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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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新月初上,等到月上中天,李誡一直沒聽到屋里有任何動靜,就見婆子們端著一盆盆熱水進去,再端著一盆盆血水出來。 他雙腿發軟,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他是見過血光的,也殺過匪盜,不應該暈血,可現在卻是頭昏目眩,幾乎一屁股癱倒在地。 而且,不是說生孩子很疼嗎,為何聽不見瑀兒一聲哭喊? 李誡越想越忐忑,顫顫悠悠踱到房門前,隔著厚鍛簾子問道:“瑀兒,你可好?” 沒人回答他。 他急了,提高嗓門,“瑀兒,你怎么樣了?” 還是沒聽到媳婦兒說話,細聽,只有接生嬤嬤模糊不清的聲音,“吸氣……太太使勁……呼氣呼氣,放松……再吸氣……” 李誡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攥緊拳頭,也跟著用力,瞪著眼,繃著嘴,臉上的表情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蓮心端著參茶經過,想笑又不敢笑。 忽聽房里有人喊:“出來了出來了!” 響亮的啼哭聲傳入李誡的耳朵,全身力氣瞬時被抽走一般,緊繃的身子松懈下來,這才覺得前胸后背又濕又涼,已是汗濕重衣。 他看了一眼墻角的自鳴鐘,恰是子時一刻。 蓮心跑出來,喜氣洋洋蹲了個萬福,“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太太生了位小少爺?!?/br> 兩個穩婆也跟著出來,口中不住說著吉祥話,“恭喜大人喜得貴子,二月二,龍抬頭,小少爺挑的日子好,一生順遂如意,百病不纏身!” 李誡大笑道:“賞!蓮心,賞兩位嬤嬤雙份的紅封,所有人都賞,別管是看門的還是掃院子的,都多發一個月的例銀。再搬兩筐銅板撒下去,讓大家伙都沾沾喜氣?!?/br> 說罷,不待下人謝恩,挑簾進了里間。 屋里俱已收拾干凈,不聞半點血腥氣,趙瑀闔目躺在炕上,嚴嚴實實蓋著錦被,應是睡著了。 她旁邊躺著一個小小的襁褓。 李誡小心翼翼坐在炕邊,嘴角飛揚,笑得開心又傻氣。 周氏示意他小點聲,“兒媳婦兒剛睡著,可累壞了,讓她好好歇一覺,月子里不能費神——來,看看我的大孫子?!?/br> 李誡瞅瞅孩子,扎煞著雙手,想抱又不敢抱。 周氏看見兒子的呆鵝樣,抱起孫子取笑說:“乖孫兒呦,看你爹都高興傻了,咱讓他看一眼,就去吃啾啾嘍?!?/br> 李誡就著周氏的胳膊,摸了摸兒子的小臉。 許是力道有些重,打擾了大少爺的睡眠,人家懶洋洋打個哈欠,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斜了他爹一眼。 李誡險些叫出來,指著兒子對周氏說:“娘,他瞪我!” 周氏抬腿踢了兒子一腳,壓低嗓門喝道:“閉嘴,小心把我兒媳婦吵起來!再說他這么小懂什么瞪不瞪的,看你這個多心,去去去,給老娘讓開?!?/br> 李誡乖乖閉上嘴巴讓開路。 厚厚的門簾掀起又落下,屋外是七嘴八舌的道喜聲,很熱鬧,屋里只有他二人,很靜。 趙瑀仍舊熟睡著,臉色略有些蒼白,雙身子的女人大多會變得圓潤,但她似乎就沒胖過。 李誡蜷著身子躺在炕沿上,輕輕在她耳邊說:“瑀兒,辛苦啦?!?/br> 翌日,晨陽升起來,滿室金燦燦的,趙瑀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支黃燦燦的臘梅。 幾縷幽香,令她心情大好,“誰折的花?” “老爺一大早去后園子折的,說是給您解悶?!