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云姝隱約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沉穩急促,漸漸近了時又忽然消失。她目光瞧著云瑤那副恨不得將她撕成兩半的惱恨,忽然心念一動,面上露出為難之色,語氣也隨之軟了幾分。 “算了,就當是我的不是,三meimei消消氣,吃口東西吧,免得餓壞了身子,母親該心疼了?!?/br> “什么叫做就當你的不是?這分明就是你的錯!”云瑤一揮手,將送到近前的餐盤打翻,菜汁迸濺到了云姝的裙擺,在橘紅色的絲質布料上留下一片污漬。 云姝似是也氣不過,狠狠的拍了兩下裙擺,抬頭幽怨的瞪著云瑤,揚聲道:“別人都說你蕙質蘭心,溫婉賢淑,卻不知這不過是你做出來的表象,暗地里總是欺負我,你可是覺得心里好過才如此的嗎?” “我為何不去為難周姨娘,還不是為了你和母親著想。偏偏你不知深淺,險些將母親也拉下這攤稀泥里,你自己滿身泥濘也就算了,做什么要害母親!” 云姝這番憤憤不平反到讓云瑤摸不著頭腦,詫異道:“你這話什么意思?我何時想過要害母親?” “所以說你愚蠢,母親知道周姨娘懷了身孕,她恐怕這事傳開了,被在外的父親知曉,萬一生下子嗣,很可能周姨娘就攬去了父親的全部寵愛?!?/br> “母親為此終日憂慮無眠,我不想母親傷心難過,問她如何能開心起來?母親便說周姨娘在一日,她便無法開心。這話分明就是想趕走周姨娘,可周姨娘既然嫁給了父親,生是我們云家的人,死是我們云家的鬼,又如何能趕走她?母親忽然對我說:后院的池塘去年淹死過一個嬤嬤……” 未等云姝話落,云瑤驀地撲過去捂住她的嘴,駭然的瞪大眼睛,“你小點聲,莫要胡說!母親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母親疼愛你,希望你無憂純真,又怎么可能讓你知道這些而叫你擔心呢?我一直都羨慕著你,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和你一樣被母親疼愛的孩子,所以在母親說完那句話后,我想也沒想就立刻答應了?!?/br> 云瑤知道母親不喜歡云姝,所以幾乎信了云姝的話,“真是母親讓你這么做的?” 云姝嘆了口氣,“母親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我相信她只是一時想不開,并不是真的想害周姨娘。好在我當時雖然魯莽的應下了,可過后我仔細的想了想,爹爹是工部侍郎,朝廷命官,自然是有一雙銳利洞察一切的雙眼,這種事情怎么可能瞞得住爹爹? 況且大哥是京衛軍指揮同知,日日做的都是稽查辦案之事,殺人這等大罪誰能做的天衣無縫?早晚有敗露的一天。到那時,我云家丑事敗露,就算我攬下全部罪責,爹爹和大哥的仕途也必然受影響,到那時我們云家就完了!” “所以就算母親在恨周姨娘,我也不能幫著她害人性命??!哪料到你這般不明事理,又魯莽,要不是我及時將周姨娘救上來,母親和云家就被你害慘了!” 說完這話,云姝聽見腳步聲遠去,眼角余光瞥見門口竟是兩個黑影遠去,不由得一愣。 另一個是誰?怎么她絲毫沒聽到聲響?對方又是何時來的? 迅速回憶了一遍自己方才說過的話,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才稍稍松了口氣。且這些也確實是李氏真正的心境,只不過有些是她添油加醋說出來的,也不影響她的本意。 云瑤心慌慌,頹然的跪坐在地上,小聲喃喃道:“好在沒出大錯?!?