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破綻。

    薛舞聽到曾孝文的反駁，就意識到了他的問題。底氣不足也就罷了，竟然開始質疑自己的論據真實性？小強說過，當一個人開始質疑另一個人的論據而不是論點的時候，就說明他已經輸了一成。

    “曾教授，我們這個調查，可是由刑部網監局進行的”，薛舞得意洋洋，放出了調查報告的蓋章掃描件，刑部網監局鑒證中心的大紅章赤裸裸的停留在他們的屏幕上，“很抱歉沒有告訴曾教授，就曾教授抄襲、偽造證據、盜用小強郵件賬戶的事情，我們已經報案了，刑部也受理了。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刑部網監局對趙自強的郵件賬戶進行了監控和調查，意外發現，趙自強的郵件賬戶和曾孝文的郵件賬戶，竟然是在同一個i地址登陸的。這說明，這些郵件往來根本就是曾孝文一個人導演的鬧??！而且，如果他心里沒鬼，他為什么要導演這件事？曾教授您剛剛自己也說了，偽造證據欺騙欽天監是非常嚴重的罪行，現在，你怎么解釋？”

    刑部網監局？

    幾乎是第一時間，曾孝文就想到了馮火。他算到了趙自強會去找馮火幫忙，卻覺得刑部和學術界隔著一萬八千里，沒那么容易干涉。而且這件事鬧這么大，趙自強和馮火又非親非故，對方未必愿意幫他?？涩F在，事實證明，他還是小看了趙自強。

    或者說，他小看了趙自強和馮火的關系。

    “曾教授，你有什么要說的么？”

    牛炳麗又問曾孝文，語氣有些嚴厲。就連之前一直支持曾孝文的武首濟和毛宇航，現在也不再和他對視了。

    “……我……”

    準備完全的曾孝文第一次有些結巴了。薛舞看著他，突然覺得他有些滑稽。趙自強曾經在某一次電話里這么評價曾孝文。他經驗豐富、根脈深厚，但是畢竟年紀大了，反應慢了。他要贏，就必須長久布局，步步為營，一步一步用時間把所有的因素和漏洞都考慮到，都堵上。他這樣的老將，或者說老棋手，最怕的就是突然的、意外的、從未見過、沒有預料到的突發情況。因為，如果和年輕人比反應的話，他是一定會輸的。

    “曾老師，您可是小強的老師，也是自稱一起證明了四色定理的人。您這么聰明的人，怎么突然說不上話了呢？”

    薛舞她一個女孩子，自然不會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她兩句話就讓曾孝文不爽了。老人瞪了她一眼，竟然憋出了辦法。

    “我不知道薛舞所說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刑部動用公共資源調查這個案子是否合規。我可以說的就是，我的郵件證據，封封屬實，絕對真實。我這么大年紀了，在大宋學術界也有不菲的地位。我的學生很多都成為了比我優秀的學者，我也沒有抄襲、剽竊他們的成果。我相信，在做的各位是了解我的，也相信我的為人。我怎么可能會去抄一個十九歲學生的成果呢？而且，我就算真要抄，會把他的名字也寫上去么？各位委員，僅僅從常理反應，這個指控也是荒謬至極的?！?/br>
    擺資歷，講感情，講資格。

    薛舞聽著曾孝文的話，心里突然想笑。趙自強曾經跟她分析過曾孝文可能有的反應，簡直是一模一樣。她咳嗽一聲，打斷了曾孝文的陳述。

    “可是，曾老師，您如果真的這么問心無愧，又如何要偽造您和趙自強的郵件往來呢？而且，您自己也承認了，這些郵件往來對于證明您參與了小強的研究，可是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的?，F在，這些證據不在了，而且刑部的報告顯示，是您的i偽造了這些郵件，您難道不想解釋一下么？”

    “……我不可能偽造郵件！”

    聽證會開始以后，曾孝文第一次發飆了，他拍了桌子，瞪著薛舞，“我告訴你，小姑娘！不要亂說話！我不是那種會剽竊學生成果的人，這是對我最大的羞辱！我要求休會！我要求休會！她在對我進行人身攻擊！”

    一邊說，曾孝文一邊捂著胸口、一臉痛苦的坐下。他的手在空中揮舞，面容扭曲，感覺分分鐘就要沒命。幾位委員立刻就著急了，叫人過來，把曾孝文抬走，暫停了這場聽證會?？粗@一切，薛舞竟然沒有任何不爽，只是更加增加了對趙自強的敬佩。同樣是在之前討論這場聽證會策略的時候，趙自強告訴過薛舞、馮火和蔡軒。如果曾孝文面對這個突然的指控拿不出證據，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那他有可能以身體不適為由，為自己爭取時間。到這個時候，他們就已經逼出曾孝文的底線了。如果委員們不傻，一定能看出事情是怎么回事。之后的，就看欽天監的學術委員會是否公正，如何處理了。