眴烫m奉茶與她漱口,“老爺本來一直守著的,半個時辰前,兗州的高掌柜求見,看樣子挺著急的,老爺這才走?!?/br> 趙瑀笑嗔道:“你這丫頭還替他解釋上了!” 喬蘭吐吐舌頭,笑吟吟道:“拿了老爺上等紅封,不替老爺多說幾句好話,心里過意不去?!?/br> “孩子呢?” “老太太怕大少爺哭鬧吵到您,抱到她屋里去了,奴婢去抱過來?” 趙瑀一怔,沉吟道:“不用特意抱過來,你就和老太太說我醒了……得趕緊讓老爺給定個名字?!?/br> 不多時,周氏就抱著孩子過來了,她臉上帶笑,走路帶風,渾身上下勁頭十足,“兒媳婦啊,你可是咱李家的大功臣,你只管安心坐月子,孩子交給我就好!” 趙瑀半靠在大迎枕上,看著身邊的兒子,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淺淺笑道:“娘給孩子起個小名兒吧?!?/br> 周氏擰眉攢眉,很是想了一陣子才說:“咱李家幾輩子都是地里刨食的,到了你們這輩兒才突然發達,這富貴來的太過突然猛烈,我怕承受不住,取個賤名兒壓一壓的好……他是晚上出生的,對,我看就叫小黑子!” “娘……要不咱再想一個?”趙瑀看看紅撲撲的兒子,實在無法與小黑子聯想在一起。 “您老可別瞎起!”李誡一腳踏進來,他對周氏起名水準嚴重不滿,“什么小黑子小黑子的,聽著跟宦官似的,您快拉倒吧!孩子的名字我定——李實,踏實的實?!?/br> 趙瑀立馬拍手叫好,“這個好,只要能做到‘踏實’二字,不焦慮、不患得患失,這孩子必定一生穩當?!?/br> 他二人都贊同,周氏自然不會掃興,點著李實的小鼻頭頑笑道:“乖孫兒,我看你就叫小李子得了,你爹就叫老李子!” 滿屋嘩然,李誡一口水嗆得連連咳嗽。 巡撫大人喜得貴子,少不得大肆慶賀一番,李實的滿月酒,前來賀喜的人幾乎踏平了李家的門檻。 一眾誥命夫人,唯有高太太是商賈婦人。 但巡撫太太對她和顏悅色的,言語間還有幾分親近,誰都不是瞎子,當然也對她客客氣氣的。 高太太何曾受過此等禮遇,興奮得滿面紅光,逮著空兒和趙瑀說:“我家在招遠發現一處礦藏,不只是有石料玉料……” 她用帕子捂著嘴,神神秘秘說:“沒準兒還有金銀礦,您看,能不能請李大人提攜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徐行靜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妖歌無言 10瓶;源源圓圓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8章 李誡請高家幫忙去招遠一探虛實,趙瑀知道這事,但看高太太的意思,她似乎被蒙在鼓里。 所以趙瑀也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訝然道:“真的假的?” 高太太拼命點頭。 “這事太大,你別聲張,我也不敢和你保證什么,得空我先和我家老爺提一提?!壁w瑀再三囑咐道,“千萬別漏風聲,如果真的有礦,這么大一塊肥rou,肯定會有人來搶?!?/br> 事關自家利益,高太太知道輕重,忙不迭應道:“您放心,除了我家那口子外沒人知道。說起來好笑,他總往膠東跑,一去就大半個月不見人影,我還以為他養外室了呢!差點兒拿刀活劈了他,他怕了,才和我說的?!?/br> 趙瑀笑道:“看不出你還是個河東獅,高掌柜的拐杖還拿得住嗎?” 高太太臉一紅,赧然道:“不瞞您說,我沒出閣時,也是臉皮薄的姑娘,略大聲說話的時候都沒有。自從嫁給他……唉,干買賣的人,逛花樓吃花酒,這些都是難免的事。我若不再厲害點,他還不定抬幾房妾室!” 說罷,她不無艷羨嘆道:“還是您有福氣,李大人這樣大的官,愣是連個通房也沒有,如今您又是一舉得男,當家太太的位置做得穩穩的,誰提起您,都羨慕得緊呢!” 從“聲名狼藉”到“人人艷羨”,趙瑀也有些感慨。 