/br> 話說完了在抬眼看著云姝,瞧她那一臉深明大義,顧全大局的模樣,不由得皺眉詫異,什么時候她這么識大體了? …… 門外,云凱旋剛從幾十里地外的江寧省快馬加鞭的趕回來,想到留在府中的眼線回稟,云瑤將周氏推下池塘,險些害的一尸兩命。 一想到此,他就怒不可歇。 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他厭惡極了李氏的拈酸潑醋,睚眥必報,卻未料到她們的女兒也會變的和她一樣心狠歹毒,小小年紀就想害人性命! 進府之后,他顧不得去給老夫人請安,亦沒有去看望周氏,而是徑直就奔著祠堂而來,想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孝女。 未料到剛到門口,就聽到了里面姐妹倆的對話,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始末。 這不知還好,明白了李氏的真正目的是利用云姝除去周氏,反倒叫他更加憤怒,同時又心疼云姝。 云姝并非他的親生女兒,是他meimei玲瓏的遺珠。因為玲瓏是未婚產子,為了云家的聲譽,當時他和老夫人商議后,就決定將云姝放到他的名下撫養。因此占了個嫡女的位置,始終叫李氏耿耿于懷。 因為不是親生的,這些年李氏待云姝始終不冷不熱,礙于他和老夫人的顏面才始終沒有挑破。而云姝不知緣由,滿心琢磨著如何能喚醒李氏的母愛,苦了這孩子了。 同時又欣慰云姝的顧大局,在被李氏利用后還知考慮到云府的顏面和他與子元的仕途,小小年紀卻有了這份沉穩與明事理,著實叫人欣慰。 此時責罵云瑤事小,他該去找罪魁禍首問罪才是!云凱旋一轉身,卻忽然看見頭頂翩然落下一人,悄無聲息,正是長子云泊霖。 云泊霖身上還穿著京衛軍的飛魚服,腰間挎著長刀,顯然是剛下職不久,也不知在房頂蹲了多長時間。 第七章 好好的正門不走,蹲在房頂像什么話!此時不易驚動祠堂內的二人,云凱旋朝云泊霖使了個眼色,轉身大步朝外走去。 走遠了,云泊霖才開口,不卑不亢的道:“父親,皇上命您監管水利施工,工程進展過半,且江寧如今正是暴雨連連,山洪隨時都可能爆發的關鍵時刻,您不急在那邊主持大局卻扔下那么大攤子連夜折返回家,就不怕被有心人上折子告您一狀?” 云凱旋沒好氣的橫了云泊霖一眼,“我若是不回來,這個家指不定亂成什么樣了!只要你這個京衛軍指揮同知不去告我的狀,別人又怎會知曉我回來?” “父親既然知道我是領著朝廷的俸祿,使命職責在身,還望不要明知故犯,讓兒子犯難?!?/br> 云凱旋皺了皺眉,看著一板一眼,端的是鐵面無私的兒子,雖然心有不忿,卻也知他這話挑不出毛病,隨即不耐煩的揮揮手:“你放心吧,我一個時辰后就走,天亮之前就會趕回去,不會給你惹出麻煩?!?/br> 云泊霖沒在說什么,看著父親大步流星的直奔富河園而去,想來是興師問罪去了。 眼底浮上一抹憂忡,但長輩之間的事,他身為長子也不好插手,并且,若實情真像云姝說的那樣,錯就真在母親,父親問罪也是理所應當的。 他嘆了口氣,回身看了一眼祠堂的方向。 月色下祠堂的門忽然開了,云泊霖步子稍挪,站在假山的陰影之處,一身玄衣與夜色融為一體。 云姝輕輕合上了門,轉身四下看了看,確定無人,這才將食盒挎在了臂彎上,順著昏暗偏僻的小道抄近路回了朝花苑。 云泊霖略微皺眉,這丫頭平日怕黑不說,還怕蟲鼠作怪,竟然還敢挑這樣偏僻的小路走,回去的路上萬一一頭撞在了蜘蛛網上,或者老鼠從腳邊跑過,還不得嚇死了? 無奈搖頭,舉步朝那道身影走了過去,遠遠地跟在其后面。一路上倒是平靜的很,沒有任何意外狀況,直到云姝平安的進了朝花苑,云泊霖才離開。 …… 李氏正在小廚房里親自下廚,為云瑤做她最愛吃的三鮮燴面,想著一會偷偷送去。 