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李瓚蹲在柜子邊拉開抽屜,從里頭拿出一盒紙抽,他起身走到桌邊,輕輕一推。紙抽順著光滑的桌面滑到宋冉面前,力度正好,角度也不偏不倚,碰進宋冉手心。 “謝謝?!彼稳匠榱思埥聿潦妙^發,又簡單地擦了擦包包和手機。 再看桌對面那人,他沒坐過來,抱著手臂背靠在墻上,腿交叉站著。他穿著一套藏藍色近乎黑色的短袖作戰服,腰帶系得又高又緊,襯得身高腿長。人安靜而平和,似乎并不會參與過多。 陳鋒坐在這邊,和宋冉呈直角。 宋冉打開錄音筆,翻開筆記本,拿紙巾再次擦了擦手。這暴雨的天氣啊,筆記本的紙都是軟塌塌的。 “陳指導您好,我們新聞部想就今早在機場發生的小范圍暴力事件對您進行采訪。感謝您的配合和幫助?!?/br> “別客氣,有什么問題你盡管問?!?/br> 采訪中得知,機場安保不歸他們管。但這兩天滯留人數過多,已造成巨大安全隱患。機場人手不夠,申請警力支援,他們才過去幫忙。 陳鋒笑說:“你應該去公安支隊采訪民警的,他們去的人多。我們只調了一小撥人?!?/br> 宋冉心虛,抱歉地笑:“是我經驗不夠,不好意思?!?/br> “沒事兒沒事兒?!标愪h大方道,“接著問?!?/br> 宋冉的問題都是沈蓓準備好的,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因為這邊不接受視頻采訪,所以宋冉只用了錄音筆,cao作相對簡單。陳鋒是他們隊內負責宣傳的指導員,駕輕就熟,也很配合,雙方一問一答十分默契。兩人低低的話語聲夾在暴風雨里,顯得室內更加安靜了。 中途,宋冉再次無意看了眼窗邊的方向。 窗外天光晦暗,室內亮著日光燈,光線微茫。 李瓚靠在墻邊看著他倆,認真地聽著他們交談。因為當時她正在說話,所以他直直注視著她的眼睛。 暴雨的下午,有一種潮濕的好似舊時光的氣息。像走進年代久遠的圖書館聞到的濕潤紙張的味道。 她撞見他眼神,腦中頓時空白,好在下一秒陳鋒開口,他的眼神又自然移向了后者。輕飄飄如羽毛掠過。 約莫半小時后,采訪完成。 “還有別的問題嗎?” “都問完了。太感謝您了?!彼稳秸f,余光看見李瓚從墻邊站了起來,走向門口。 “應該的。以后我們也有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經常聯絡啊?!?/br> “好的?!?/br> 宋冉起身,李瓚人站在門外的走廊上,手插在兜里,看著室內兩人。 陳鋒走上走廊,看了眼廊外的暴雨,說:“這傘拿著吧?!?/br> 宋冉接過那把重重的黑傘,說:“謝謝。改天還過來?!?/br> 陳鋒沒指望她還傘,擺手道:“別客氣。傘多的是?!?/br> 樓下雨水越積越深,李瓚忽扭頭問她:“你住哪兒?” 宋冉一愣,說:“北門街。怎么了?” 李瓚說:“你這車恐怕回不去。底盤太低?!?/br> 這會兒城里內澇只怕更嚴重了,北門街那塊地勢低,靠近江邊,積水處更多。宋冉的車現在開回去,不是進水熄火,就是打水漂兒。 宋冉遲疑半刻,小聲問:“那怎么辦???” 陳鋒指導員爽朗地拍拍李瓚肩膀,對她說:“沒事兒,讓他開軍用車送你回去?!?/br> 第7章 chapter 7 雨勢果然是大了。 空地上的積水漫過了宋冉的鞋。李瓚撐著那把大黑傘,風很大,他的手卻將傘握得很穩。 她和他隔著一段禮貌的距離。傘面寬闊,雨卻還是砸在了宋冉的半邊肩膀上。她并不介意。 他送她到了一輛軍用越野車副駕駛旁,她上了車。 他繞到駕駛座上車,收了那把大黑傘,放到后排座位上。 傘尖兒淌下一串水漬。 宋冉這才發現他的左半邊肩頭也全淋濕了。藏藍色的警服這下真成了黑色。 李瓚發動汽車,提醒:“安全帶系上?!?/br> “嗯?!彼稳焦怨哉兆?。 擋風玻璃上全是雨水,跟開了一排水龍頭似的。