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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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聽明白,趙瑀卻是聽得一清二楚,笑吟吟說:“蔓兒,趕緊收拾收拾東西,咱們先回兗州,我給你準備好嫁妝,你帶著嫁妝找他去!” 蔓兒有些結巴,“可、可是,我一走,太太身邊就沒人伺候,小少爺還沒出生,阿遠還那么小,我……” “這些都沒你的終身重要,你去了,劉先生安心,我們放心,你也高興不是?”趙瑀推著她往外走,“而且我給婆母去了信,過不了幾日她就會來兗州幫我cao持內宅。咱們去外間坐著,想想要添置什么東西,列個單子出來,一塊兒參詳參詳?!?/br> 李誡也起身道:“我去找三爺說說話,你們就在這里商議。蔓兒,你先自己多想想,別讓太太勞神,缺什么想要什么和我說是一樣的,反正總會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出去?,r兒,上炕躺著去,千萬別累著,現今你最大,就是我娘來了她也得排老二?!?/br> 他羅里吧嗦說了一堆,說得趙瑀和蔓兒都笑,說到最后他自己也樂了,“行行,我走了,正主兒來了,我得趕緊把賑災的差事交出去,功勞不能一人拿,會招紅眼??!” 等李誡走后,蔓兒悄悄說:“太太,您院子里要盡快進人,我這一走,只怕某人要開始上躥下跳了?!?/br> 趙瑀知道她說的是木梨,因笑道:“不怕,只要我不讓她進院伺候,她能怎樣?” “可老太太要來,木梨那小蹄子忒會做戲,如果討得老太太歡心怎么辦?有了小少爺固然好,可您身子不便,如果老太太心疼老爺沒人伺候,要塞她進來怎么辦?宅門里這種事可不少見?!?/br> “不會吧……婆婆,挺疼我的?!?/br> “奴婢也希望不會這樣?!甭麅簢@道,“太太心善,總不忍心責罰下人,這是您讓奴婢敬佩的地方。但心善也要分對誰,對那等心存妄念、得寸進尺的人,就不能手下留情。那個木梨,奴婢瞧著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丫鬟命小姐心,有時候見她,我真想一巴掌把她拍醒!” 但還真不用蔓兒拍醒,李誡就直接拍她了。 正院門房外頭,木梨一身月白色襖裙,目不轉睛盯著李誡,還未張口,淚水便撲簌簌滾落。 她哭得極其漂亮,大顆大顆的淚珠墜下,卻不損一絲精致的妝容,反而顯得眼睛又大又潤。 還有她的嘴角,依舊是倔強地緊抿著,仿佛在告訴人們,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只是情難自禁而已。 “恩公,您終于又出現在木梨面前了。木梨日日夜夜盼著您,已是在菩薩面前發愿,若恩公平安得返,木梨愿意終身茹素?!?/br> 因趙瑀有了身孕,李誡心情大好,臉上也是笑意盎然,“勞你替我憂心,不過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還在長身體,光吃素可不行,該吃rou還得吃?!?/br> 木梨有幾分羞澀地偏過頭,將自己的側臉呈現出來,手指繞著發梢玩,“我不小,比太太還大幾個月呢?!?/br> 李誡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心里卻在想,瑀兒年底才十七,這個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不知生孩子要緊不要緊,如果能把京城太醫院的吳爺爺請來就好了。 得想個由頭才行,哪怕假公濟私也顧不得了。 他琢磨著這事,反倒把跟前的木梨給忘了,繞過她就往院子里走。 木梨不由喊了聲,“恩公!” 李誡頓住腳,回頭漫不經心說:“你剛才說什么?哦,你十七了是吧,到嫁人的年紀了,回頭我和太太說說,讓她給你挑個清白人家?!?/br> 木梨見他誤會了,急忙道:“恩公,我不想嫁人!” “為什么?” 木梨滿臉漲紅,咬著嘴唇死死看著李誡,就是不說話。 李誡忽然明白點什么,嘴角往下耷拉著笑了下,“木梨,你沒和蔓兒學好規矩,你該稱呼我‘老爺’?!?