心里惦念著女兒跪了一整日,她那么嬌貴的身子,怎么能受的了這般懲罰? 云姝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明明她都聽明白了自己的暗示,怎么到頭來卻讓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害慘了她的親女兒,真是廢物一個。 老夫人只聽信片面之詞,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又不許人給云瑤送吃喝,當真是狠心絕情。這一整日下來,云瑤也不知有沒有昏過去,李氏心疼得不得了,一邊做菜一邊抹眼淚。 忽然聽到身后開門聲,李氏順口吩咐,“張媽,給我拿兩朵蘑菇?!?/br> 沒有應答的聲音,鞋靴沉重的踩擊地面的聲徑直朝她走來。 李氏察覺出不對,轉過身一看,驀地愣住了!只見闊別了一月有余的夫君竟然就站在她的面前,面若寒霜,目若冷箭的直刺刺的瞅著她。 李氏先喜后驚,再后來目光便變的有些哀怨,“你連夜趕回來,是為了她?” “你做下的好事,難道還會以為我是特意回來看你的?” 云凱旋是個暴脾氣的野蠻漢子,看著灶臺上的鍋里香濃湯汁咕嘟咕嘟冒著氣泡,他快馬加鞭趕了上百公里的路回來,早已餓的前胸貼后背不說,祠堂里還跪著一個,香樟園里還臥著個險些一尸兩命的,而他的這位好娘子竟然在這里開心的吃小灶。 云凱旋的臉色更黑了幾分,怒氣升騰,當即一腳將鍋踹翻了,湯汁四濺,驚得李氏尖叫后退。 李氏身邊的吳嬤嬤忽聞大夫人尖叫,急忙從遠處跑來,前腳剛一邁進小廚房,就被云凱旋怒喝了一聲“滾”給罵了出去! “云長!你這是做什么??!”李氏本打算做好了飯就去給云瑤送去,所以穿的整齊,雖然被湯汁迸濺在了身上,卻未被燙到,但也被云凱旋這黑臉的模樣嚇到了。 “一天到晚不是拈酸吃醋,琢磨著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是想著填滿口腹之欲,吃吃吃,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惦記著吃!你那寶貝女兒正在祠堂里跪著,也不見你這個當娘的惦記著去給送口吃的,你都不如云姝!” 云凱旋的指頭都快戳上李氏的鼻梁子了,氣的咬牙切齒的罵。李氏可真是冤枉死了,她這鍋湯汁就是用來下面給云瑤的,但是被你給踹翻了??! 李氏氣哭了,剛想反駁,就聽云凱旋接著上話繼續數落著她,“云姝她剛十三歲,還是一個孩子,你竟然也能干的出來這種事!要不是云姝大了,自己有了是非明斷的能力,就真要被你誆騙的犯下不可饒恕的錯事!你竟然還反過來問我在做什么?李嬌娘,我將偌大的云府交給你掌管,可你倒好,不安內宅,竟琢磨著給我惹事生非,你還有沒有一點當家主母的樣子?” 李氏聞言即是心虛又是吃驚,沒想到云姝會將自己暗示她的事給說了出去,倒打一耙給自己扣了個誆騙她的罪過。 這如何能認啊,李氏急忙出聲反駁:“我沒有……” 云凱旋卻已耐心盡失,抬手制止了她,“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今日我話盡于此,你好自為之?!闭f罷,怒而轉身,拂袖而去! 待云凱旋離開之后,吳嬤嬤急忙進了小廚房,在一片狼藉之中將渾身顫抖的李氏攙扶起來。 李氏這會兒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了。先頭云凱旋的話,吳嬤嬤在外面聽的清楚,心里也極不是滋味。李氏好歹也是一堂堂的尚書之女,即便是庶女,那也是從小嬌養到大的大家閨秀。 她好吃又不是一兩日了,與云凱旋成親二十載,他從未說過或挑剔過什么,從前還經常會尋一些珍奇美味的來討大夫人的歡心??