被趙家逼著自裁的場景,已變得遙遠模糊,現在回想起來,心中波瀾不驚,怨恨不平竟消散不少。 還不到兩年的時間,自己的境遇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而早已成為人們口中笑柄的趙家,也不知有沒有后悔與李誡交惡,定是會的,只怕趙老太太的腸子都悔青了! 她的猜想并沒有持續太久,滿月酒過后,她收到了京城的來信。 信是趙老爺寫的,說趙老太太身子骨不成了,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看重外孫,讓趙瑀抱著孩子回京城一趟,以盡為人子的孝道。 趙瑀令人送去五十兩銀子,并捎信說,“驚聞老太太幾欲駕鶴西游,訝然之際,憶起趙氏家規,首要即為出嫁從夫。今為李家婦,自當以侍奉夫君、孝敬婆母、撫育子女為先。恕無法歸京,封紋銀五十兩,聊表心意?!?/br> 至于趙老爺收到信作何感想,她不放在心上——她現在用不著在意趙家人的想法。 與這些微末小事相比,她更關注招遠的金礦。 高家的人摸到了礦山的邊兒,那里地勢險要,只有兩個隘口進出,每處都有人把守,無法進去查看。 在沒拿到實據之前,派官兵圍剿鬧大動靜,顯然不是上策。李誡左思右想,這事還得暗地里排查。 如今他身居高位,掌一省政務,衙門里人來人往,公文呈文滿天飛,忙得是不可開交,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親去查案。 可找誰呢?又得信得過,又得膽子大,還必須會幾下功夫,最好還是個臉生的人。李誡掰著指頭數來數去,都沒找出來一個。 苦思無法,不自覺眉宇間就含了淡淡的愁悶。 別人尚未注意,趙瑀瞧了出來,得知查案的棘手之處,左右思量片刻,因笑道:“我倒有個主意,就是不知行不行——你為什么不請劉銘幫忙?” 李誡一怔,“他在京城給二爺當差,就是想幫我也脫不開身?!?/br> “不一定非要他來,你忘了滄州鐵拳袁家?之前袁家沒少幫咱們,我看他們也并非不愿和官府打交道。不如讓劉銘從中說和,請幾個袁家人協助查案?!?/br> 李誡半躺在安樂椅上,長腿交疊,腳尖忽悠忽悠點著地,閉目嘆道:“這個法子我不是沒想過,只是還沒摸清礦山的底信,說不好和誰有關系,我也不敢驚動京城那幾位爺?!?/br> “你怕秦王是礦山背后的人?” 李誡沒說話,在趙瑀看來便是默認了。 “你和劉銘共事那么久,其中又有蔓兒的情面在,就算與那位爺有關系,我也不認為劉銘會背棄朋友?!壁w瑀又說,“不然我給蔓兒去信,請她找會拳腳的女師傅,做我貼身護衛,隱約透露一下……后宅婦人的私信,總不至于泄露風聲吧?!?/br> 李誡撓撓頭,“唉,本來是無話不談的人,現在說話反而要顧慮這防備那,真是討厭!” 牢sao歸牢sao,李誡沒想到別的主意,也只好按趙瑀的意思辦。 很快到了陽春三月,白日里已經很暖了,凌晨仍舊帶著寒意。 就在這個寒凜凜的早上,袁家的四個人敲響了巡撫的大門。 來人是兩對夫妻,名字也簡單,袁大袁二,袁大家的,袁二家的。 他們帶來了蔓兒的信。 信是蔓兒寫的,卻是劉銘的口吻,他說,去年李東翁就曾請他尋幾個護院,一直沒辦,心里著實過意不去,恰逢小少爺出生,這四個人就算他送給小少爺的賀禮。 并特意點了一句,這四個人是他娘袁婆婆的徒孫,都是收養的,無父無母。 李誡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不是二爺府里的人。 趙瑀安頓好這幾人后,打趣自家相公說:“看看,人家劉銘還是夠義氣的,你疑神疑鬼的,真是白擔心一場?!?/br> 李誡也有幾分汗顏,訕笑道:“我也是被這破礦鬧的,唉,越往上走,越覺得艱難,這叫什么來著,哦,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