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小鹽巴的心里,隱隱有種不詳的感覺。 村外群山環繞,重重疊疊,飄著霧,仿佛沒有盡頭。盲目地找不是辦法。 “既然他有意識,那就招魂吧?!卑着瓮蚰沁B綿的群山,嘆道:“正好山高路遠,沒有他本人帶路,尸體一時半會找不到?!?/br> 地獄的紫銅鈴,常人攜帶在身,有辟邪除煞之效,若是以血祭鈴,附上生辰八字,便可召出已死之人的靈魂。 他咬破手指,在銅鈴表面劃個“召”字,不到片刻,鈴聲大作,山中煞氣齊鳴,發出“嗡嗡”不安分的叫嚷。 大盛的魂魄卻久久沒有現身。 “怎么回事?”白盼皺眉,銅鈴上的字體還泛著血光:“生辰八字寫錯了?” 小鹽巴搖了搖頭,肯定地說:“不會的,王嫂屋里有本專門的冊子,記錄一家的生辰八字,我絕對不會記錯?!?/br> “怪了?!?/br> 紫銅鈴能召百鬼,不管什么地方,不管惡鬼還是普通魂魄,只要沒喝孟婆湯,沒過奈何橋,一樣請你過來,這個大盛失蹤兩個星期,就算失蹤當天死亡,魂魄應該剛回地府沒多久,不可能有投胎的時間。 除去附上的八子不對,魂魄轉世投胎,剩下的原因只有兩個,要么大盛根本沒死,要么被某樣東西軟禁在一處,根本沒法離開,若要強行離開,便會灰飛煙滅。 既然小鹽巴看到大盛的魂魄曾經在家出現過,再召時毫無響應,那就是第二種。 紫銅鈴召不來,只能沿著魂生前遺留的氣息尋找的尸體。 白盼把“召”字改為“尋”,銅鈴震了震,自己動了起來。 鈴上的血光驀然變成了幽幽的綠光,白盼見狀,垂下嘴角,面部冷峻,側過臉給身旁的男孩打上預防針。 “你要有心理準備,人的魂魄只會做些簡單且無意義的事,更沒有過多自我意識,死忘四十八小時后被鬼差勾回地府,不存在什么魂飛魄散,除非死前遭受過慘絕人寰的對待,怨氣極大,死后當即變成惡鬼,現場恰巧又有個懂得邪門軌道的,為了不被惡鬼報復,故將其永遠鎖在身體里……” “這種情況,稱為封魂?!?/br> 小鹽巴試探地問:“那大盛的靈魂還在嗎?” 白盼一時無法開口,過了良久才道:“總會有不服軟的惡鬼,寧愿魂飛魄散也不想被困?!?/br> ——什么意思? ——大盛已經灰飛煙滅了? 小鹽巴心臟猛地縮緊,冥冥中已經知道即將面對的事實,但此刻赤裸裸地把真相剝出來還是會感到難以接受。 是有多殘忍,才能讓一個人慘死,連靈魂都不能安生。 銅鈴晃晃悠悠飛出村子,叮叮當當清脆響亮。 白盼站在小鹽巴的身側,沉默半晌,問道:“你跟大盛很熟悉?” “他是王嫂的兒子,大家從小到大一起玩的?!?/br> 小鹽巴搖銅鈴的動作慢了下來:“怎么了?” “說到他的時候,你的情緒波動比說起其他人大一點?!?/br> 說完,白盼嘆道:“我只是想,難得有談得來的朋友,可惜了?!?/br> “是嗎?”小鹽巴自己都沒發覺,他的感情向來比較平淡,大多數時候猶如一灘死水:“大盛不是和我談得來,以前大家都不太喜歡我,說我媽不檢點,到處跟男人鬼混,所以才得病早死,只有大盛和王嫂沒有偏見?!?/br> “……后來呢?” “長大后漸漸好了,不喜歡我也不會當面說?!毙←}巴突然想到什么,扯了扯他的衣擺,緊張道:“你不要同情我呀,這些我都不太在意的……” 白盼伸出手,揉了揉他松軟的頭發:“沒有?!?/br> 小鹽巴的臉迅速紅了,垂下頭,怎么有種摸小動物的感覺?又帶著幾分親密。 “你過得好嗎?”白盼停下動作,冷不丁地問。 小鹽巴愣了愣:“嗯?” 白盼一字一句道:“在這個村生活了十幾年,你過得開心嗎?” 小鹽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一直循規蹈矩的生活,努力讓自己過得好點,每天日出日落,都機械地做著同樣的事,貧窮而節省的日子已經刻進骨子里了。 “不知道……”他茫然道。 “那等查完一切?!卑着蔚拿佳矍辶?,笑起來淡淡的,像朵恬靜的白蘭花:“愿意跟我離開這嗎?” 離開這個封閉偏遠,住了十八年的村落,離開冷漠嚷鬧的村民,到外面不熟知,無法想象的世界。 小鹽巴張了張嘴:“我……” “沒關系?!卑着屋p笑,溫溫柔柔的:“想好了再回答也不遲?!?/br> 第13章 “嗯……”小鹽巴垂著腦袋,耳根偷偷地紅了。 “走吧?!卑着文康倪_到了,便不再多說:“我們去找大盛?!?/br> 兩人跟著紫銅鈴往后山走去。 繁盛錯雜的枝梢爭相互長著沖出云端,林中十分靜謐,附近是一些動物的腐rou和尸骨,這座山平時沒人經過的,荒廢很久了,故陰森詭譎,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個時候,紫銅鈴忽然不動了。 白盼停下身尋找。 偌大的一片草地只有一小塊是被翻新過的,一眼望去十分顯眼,白盼閉著眼把手放在上面感受道:“應該就在這里?!?