/br> 好似一棍子打在頭頂,木梨突然覺得一陣眩暈,兩腿發軟,蒼白著臉問道:“恩公,老爺,都是您,為何一定要改?” “你自賣為奴,我、太太與你之間的關系,只是上與下,主和奴。如果你連這點都認不清的話,也沒必要在李家伺候,贖身銀子我們從沒打著問你要,什么救命之恩的也休要再提!回頭我和太太說一聲,放你們姐倆出府?!?/br> “不,求老爺不要!”木梨見惹他生厭,忙說起自己的難處,“我一直沒和您說實話,我不顧廉恥求老爺收留,只因我存著一份私心,說出來怕您笑話。我們雖然在老爺府里當奴婢,但起碼有個容身之處。我爹,不,奴婢的爹爹此時定滿世界尋我們兩個,賭癮難戒,指不定他又拿我們姐倆抵債?!?/br> 她捂著臉,嗚嗚咽咽泣聲哀求道,“只要我們在府里,就算爹爹找過來,他也做不得奴婢的主。我們姐妹再不用整日擔心被他賣到臟地方去,求老爺憐憫,奴婢沒有旁的心思,只想將meimei拉扯大。我不嫁人,等meimei出嫁,我鉸了頭發做姑子!” 李誡皺皺眉頭,嘀咕一句“麻煩”,扭頭溜溜達達走了。 第82章 一陣秋風貼著地面吹過來,推著紅的黃的落葉從木梨腳邊經過,刺啦刺啦的,似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麻煩! 恩公竟這樣說自己! 木梨嘴唇幾乎咬出血來,恩公對她一向和善,這次突然說重話,還要趕她走……肯定有人背地里給她穿小鞋了。 誰?蔓兒還是太太? 蔓兒牙尖嘴利,見了自己不是諷刺就是嘲笑,但聽說她和劉銘是一起的,就算自己到老爺身邊伺候,也對她沒什么威脅。 而且她就是個丫鬟,能有什么主見?說什么做什么都是主子的授意。 木梨想到趙瑀那張溫婉的臉,不由攥緊了拳頭。 表面上裝賢惠,背地里下絆子,就是一只笑面虎!她雖出身比自己高貴,卻不是有德行的人,前些日子還與那什么溫大人見面,真是一點臉面也不要。 木梨暗嘆一聲,她怕恩公聽了傷心,才沒把這事說出來,如今卻想還不如說了呢,好讓恩公早日看清太太的真面孔。 做親定要門當戶對,恩公原本是個奴仆,自己也是平民,二人出身差不多,說起來,他們之間才更應該合得來。 木梨一肚皮心思,杵在原地只是發呆,忽聽有人嬌笑道:“真是個傻子,這點手段簡直不夠看?!?/br> 她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裹著綾羅綢緞的美婦人倚在門口,沖她微笑。 什么衣料木梨也看不出來,只覺得華貴好看,“你是誰?” “我?”趙瑾扶了扶頭上的金累絲步搖,金燦燦的光芒晃得木梨眼睛一瞇,“我是莊王世子的妾室?!?/br> 木梨知道尋常的妾是上不得臺面的,但親王世子的妾自當別論,妾生的孩子,也是天家血脈,至少也是郡王郡主。 所以她屈膝給趙瑾道了聲萬福。 趙瑾一下子喜笑顏開,拉起她往東廂走,“去我屋里……你的心思我都看出來了,我是來幫你的……我是你家太太的堂妹,可沒人比我更了解她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只有寒蟬長一聲短一聲凄苦地叫著,似是要在生命最后的時光,再勉強拖著一口氣,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翌日,秋陽升上了樹梢,陽光照下來,青帷馬車四角的鈴鐺閃閃發光。 李誡虛扶著趙瑀小心翼翼地走出來,邁過門檻時低低說了句,“小心?!?/br> 趙瑀踩著矮腳條凳登馬車的時候,李誡又輕聲說,“小心腳下?!?/br> 好像趙瑀就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孩童! 蔓兒抱著阿遠,頗有些不顧尊卑地取笑道:“老爺,你干脆像我抱阿遠一樣抱著太太好了,絕對穩當!” 李誡暗道,你以為我不想啊,奈何瑀兒的面皮太薄。 車廂很寬大,里面鋪了五六層厚褥子,即便路途顛簸,坐在里面也不會太難受。小幾上擺著茶壺簍子,茶嘴露在外面,倒出來的水還是guntang的,此外還有一攢盒的蜜餞點心什么的小零嘴。 趙瑀掀開車簾,打趣蔓兒道:“我沒囑咐的你卻都想到了,如此貼心細心,我要想想賞你什么?!?/br> “這可不是我的功勞,”蔓兒用眼睛示意了下,“老爺昨晚上就著人收拾馬車,這蜜餞果子,還是從三爺那里硬討過來的。不過您要是賞我,我就卻之不恭地收下啦!” 說完她一路笑著上了后面的油棚馬車。 