她痛罵她的; 至于工作相關的,很多沒有可cao作性,比如丈夫出軌了希望她報道小三,被交警開罰單了希望她去調查,家里遭了賊警察抓不到…… 宋冉之前回復了那個丈夫出軌的女人,讓她家庭內部解決,她沒法報道。不想那女人回了句:小三你都不管,你自己當過小三吧? 回復遭賊的人,說耐心等待警方調查。得到的反饋是:也對,只有戰爭那種死人的事才能入得了您的眼睛,我們這些小屁民就不勞煩您費心了。 宋冉查看完回復郵件,有些無話可說。 這時,郵箱里蹦出一條新收郵件。發信人叫王翰,是白溪實驗中學的學生。王翰說就在剛才,他們學校一個叫朱亞楠的男生因不堪老師長期的私下辱罵和體罰,跳樓自殺。 現在警察封鎖了學校,也封鎖了消息。 宋冉直覺事情不簡單,立刻回了個電話過去了解情況。 王翰是個男生,說話聲音很小,情緒很慌亂,講話邏輯也差,但他描述的內容基本與郵件里寫的一致,事件很清晰。 他祈求:“宋記者,求求你過來看看,不然真相可能永遠被湮沒了?!?/br> 放下電話后,宋冉查了下內部平臺。 王翰說朱亞楠跳樓是一刻鐘前的事,但內部平臺還沒有任何線人線索和群眾線索進來。著實蹊蹺。 宋冉思考兩秒,背上包起身出門。 中學離電視臺不遠,只隔一條街。由于遠離主干道,且已經放學,街上十分清凈。道路兩邊都是枯木,有些蕭條。 學校門口果然停了幾輛警車和救護車,拉著警戒線。 宋冉出示記者證想要進去,卻被警察攔?。骸皩Σ黄?,接上級命令,不允許記者采訪?!?/br> 宋冉問:“為什么?調查真相也不可以?” “等警方調查清楚,自然會公布真相。到時也歡迎你過來參加新聞發布會?!?/br> 宋冉愈發覺得不對,但她沒有爭辯,退到一旁觀察地形,看到學校旁邊有一棟六層樓高的居民樓。 她想一想,鉆進了樓道。 六樓住著一個中年女人,起初不太愿意讓宋冉借家里的窗戶。宋冉表示會給線索費后,她才讓她進了屋。 宋冉走進中年女人臥室的陽臺,正好能清楚地俯瞰學校教學樓和樓前的空地。跳樓的那個學生尸身還在樓前,蓋著白布,水泥地面上全是血跡。 警察在尸體附近和教學樓樓頂調查取證。 她正拍攝著,身后傳來一陣喧鬧。 兩個民警走了進來,臉色嚴肅而冷淡,招了下手,說:“把剛拍的東西刪了?!?/br> 宋冉抱緊了相機:“憑什么?那條法律規定的?” 另一人爆吼:“讓你刪就刪,哪兒那么多廢話!” 宋冉備受羞辱地咬緊唇,滿臉血紅。 第一個民警也忿忿地說:“你們這些記者一天到晚就會瞎寫,抹黑政府公信力?!?/br> 宋冉一字一句反駁道:“公信力靠的是還原真相,不是隱瞞欺騙?!?/br> 對方懶得和她廢話:“你自己刪還是我來刪?” 宋冉不肯交相機,對方上來就搶。 宋冉掙扎著推開對方想往外跑,卻被身后人牽絆著,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相機滾出去砸到從外頭趕來的另一個人腳下。 那人彎腰要撿,宋冉立刻爬上去打開他的手,一把將相機搶過來抱進懷里。 “宋記者?” 一道聲音從頭頂落下來。宋冉驚慌抬頭,竟是李瓚。 他有些吃驚,伸手把她扶起來:“這是怎么了?” “李警官……”宋冉一見是他,嗚咽一聲,她不自禁抓緊他袖子,慌忙躲去他身后不出來了。 那兩個民警走上前來,說:“你們認識?那太好了,你好好跟她說說,讓她把照片刪了。上邊的命令,我們也為難不是?” 李瓚回頭看身后的人, 宋冉眼圈都紅了,揪著他的袖肘,哽道:“我不要!” …… 李瓚看向兩位同事,說:“她是記者,拍攝報道是她的權利。這樣強制性刪除,是不是會弄巧成拙?” 同事小乙說:“上頭命令了,等情況調查清楚后再給記者通報。之前發生了太多次,記者亂寫導致輿情難以控制。我們也有我們的道理?!?/br> “她不會亂寫的?!崩瞽懞艽_定地說,“這位記者我很了解,她跟其他人不一樣?!?/br> 兩位同事平日里跟李瓚相處得很好,也沒法不賣他面子,說:“那你跟她說一下。不然,真出了什么事情,你我都是要負責的?!?/br> “好?!?/br> …… 李瓚跟六樓的住戶說了聲打擾,關上了門。 宋冉站在樓道里,低著頭不吭聲。 李瓚問:“沒摔傷吧?” “沒有?!彼龘u搖頭,把手掌舉給他看,“就擦了一下手?!?/br> 她手掌邊緣撞紅了一大塊,還擦破了皮。 李瓚看了眼,低頭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條創口貼。 他說:“手伸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