    曾孝文生病這件事中斷了學術委員會，工作人員給了薛舞一個擇期繼續的通知書，就送他們離開了欽天監。等在外面的蔡軒一見薛舞，就笑了。

    “聽說那老家伙病了？小強算的可真準?！?/br>
    “那可不是，那可是小天才趙自強，你以為呢？”

    在蔡軒面前，薛舞終于不再繃著。她展顏一笑，卻憋住不說，知道到了馮火找的一個安全地方，才開口繼續。

    “這件事啊，還是功虧一簣，不過能看到那老狗連裝心臟病的把戲都拿出來了，我也覺得值了?！?/br>
    “……是啊，如果他回去仔細問問專家，肯定會知道，他們整個數學系的外網i是統一的，同一個i登錄郵箱根本說明不了任何問題。不過，你能把他逼到這一步已經很厲害了。小強不也說了么，指望他當庭認錯，或者暴露致命破綻的機會有，但是不高。曾孝文畢竟是老權威了，還是有這個反應能力的?！?/br>
    “恩，不過這也實現我們的目的了。文淵閣的那些人，如果不傻，就能看出事情的真假。他們只要有公心，就肯定會給我們一個交代的?！?/br>
    薛舞越說越高興，一口氣喝了一大口冰飲，凍的她直吸氣。馮火看著她，也在笑，但是眉眼間總有些隱隱的憂慮。他們的這次聽證計劃，她曾經給自己的爺爺報告過，爺爺給的評價，卻遠不如薛舞樂觀。

    你們啊，還是不清楚大局這個詞的分量。

    想起爺爺的話，馮火眉頭微皺。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已經把對方逼到了懸崖邊上，明眼人都看出了問題所在，難道那些人真的會……

    薛舞還在和蔡軒聊天，聲音輕快。馮火移開目光，按下了自己想說的話。也許，事情沒有那么復雜，也不一定呢……

    ————————————

    “哎，小子，這里有人坐了?！?/br>
    在林?；赝鈬母綦x區，景色宜人的小院里，巨大的樹冠下，一位衣衫邋遢的中年側著頭，皺著眉，看著那個不識好歹的小子。自己是這個隔離區的老資格了，這里也是自己的專座，平時根本沒人來，他怎么就這么不識趣呢？

    “哎，我說大叔，這里是你家地方？不讓我坐？你以為你是誰??？”

    正因為聽證會有些煩躁的趙自強沒好氣的回了一句。他來到隔離區這么久了，除了幾個士兵，就沒看到人。今天好不容易看到一個疑似同類，剛想坐下來聊一聊，沒想到就碰了一個軟釘子。

    “嘿，小子，你知道我是誰么？”

    那人一看趙自強回嘴，噗嗤一聲樂了，“很長時間沒見你這么有意思的小子了。連我鐵瘋子的大名都沒聽說過？”

    “鐵瘋子？”，趙自強搖搖頭，“那你聽說過我么？我可是趙天王！天王！你知道么！”

    “滾一邊去！”

    中年男人一翻白眼，顯然看穿了趙自強的調侃。趙自強呢，被他罵了兩句，反而心里的焦慮消散了一些。他毫不介意的坐在中年人身旁，看著他面前桌子上的草稿紙，開口就問。

    “這是啥？”

    “這？”，鐵瘋子瞪大眼睛，“這是人類的未來！這是大宋擺脫大金計算機壓制的唯一辦法！這是非馮諾依曼結構的計算機理論模型！你知道么？如果我能把這玩意兒做出來，我就可以讓大宋徹底擺脫對大金和西月地區的現代技術依賴，真正的讓大宋實現現代科學技術的基礎獨立！這是關乎我們國家安全的關鍵??！”

    ……

    “非馮諾依曼結構的計算機？很厲害么？”

    隔行如隔山，趙自強對計算機了解不多。中年人看他不懂，興頭就少了一半。他自顧自的涂抹起來，趙自強則坐在旁邊推演。他的意識世界里，一個三層樓高的巨大數字“1”，已經立了起來。

    他要證明的，是古今數學史上最耀眼的明珠。

    “……哎，我說？”

    過了兩個多小時，中年男人的耐心終于比趙自強先耗干凈了。他用胳膊肘綽綽趙自強，“小子，你說你是趙天王，可是在吹牛逼？”

    “我證明了四色定理?！?/br>
    趙自強倒不怕這人不知道四色定理。最近幾十年，對四色定理的證明一直和計算機技術的進步結合在一起。凡是搞計算機的，幾乎沒有不知道四色定理的。

    “四色定理？就你？”

    中年人翻了個白眼，“我還證明哥德巴赫猜想呢，吹什么牛啊?！?/br>
    “對啊，我正在試圖證明哥德巴赫猜想?！?/br>
    趙自強一臉淡定，中年愣了一下，撓撓頭，沖著趙自強呲牙裂嘴。

    “你他媽比我還能吹！”

    “不聊了，回去吃飯?！?/br>
    趙自強起身走人，他要回去打電話了。今天聽證會的結果，他很期待。中年人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毫不猶豫的走遠，低聲罵了一句。

    “他媽的小瘋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