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普子爵更加奇怪了：“羅賓斯先生指的是，港口東面的亂石灘？”

    要不是被草根族長領進門，以艾薩克的身份可不夠格讓波普子爵喊一句先生……

    “是的，子爵閣下?！卑_克微微頷首，恭敬地，“我的家族在奧斯蒙王國薄有名氣，但自從我離開家門后，我便不再依賴家族蔭庇。我希望能成為您的家族騎士，在瓦倫丁建立起屬于我個人、更屬于您的榮光?！?/br>
    這個請求是艾薩克深思熟慮后作出的，勛爵頭銜和騎士封號都是最基層的貴族，但勛爵頭銜是跟領地掛鉤的，領主的家族騎士卻只需對領主個人負責。

    波普子爵略有些緊繃的面孔稍稍放松，顯然，艾薩克這種討好很符合他的心意——所謂家族騎士，便是指在波普子爵有需求時，艾薩克就得自帶干糧、帶上部隊來為波普子爵所用，而不是勛爵那種誰嗓門大就給誰當狗的擦鞋布。

    若艾薩克是個窮鬼那么波普子爵必然沒有多大興趣，他現在可沒有什么閑錢去慢慢養個可用的家族騎士出來；就算要培養，也沒有必要培養艾薩克這種半路投靠的，自家夾帶里抽一個出來豈不是更可靠？

    但艾薩克明顯不是個要靠波普子爵去輸血的窮鬼——這家伙背靠著能拿出大筆物資做交易的火炎部呢！

    更別提艾薩克還很懂事地表示自己不會受羅賓斯家族影響——他老家在奧斯蒙，雖然也是北部聯邦成員國，但跟克洛寧隔著倆國家呢！

    看艾薩克十分順眼的波普子爵臉上露出喜色，但把人當成自帶干糧投奔的小弟后，波普子爵對他的選擇又不滿起來：“既然如此，你何必選擇那種什么東西都長不出來的亂石灘地，上城區有一些人家正在出售農場，或許你能有更好的選擇?！?/br>
    艾薩克態度更加恭敬地：“子爵閣下，我對您的品格、個人魅力和才能十分欽佩，向往著能成為您的追隨者。請您相信，即使是什么都長不出的石灘地，我也定然不會辜負您對我的期許、兢兢業業地經營起來，當您有需要時，我必全力而來，為您牽馬墜蹬?！?/br>
    種田在草原上是能發家致富的，在克洛寧卻不盡然。

    重稅重賦不必說，更重要的是……肥沃的土地都是登記在瓦倫丁的土地管理冊上的！前任城主菲利普是個全心全意發展瓦倫丁、沒有私心的人，在他的手下可沒有隱田的說法。

    若艾薩克受封的波普子爵家族騎士封號與那些登記在冊的肥沃田地捆綁，那艾薩克豈不是成了主動鉆進籠子里的鳥！

    波普子爵著眼點與艾薩克不同，雖然他也能想到這一點，但在他看來，艾薩克更像是什么都不求、一心只求為他服務的現成“自干五”……這就顯得頗為可疑了：世界上哪有這么好的事？

    面對波普子爵懷疑的眼神，艾薩克將頭顱放得更低了一些，謙卑地道：“不瞞您說，其實我是希望能獲得不受關注的土地，這樣一來，火炎部的商品便可在更自由的場地里交易，由我代為管理的，屬于您——子爵閣下——的場地?！?/br>
    波普子爵面露驚訝、隨即恍然……原來如此，這個受火炎部扶持的騎士是想成為草原商品在瓦倫丁的代理人？

    想了想本地最大的地頭蛇拉彌亞商會去年時與受火炎部雇傭的工人之間的摩擦，波普子爵瞬間看穿這個騎士投靠自己的本意——沒有身為城主的他的支持，艾薩克·羅賓斯這個外來的騎士，拿什么資本跟拉彌亞商會斗？

    口口聲聲要成為自己家族騎士人的懷揣“異心”，這多多少少讓波普子爵有些不滿，但想到這是白撿的、不需要自己出力、且還能讓自己從中分潤好處的投奔者，身為合格政客的波普子爵便也釋然了……“空降”成為瓦倫丁城主的他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哪怕這個“自己人”的成分并不純粹，但相比隔著內海、又是異族的草原部落，他能施加給艾薩克·羅賓斯的影響自然更大。

    波普子爵站起身，理了理衣襟，伸出右手，手背朝上，道：“我接受你的投誠，羅賓斯騎士?！?/br>
    艾薩克連忙起身，單膝下跪，親吻波普子爵的手背：“向您效忠，我的主人?！?/br>
    “起來吧，我的騎士?！辈ㄆ兆泳袈冻鲂θ?，“既然你效忠于我，我也不能沒有表示。港口東面，凡不與他人土地交集的區域都封授于你，愿你能不負騎士榮光?！?/br>
    “感謝您的慷慨，尊敬的子爵閣下?！卑_克一臉感動地，“我將為您盡心經營屬于您的土地，為您奉獻終身?！?/br>
    靜靜地看著他們表演的草根族長一臉純潔。

    默默旁觀的騎士兄弟亞力：“……”

