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輸液器的漏斗和軟管里,滿滿的都是暗紅色的血液,簡直觸目驚心。這些血對一個正常人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可對于一個年過七十,久病臥床的瘦弱老人來說,就可大可小了。 “我就中午回家做個飯,就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們今天必須給我們個說法”李奶奶的兒媳婦目眥欲裂,看起來非常激動。 科主任是個年近四十的軍人,平時沉穩、冷靜,此刻卻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彎下腰,局促地對著那一對夫妻鞠躬道歉“對不起,是我們的疏忽” “道歉有什么用,我母親還在搶救室呢”中年男人臉色鐵青,指著科主任的鼻子吼道“照顧我母親的是哪個護士,我要問問她,她有沒有父母家人,她就是這么對待病人的嗎她的職業道德呢” 中年男人越說越激動,竟一把抓住了科主任的衣領。 一旁的中年女人,趁機沖了過來,照著科主任的頭上就是一巴掌,“你還革命軍人呢白狗子都不帶這樣的” 張依一見狀,沖到了科主任前面,“同志,您先松開手,我是今天上午負責您母親的護士,我來給您解釋一下中午下班時的情況?!?/br> 中年男人松開了科主任的衣領,剛要開口,旁邊的中年女人就急急沖上來,照著張依一的臉就是一巴掌。 好在,張依一反應快,余光中看見有人沖過來,頭一歪就躲開了,女人的巴掌只掃到了她的頭發。 中年女人沒打到張依一,氣得火冒三丈,揮手還要往張依一臉上招呼,被張依一一把抓住了手腕“同志,請您搞清楚狀況再動手你們口口聲聲白狗子都不帶這樣的,那么請問,你們以前敢打白狗子嗎革命戰士為人民,可也不能成為被人毆打的理由” 張依一看向中年男人,嚴肅道“請您讓您愛人保持冷靜,咱們再來談,是我的責任,我絕不推諉” “你讓開”中年男人回頭瞪了中年女人一眼,女人立刻安靜下來。 “事情是這樣的,我給老太太換上了新的溶液,也到了下班時間,我看老太太床邊沒人,很不放心,就一再交待值班護士白燕,老太太血管不好,讓她隔一會就要過來看看,免得跑水了?!?/br> 張依一頓了頓,接著說“我怕白燕忘記了,還交待老太太,讓她保持清醒,不要睡覺,等液體到瓶口位置的時候,讓她喊一聲,值班室就在隔壁,護士能聽到?!?/br> “你這話什么意思,你這說的還是人話嗎我母親年齡大了,犯困不是正常嗎”中年女人指著張依一的鼻子大罵。 “年齡大了犯困是正常,可你們作為病人家屬,將年過七十的病人扔在一邊正常嗎護士不是護工,沒有一對一的服務,這么大年齡的病人,身邊哪能長時間離開人當然,我這么說不是推卸責任,我是想提醒你們,不要把責任都推給護士”張依一心里帶著氣,她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她不信白燕能這么疏忽。 “你就是在推卸責任,值班的白護士可不是這么說的,她說你根本沒交待她,病歷上也沒有記錄我母親的輸液情況?!敝心昱丝伤闶谴綑C會了,指著張依一冷笑道。 “不可能,我在巡房記錄上寫得清清楚楚,二病房三床的病人正在輸液,讓值班護士重點關注。而且,我還口頭交待了她兩次?!睆堃酪恢挥X得頭皮一陣發麻。 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樣,不然,這個人就太無恥了 可中年女人根本不給她自辯的機會,在一旁喋喋不休的指責張依一,似乎要把剛才被自己丈夫呵斥的的委屈從張依一身上討回來。 中年女人不依不饒,科主任只能一個勁兒的賠不是,屋內一片混亂。 這時,就見程護士長一臉嚴肅地進來了,先是掃了一眼那對中年男女,這才朝科主任說“三床的病人醒了,她要見依一” “咱們一起過去”科主任如釋重負,說完,就大步朝病房走去,那對中年男女緊跟在他的身后。 張依一和程護士長走在后面,程護士長小聲地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記錄了,也口頭交待了白燕兩次,讓她隔一會就去看看李奶奶。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說,但我問心無愧,我愿意接受組織的審查”張依一的聲音異常沉重,她還是頭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 程護士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臂,什么也沒說。 老太太已經被人從搶救室推回了病房,張依一和程護士長直接去了病房。 