雨刷拼命擺動。側窗玻璃掛著厚厚的雨簾,看不清外頭景象。 宋冉覺得他倆像坐在水下的玻璃盒子里,安安靜靜,只有盒子外無盡的風雨聲。 開出大院了,他才想起來問:“北門街哪兒?” 宋冉答:“青之巷?!?/br> “嗯?!彼持篙p敲一下方向盤。沒有別的話了。 畢竟是盛夏,關著窗走了一段距離,車內便有一絲絲悶熱而回暖的熱意。宋冉摸了摸嘴唇上的細汗,李瓚透過車內鏡看她: “要開空調嗎?” “不用?!彼龜[手,“我坐空調車會暈?!?/br> “暈車?”他淡笑起來,“記者要經常出勤吧,那怎么辦?” “我都是想辦法睡過去?!彼粫r嘴快。 他說:“那你閉眼休息,到了我叫你?!?/br> 宋冉:“……” 她才不想睡覺呢??上乱痪湓撜f什么,她琢磨不出來。 車廂內又陷入靜謐。 她望著窗外咬嘴唇,淡淡的懊喪。 李瓚料想得沒錯。她那輛小車開回去,絕對半路飄進水里。 警備區在梁城東南部的落雨山上,起初走著還很順利,地勢稍微落下后,就見街上全是積水,下水道都滿了,水流無處可淌,浩浩湯湯跟獸一樣在城區各處肆掠。上午還有人在水里推車,此刻都放任自流,連公交都不走了。 城區空空蕩蕩荒無人煙,只有水。 軍用車從積水的街道上駛過,濺起的水花跟輪船破浪似的掀得老高。好幾次甚至像要把整輛車都淹沒。 宋冉原本想指路來著,但李瓚似乎很清楚地形,沒開導航,哪條大道哪條小巷他分得很清楚。 走了一會兒,她發現他心里貌似有一副梁城的地勢圖,他一路都避開了地勢低的地方,盡量往高處走。 宋冉問:“你是梁城人么?” 李瓚說:“不是。江城的?!?/br> “噢?!彼稳秸f,“你開車都不用導航?!?/br> “在這邊待的時間也長?!?/br> “多久啦?” 他回想一下:“三四年了?!?/br> 剛說完,前方出現紅燈。 他停了車。 一分三十秒。無限漫長的紅燈。 路口沒有任何車輛經過。行人也沒有。 車內靜悄悄的,他手指無聲輕叩著方向盤。 宋冉撥著耳邊的頭發,轉過頭去看窗外,只有玻璃上近在咫尺的雨幕。 她看向前方,雨刮器掃過,紅色的倒計時在流淌。 她驀地想起上一次的倒計時,扭頭看,他亦盯著紅燈的計數器。 她忽然輕聲說:“你救過我。記得么?” 交通信號燈剛好轉綠,他打著方向盤,扭頭看她一眼,淡笑說:“想起來了?!?/br> 宋冉說:“我當時忘記跟你說謝謝了?!砸恢毕胝夷?,跟你道謝?!?/br> 李瓚說:“不用客氣。應該的?!?/br> 他語氣尋常隨意,并未當作是什么救命大恩。在他看來,那不過是他的職責使命,正如記者報道新聞,交警指揮交通一樣——應該的。 宋冉原本還有些什么要說,但又無從說起了。 她微吸了口氣,整個城市都是潮濕的,她感覺呼吸進肺腔的全是雨水。 走過一條街,李瓚又打了下方向盤,宋冉回神:“誒!……那兒不能走?!?/br> 他剎了車,扭頭看她。 宋冉迎著他納悶的眼神,忍著一絲笑意:“……那邊是單行道?!?/br> 他換了個檔,把車倒回一兩米,再換擋,重新上路,奇怪道:“什么時候改的?” “前幾周?!?/br> “嚯?!彼p笑一聲。 宋冉見狀,也笑著吐槽:“梁城這幾年到處修地鐵修路,好好的城市弄得跟大農村大工地似的。交通指示也隔三差五地換?!彼f:“我們同事每月光吐槽這個,就能寫幾篇社會新聞?!?/br> 李瓚起先用心避著路上的水坑,沒接話,幾秒的空白后或許是察覺到不妥,不緊不慢地撿起話題,問:“你做國際新聞的?” “嗯。分得沒那么清,國內也做?!彼稳絾?,“你看梁城衛視么?” “看?!彼⒌皖^,食指撓了撓鬢角,說,“最近好像在播那什么,《戰前?東國記》?!?/br> 宋冉問:“好看么?” 李瓚反問:“你參與了?” “噢?!莻€節目是我策劃的?!蟛糠仲Y料也都是我記錄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