木梨姐妹也過來了,不過這次木梨沒有在李誡面前多晃蕩,只拉著小花在馬車外行過禮,就默默退到后面,和蔓兒共乘一輛馬車。 且這一路她低眉順眼,規規矩矩,一直做打雜的粗活。就算蔓兒那邊忙不過來,木梨也讓meimei小花過去幫忙,她自己從不上趕著近身伺候。 除了問了問曹無離的情況。 李誡說,曹無離留在雙河口,秋汛過后就開始修堤,入冬前必須弄個修堤的章程出來。 后來木梨再也沒和李誡多說過一句話。 趙瑀一度以為自己誤會了人家,直到回到兗州府,李誡打算給她找幾個新廚娘,并說:“也不用等廚娘來,明天就把木梨打發到外院,你看著隨便安排的差事,過了年我給她們尋個地方,打發她出府?!?/br> “好好的你怎么想起安排她了?” 李誡說了昨日遇到木梨的經過,嘆道:“如果我當初早些出手相救,也許她娘不會死……再想想之前枉死的小妙真,唉,是我沒盡到心。我想妥當安置好她們姐倆,也算平了心里這點子愧疚。不過現在來看,似乎有點過于好心,讓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這就留不得了!” 原來李誡給了木梨一個警醒,趙瑀好氣又好笑道:“我還道她醒轉了,原來是你教訓了她。先前我怕你心里過不了妙真那個坎兒,又有曹先生的面子在,一直忍著沒動她,現今有了你的話,我也不用再縛手縛腳的?!?/br> “別氣,是我沒和你說明白的緣故?!崩钫]哄孩子似地輕拍著她的背,“往后你有什么疑惑也直接和我說,咱們之間不弄虛的?!?/br> 他懷中十分溫暖,趙瑀不知不覺就有了困意,朦朦朧朧中,李誡好像出了房門,和誰說著什么,聲音有些高,似乎在發火。 這是怎么了?趙瑀很想問一句,奈何眼皮太沉,根本睜不開。 這一覺,她睡到第二天過午才醒。 外頭應是下雨了,打在窗欞上,發出一陣沙沙的響聲。 身邊只有蔓兒守著,趙瑀就問昨天誰來了。 “是曹先生,他連夜騎馬從曹州趕回來了,鬧著說這活兒他干不了,打算甩手走人?!?/br> “他不是一心想治河給他家爭口氣嗎,怎的又打退堂鼓了?” “奴婢也不知道?!甭麅簱u頭道,“老爺也發了很大的火,眼睛都瞪起來了,奴婢從沒見他他這樣,看了怪嚇人的?!?/br> 趙瑀捧著蓮子羹,只喝了一口就推到一邊,“別不是修堤又出了什么問題吧,莊王世子也在曹州,他又是太子的人……說起來你去了京城那個是非窩,跟著劉先生效力秦王,太子肯定會惱恨你背叛,你可要小心再小心?!?/br> “奴婢記下了,太太且放心?!甭麅夯厣砟贸鰝€帖子,“您絕對猜不到誰給您下帖子了,孔太太!她邀您去孔府賞菊,送帖子的孔家人說就只給兩個人下帖了——您和知府太太。也怪,既然是開宴會,怎么她只邀請兩個人?” “我和孔太太只有一面之緣,卻也能看出她是個愛靜的?!壁w瑀笑道,“說什么賞菊宴,她這是隱晦地問我琴譜修補到哪一步了。又怕只請我一個,讓我在上峰太太面前不好做人,所以才一并請潘太太——這便是她的體貼之處?!?/br> “真看不出冷清的孔太太也有這樣細心溫柔的一面,再加上老夫少妻,難怪孔大儒疼她?!?/br> 趙瑀的背慢慢挺直了,若有所思看著那張請帖,“孔府,孔太太……他們夫妻感情很好……” 蔓兒覷著她的臉色,也拿不準她在念叨什么,小聲問:“太太,奴婢說錯什么了?” “不,你沒說錯,蔓兒,多謝你提點我!”趙瑀興奮地從椅子上一跳而起,差點把蔓兒嚇個跟頭,“我的太太呦,您慢著點兒!” “慢不下來啦,快去把孔太太那本殘譜拿過來,再給我搬把瑤琴?!壁w瑀已是粲然大笑,指揮著蔓兒拿東拿西,“我非要叫他大吃一驚不可?!?/br> 李誡覺得這幾天自家太太有點神叨叨的,天天坐在琴案前冥思苦想,對著一本天書,時不時勾挑抹撥撫琴,見自己回家也視若無睹。 更怪的是她一會兒笑若春花,一會兒潸然淚下,有時候還癡癡呆呆坐著發愣,任憑誰叫也不搭理。 李誡活了快二十年,頭一回覺得惶恐,他請郎中問平安脈,郎中說太太身體現今保養得不錯,胎兒也康健。 什么都好,可怎么他的瑀兒就是不看他了呢? 李誡對鏡自覽,除了瘦點,自己沒變丑啊。 他想了想,將肩袖處撕個口子,湊過去說:“瑀兒,衣服破了,給我補補可好?” 趙瑀看了看,淡然一笑,“忙,你去找蔓兒幫忙補補?!?/br> “蔓兒看著阿遠呢?!?/br> “那便換一件?!?/br> 李誡倒吸口氣,似乎被噎到,咳了幾聲,垂頭喪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