/br> 他們沒帶鏟子,白盼抽出一張黃符,對著眼前空禿的土地輕喝道:“破!” 土地自然而然地裂開一道縫隙,一具混著泥土的青黑尸體顯現出來。 大盛果然被埋在里面。 看上去死了將近有兩個星期,味道已經發臭,整個人膨脹得像氣球,如果單純這樣還算好,他被綁在一塊厚木板上,姿勢很詭異,腿的部位被插了將近有十二根楔子,蛆蟲滿地爬,慘不忍睹,基本不能看了。 死前似乎受到過暴打,腐爛并不嚴重的手臂上布滿各種傷痕。 ——是誰,殺了他? 小鹽巴眼睛澀澀的,有點想吐,他又想起那個下雨的黑夜,窗外有黑影貼著墻壁走路,會是那個人嗎? “大盛曾經說過,他知道了瘟疫的病因,但有人一直在追他,所以很慌張?!毙←}巴喃喃道:“那個人……想殺人滅口?!?/br> “別擔心?!卑着蔚吐暟参康溃骸昂芸炀蜁纼词质钦l了?!?/br> 說完他蹲下身,把插在大盛脛骨里的楔子一根一根拆除,道:“封魂是古代遺留下來禁忌的法術,起源于歐洲二十大酷刑,之所以成為禁術,那是因為過程太過殘忍,容易遭到報應,更易被反噬,再說了,本來就是用邪門歪道制造出來的東西,一旦使用就沒有不承擔后果的道理?!?/br> 話音落,他抬起大盛的腦袋,把最后插在后腦勺的鐵釘取了出來,這根鐵釘上刻著一種古怪的文字,直徑有三寸那么長:“這根主釘是防止反噬用的,其余十二根楔子輔助封印魂魄,現在一釘十二楔已除,封魂的法術失去效力,二十四小時內兇手的左腳就會感到錐心之痛,接著是右腳,再后是頭部,最終全身疼痛而死?!?/br> 所以,是不是村里人做的,明晚就能知道。 小鹽巴握緊拳頭:“大盛不會白死的?!?/br> 白盼把無用的楔子扔了回去,收起鐵釘,謹慎包裹起來,道:“先回去吧,天快黑了?!?/br> 大盛的尸體重新被埋進土里,小鹽巴在墳頭插了幾根草,想了想,抬頭問道:“如果我們沒有發現大盛的尸體,會怎么樣呢?” “……即便我們不主動去找,殺死他的人也活不了多久?!卑着蚊蛑?,眼中劃過無盡的諷刺:“束縛住惡鬼又怎樣?這個世上最難以躲避的就是因果和代價,就算今天不把這根鐵釘去除,三年后尸體變成白骨,它自己就會脫落,到時候照樣要承擔鉆心之苦?!?/br> “這種掩耳盜鈴的做法,流傳千年,世世代代,總有人樂此不疲地使用?!?/br> …… 夜晚,月明星稀。 小鹽巴趴在床上,焦慮煩躁,翻來覆去也沒有靜心,大盛的死狀頻頻出現在眼前,擾得無法入眠。 待他強行按下顧慮重重的心,翻了個身準備入睡時,才想起白盼還在身邊。 他的頭發太長了,銀白色的發絲勾了一簇在胳膊處搔癢癢,弄得心里也癢癢的。 “怎么撓我鼻子呀……” 小鹽巴悄悄湊過去,臉貼著銀發小幅度地蹭了蹭,嗯,肥皂的香味,特別好聞。 一靠近,就有股安心的感覺。 他保持那個動作將近十分鐘,才坐起來,打開窗戶,看向遙遠的星空,不知道為什么,越是與真相靠近,心中越是忐忑惶恐,自言自語道:“殺死大盛的人和制造瘟疫的人應該是同一個吧?!?/br> 白盼翻過身,抬起手遮住半只眼睛,淡淡道:“可能是,可能不是?!?/br> 小鹽巴一驚,身體像裝了彈簧似的蹦了一下,眼神慌亂:“你……你沒睡呀?” “本來睡著了?!卑着蔚穆曇羟迩謇淅?,可能被吵醒了的緣故,此時略微低沉,顯得有些慵懶:“你呼出的氣太熱,我又醒了?!?/br> “對,對不起……” 小鹽巴差點沒把整個腦袋埋進枕頭里,剛剛湊得那么近,會不會被發現了? 白盼低低地笑了:“別縮了,都快跑到床底下了?!?/br> 被他這么一說,更為害臊,小鹽巴把毯子一翻,蓋住了整張臉。 “我……我睡了?!?/br> 小鹽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他在夢里還飄飄欲仙。 直到天剛蒙蒙亮,一聲聲急促的敲門聲險些震碎耳膜。 出什么事了? 不是還沒到二十四小時嗎?他朦朦朧朧地想。 敲門聲終于停止了,還沒等心情放松下來,有個冰冷冷的女聲在耳邊陰陽怪氣地喚道:“鹽巴——” 渾身打了個顫栗,他醒了。 屋里的窗不知被誰關上了,光線不好,有人站在床前,背著光,黑漆漆的,只能看見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白盼坐在床沿邊,穿戴整齊,應該是他開的門,漂亮的銀發松松散散垂在肩頭,垂著眼瞼,一副半夢半醒的模樣,好看極了。 小鹽巴看了看白盼,又看了看床前的人,清醒了一大半:“梅子姐?你怎么隨便進來呀……” 梅子穿著同前天一樣的連衣裙,露出大片的胸脯,裙擺鑲著粉色的蕾絲,她原地轉了一圈,沖鹽巴笑道:“我漂亮嗎?” 粉面桃花,淺笑嫣然,確實漂亮。但這個笑容太過詭異,像單獨把臉皮往上提做出機械木訥的表情,眼底沒有任何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