涩F在,他翻臉無情,這般指著鼻子辱罵正妻,果然是應了那句舊不如新,男人多薄情! —— 云姝這一夜睡的很不安穩,她又做夢了。 夢里是一條熟悉的長街,都是人,人仰馬翻,尖叫躲閃,不知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人們都在四處逃竄。 她看到云瑤摔倒在地,很快被人流踩踏淹沒。 她拽著祖母不停的跑,不停的逃,最終躲進了一個偏僻的不知是何處的角落里。 忽然拐角的路口竄過來一個持刀蒙面的男人,見人就搶,不給就砍殺。 云姝瞬間心跳加速,下意識的摸向腰間的佩劍防身,卻只摸到了一個秀氣的粉色荷包?;腥环磻^來,她已不是那個鬼面藏生的亡命之徒,而是個柔弱的十三歲姑娘。 晃神的一剎那,蒙面歹徒已經近在咫尺,忽然揮刀而下,千鈞一發之際,祖母抱住了她的頭,緊接著熟悉的利刃刺入rou身的噗嗤聲響徹在耳邊,鮮血四濺…… “祖母!” 云姝低喊了一聲,驀地睜開了眼睛,入目一片黑暗,是她的臥房。 氣息微喘,滿頭薄汗,手腳冰涼,顯然是嚇得不輕。她坐了起來,一手摁在額頭,一手扶著胸口,深吸了幾口氣,平緩下了難受的心悸感。 那夢太真實了,血液迸濺在臉上的溫熱和腥氣都是如此的清晰真實,云姝下意識的摸了一把臉,是干凈的,才松了口氣。 她再也睡不著了,一閉上眼睛都是那夢里祖母替她擋劍的場景。 不知為何會這樣,之前還夢到過圣殿的圣徒被她連累遇難一事,也是如此的逼真,那場景如身臨其境一般。 云姝忽然有些困惑,經歷過重生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此刻這個夢在她看來也不能以常理度之,且是連翻做夢,雖然夢境不同,但場景都是如此的逼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多想了?還是另有什么啟示? “二小姐?” 桃子揉著惺忪的睡眼,撩開簾子進來了,見云姝是坐著的,便將臥房里的蠟燭點上,昏黃的光亮漸強,映出云姝低垂著頭,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 今晚是桃子守夜,她覺輕,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醒。先前恍惚聽到二小姐喊了一聲祖母,這才起身進來里間查看。 “怎么醒了?做夢了?”桃子半蹲在踏遍,昂著臉看云姝,“夢都不是真的,二小姐別害怕,桃子陪著你呢?!?/br> 云姝有些欣慰,便靠在桃子的懷里,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在桃子和杏兒的服侍下,云姝洗漱過后,去了祖母的院子里請安,順道陪老人家一起用早飯。往日云姝都是第一個,不過今日過去的時候,云泊霖已經先到了,正在陪祖母。 云姝因著昨夜的夢不好,現在看著祖母的和藹笑容,突然心酸難過的不能自控,請安之后便一頭扎進了老夫人的懷里,說什么也不肯起來了。一聲聲嬌氣十足的祖母叫的老太太心都軟成了棉花,笑得合不攏嘴。 “這丫頭今天是怎么了,這么膩人?”云泊霖開著玩笑的問。 一旁的桃子笑著替主子解釋道:“老夫人,大公子,二小姐昨晚上做夢了,喊著老夫人的名字醒的,也不肯說具體做了什么夢,就是紅著眼圈不說話,后半宿都不肯再睡呢?!?/br> 老夫人一聽心里明鏡似的,愛憐的摸著云姝的腦袋,“夢就是夢,又不是真的,我說這丫頭眼眶發青呢,竟是心疼祖母了?”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