病房內,幾個人正站在老太太的床頭,除了科主任和那對中年男女,還有一個五十來歲,帶著眼鏡的老軍人,那個年長些的護士,正在給老太太量血壓。 “連院長”張依一和老軍人打了個招呼。 老太太見張依一進來了,忙招手讓她到自己跟前來,“閨女,都怪我,你交待我讓我別睡,可這年齡大了,沒撐住,一下就睡著了?!?/br> “李奶奶,這怎么能怪您,是我想的不夠周到,害您受苦了”張依一見老太太這么通情達理,心中頓時涌出一股暖流來。 “我這是嚇得,我一看這一管子的血,一下就嚇暈了?!崩咸f完,不高興地看了兒子一眼,道“聽說你們打這閨女了” “娘,您別生氣,沒有的事”中年男人在母親面前早沒了剛才的怒氣,忙笑著否認。 “老人家,依一有沒有交待白護士,讓她多照應著您”程護士長柔聲地問老太太。她想迫切弄清事情的真相,既不能冤枉一個人,也不能放過不負責任的人。 “白護士你是說那個喜歡涂紅嘴唇的姑娘嗎”老太太見程護士長點頭,這才說道“交待了,還交待了兩遍呢,這閨女,哦,依一,她告訴白護士,說我血管不好,隔一會就得過來看看我?!?/br> 老太太一個勁的解釋,唯恐張依一受了牽連。 住了大半個月的醫院,又煩又悶,每次看見這姑娘的笑臉和小酒窩,她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這時,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院長,朝那對中年男女鞠了個躬,真誠地說“對不起,不管怎么說,都是我們的責任,為了補償你們,老人家這次的住院費全免,您看,您還有什么要求” “你們得”中年女人剛要開口,就被中年男人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中年男人誠懇地說“既然我母親沒事,我們就沒有什么要求了?!?/br> 接著,中年男人又看向張依一,臉上帶著歉意說“小張同志,感謝你對我母親的照顧,剛才我愛人有些沖動,我向你道歉” “我能理解您愛人的心情,親人暈過去了,擱誰都受不了”張依一終于露出了笑臉。 她長出了一口氣,有驚無險,總算是洗清了自己??伤桶籽嗟馁~,也該算算了。 第56章 張依一怒氣沖沖地回到護士辦公室,見白燕坐在椅子上一副強壯鎮定的模樣,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這人怕是個魔鬼吧,為了陷害她,連最起碼的職業道德都不要了 “白燕,你出來”張依一將白燕從椅子上薅起來,拽著她就走。 “你干什么”白燕驚恐地看著張依一,想要掙脫她的手,卻無法掙開。 屋內的幾個人,想要過來勸阻,但一看到張依一猩紅的眼睛,立刻嚇得打消了念頭,她們還是頭一次看到她這樣。 白燕掙扎了半天,還是被張依一拖到了樓梯口。 “張依一,你發什么瘋”白燕話音還未落,就聽“啪”的一聲響,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我今天就讓你看看,什么叫發瘋”還沒等白燕反應過來,張依一左右開弓,又是幾巴掌。 “病歷是你撕的吧,你是故意讓李奶奶回血的吧”張依一步步緊逼,“你為了一個男人,連最起碼的醫德都沒有了,難道你忘了當初在南丁格爾像前宣讀的誓言了嗎你對得起身上的這件白大褂嗎白燕,我真看不起你” 張依一的這幾個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白燕白皙的臉龐,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的紅腫了起來。 “你胡說,誰撕病例了”白燕捂著自己瞬間腫得高高的臉頰,眼含淚意又夾雜著深深的恨意。 她現在真的后悔了,她當時就是氣不過,腦子一熱,就把那張病例撕了下來,也故意讓老太太水掉完了才過去。她想著頂多回點血,又死不了人。誰知道,老太太一看一管子的血,竟然嚇暈過去了。 可她不能承認,一但認定了這件事,那她的前途就完了。 “不承認撕了病歷是吧,那咱們就去軍分區說理去,再不行就去軍區,我奉陪到底,反正軍區有繳獲的測謊儀,是人是鬼到時候就知道了?!?/br> 白燕的眼中迅速閃過一抹驚駭,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兩步。 張依一戲謔地看著白燕驚恐的的樣子,開口道“你還真是不作不死,你為了打擊我,不惜拿病人的身體開玩笑,你的職業道德呢回了一管子的血對一個健康人沒什么,可病人七十多了,你還有人性嗎” “就憑你這下三濫的招數,還想置我于死地別忘了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遭雷劈”張依一越說越激動,最后,幾乎是吼了出來,引得人直往樓梯這邊張望。 “我沒有,我沒有”白燕終于崩潰了,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怎么會這樣這個村姑這么不依不饒,她該怎么辦 “沒有你在說謊”張依一指著白燕怒道“李奶奶的病例被你撕掉的那一頁,最上面的內容和前一頁最后面銜接的地方,我記得清清楚楚,寫的是李奶奶體弱,滴注速度在40滴以下?!?/br> “你你”白燕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張依一,白燕,連院長讓你們去主任室”兩人正僵持著,就聽到有人在喊她們。 白燕如臨大赦,慌忙從張依一身邊跑過去。相比院長,此時的張依一更可怕。 張依一沒有直接去主任辦公室,而是先回了護士值班室。 女兵們立刻圍了過來,趙琴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依一,我支持你” “我們也支持你”其他的護士,也都紛紛出聲。 白燕的行為引起了公憤,她這是在給全院的護士抹黑,給整個護理行業抹黑。從業時,大家在南丁格爾像前,都是宣過誓的。熱愛這個行業,視病人為親人。 “謝謝大家”張依一很感動。讓她意外的是,就連不喜歡她的夏玲瓏,都對她表示了支持。 張依一拿著巡房記錄本去了主任辦公室,一進門就看到白燕哭得梨花帶雨,程護士長,科主任,還有連院長,三個人都沉著臉,一言不發。 “我沒看到張依一說的巡房記錄,我看到了肯定會執行。因為我的工作疏忽,給病人造成了痛苦,我愿意接受組織的處罰。我當時是忙暈了,忘了張依一的口頭交待。當然,這不是工作疏忽的理由?!卑籽喑槠f。 張依一輕笑一聲,幾步走到了科主任和院長跟前,拿出巡房記錄,翻到被撕掉的前一頁,遞給兩人看“連院長,沈主任,你們看最下面的內容?!?/br> 見院長和主任盯著最下面的內容看,張依一接著說道“病人李宋氏,體弱,血管脆弱老化,應多關注,滴注速度,我不可能只寫到這個地方就不寫了。我下一頁寫的內容是,控制在40滴以下,為了減少滴注時間,生理鹽水倒掉一半” 院長從張依一手中接過巡房記錄本,松開了鐵夾子,將記錄散開。一雙銳利的眼睛,落在了一片極其小的紙屑上。 張依一愣了,她也檢查了巡房記錄本,看看有沒有撕過的痕跡,根本沒看到紙屑。當然,她沒有像院長這樣散開記錄,只是扒開看過。 張依一松了一口氣,院長是個老軍人,也是從事過地下工作的老黨員,生活在白色恐怖下,什么沒經歷過,這點小把戲根本瞞不過他。 就見連院長目光一凜,嚴厲地說道“白燕,你真讓我失望,你做為老革命的后代,竟然。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不是給你泄私憤的,我不管你是誰,我這里都盛不下你了我明天正好去軍區總院開會,我會把這件事反映給軍區首長?!?/br> “連院長,我沒有”白燕還想否認,只是,她的否認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連院長沒有看她,而是看向張依一“張依一,你是個軍人,白燕犯了錯,自會有組織處理,你不能打人。輸液的事情沒你的事了,但是打人這件事不能不處理,你回去寫個檢查交上來” “依一,你先回去吧,我們還有點事要談”科主任朝張依一點了點頭,語氣溫和了不少。 “知道了,那我出去了”張依一和三人招呼一聲,出去了。 一出門,張依一的臉就垮下來了,還要寫檢查,真倒霉 可她一點也不后悔,雖然寫檢查有些憋屈,但她還是打了白燕。不然,她咽不下這口氣。像白燕這種人,扇她幾個耳光都是輕的,這種人簡直不配為人。 出了這樣的事,大家心情都不好,整個外科樓層都被低氣壓籠罩著,醫生護士做事更小心謹慎了。 這件事,醫院很快就有了處理結果,白燕停職審查,張依一因為打了白燕,被通報批評,并責成做書面檢查。 終于到了下班時間,張依一收拾好東西,背上黃軍包,跟著同宿舍的三個人一起出了辦公室。 路上,崔玉婉看她興致不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被人陷害,被病人家屬罵,還差點被病人家屬打耳光。換了誰,心情都不會好。 “依一,劉政委來接你了”唐小玲眼尖,一眼就看到劉恪非站在醫院大門旁。 “劉政委”幾個人和劉恪非打了聲招呼,就嬉笑著跑開了,留下張依一和劉恪非兩個人。 劉恪非上前接過她的書包,臉上帶著歉意、自責和心疼,“依一,你受委屈了” “藍顏禍水”張依一見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藍顏禍水”劉恪非重復了一遍。 張依一白了他一眼,“難道不是嗎你們男人不是喜歡說女人是紅顏禍水嗎依我看,有的男人就是藍顏禍水,比如你” 劉恪非唇角揚起,低下頭,湊在張依一的耳邊,低緩地說“那我只禍害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