    出生底層貧民的亞力是有些懵逼的，他明明記得他們的來意是打算買塊地經營根據地，怎么艾薩克忽然就跟城主認起主仆來了？土地還不用花錢了？！

    騎士兄弟則是一臉欽佩……

    正經的騎士不是說精通武技、騎戰就行，沒經過正式受封的話和別的冒險者沒啥區別。

    但成為王國騎士難度太大，基本不闊能受封；受封教廷的話代價又太高、會失去自由；貴族的家族騎士限制也是多得一匹、門檻還高，要么有錢要么得有實力名氣；所以大多數的騎士都是隨便混著日子，要么當冒險者、要么當傭兵，把騎士榮譽揣兜里放著，壓根拿不出手。

    艾薩克就厲害了，動動嘴皮子、一毛錢不掏，土地入手，正式封號入手，用不著給別人當家仆家奴養馬牽馬（很多國王、大貴族封授的騎士就需要給國王、大貴族養馬，為爭奪養馬的資格還會斗得頭破血流），立馬就能到自己的地頭上去當一地之主……

    嗯……這個世界的權力結構就是這么畸形，身為一國一城之主的領主可以隨自己心情將土地分封出去，話比法律還好使——而為了維持貴族統治的神圣性，哪怕是政敵也會捏著鼻子認下這種分封。

    當然，受封的騎士不能帶著土地另投別家，必須為了貴族死戰到底，與封授的貴族共存亡……這也是這個世界的權力游戲規則。

    在這方面，艾薩克也沒啥擔憂，他只要保住波普子爵的命、在波普子爵死亡前都能嗨皮地使用那塊地——波普子爵好歹也是克洛寧大公爵的侄子，就算政斗失敗、敵人也會拼命保住他的命。

    原因嘛，和宋、明朝文人內斗時搞的那套“刑不上士大夫”規則差不多……與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怎么能把命丟在政斗失敗中呢！士大夫的逼格、優越性還要不要保持了！

    像馬卡斯那種把自家還帶著伯爵頭銜的老爹弄死的傻缺，全人族加起來也找不出幾個。

    “你們要回去了？不繼續做生意了？！”

    聽到這個消息，邁爾斯先生仿佛聽到了最可怕的噩耗，搖搖晃晃的差點兒站不穩。

    雪狼族幼崽南風手腳麻利地整理東西，耿直地：“是啊，都出來快一個月了，我們要回家了?！?/br>
    打了十幾天的交道，經營旅館多年、是人是鬼都見過的邁爾斯先生精明地看穿了雪狼族兇惡外表（？？）下的憨厚本質，不但會主動找雪狼人搭話、生意忙的時候還會叫上太太一起幫忙打下手。

    賣完今天的晚高峰，邁爾斯夫婦熱情地幫著收拾東西，一聽南風說出這話，倆口子簡直悲痛得如喪考妣……每天一個銀幣的租金、雪狼人還會把賣剩的骨頭湯rou沫啥的送給他們、吃得兩口子短短十來天里胖了幾斤；這種好事才短短十幾天就要結束，人生怎么如此艱難！

    南風見他們這么難受，便寬慰道：“我也會舍不得你們的，不過沒關系，我們明年冬天可能還會來。就算我們不來，你們也可以去草原上玩嘛，我在精靈港口那兒做事，你們來的話我給你們做好吃的?！?/br>
    邁爾斯似笑似哭，船票很貴噠！哪怕是去擠貨倉、去一趟也要幾十銀幣，他哪里舍得！

    像草原人這樣每年肯包船來回送工人回家過冬的大款，可沒地兒找去！

    強忍悲痛，邁爾斯努力堆起笑容：“沒事兒、沒事兒，我們會想念你們的……呃，不知……不知你們草原上還需不需要工人呢？我的兒子今年二十一歲，是個勤勞肯干的好小伙兒……”

    南風為難地抓抓頭皮，這些天里也有不少客人話里話外地打探味精廠毛紡廠還要不要工人，但他只是在精靈港口給阿樹打下手的咸魚，不曉得這些的嘛！

    旁邊刷鍋子的女冒險者聽了這話，開口道：“這個得去問草根族長，南風不知道這些的?！?/br>
    “草根族長……就是那位老爺吧？”邁爾斯先生眼睛一亮，又緊張地，“你們什么時候走呢，我們還能看見那位草根族長嗎？”

    “我們還要再賣幾天，有機會的，草根族長今天也來過的嘛?！蹦巷L道。

    邁爾斯先生松了口氣，心里面立馬琢磨起那位雪狼族老爺來時如何鼓起勇氣上前搭話……

    “都收拾好了嗎？要回港口了?！?/br>
    騎士兄弟中的哥哥愛德華過來看情況，一進門，南風便沖他道：“愛德華，你知不知道味精廠要不要工人？邁爾斯說他的兒子很勤快?！?/br>
    邁爾斯先生呼吸都停頓住了，緊張地看向穿著鎧甲的騎士老爺。

    “不要的吧，海里捕撈的原料沒過剩，現在味精廠的人手夠用的?！睈鄣氯A道。

    養殖海腸還沒上正軌，沒有足夠量的海腸粉，光靠發酵的谷氨酸鈉難以保證味精廠的產品品控。

    邁爾斯先生整個人失魂落魄，太太更是惱火地瞪過來……當初沒讓兒子去報名，可得全算是邁爾斯的錯！

    愛德華笑著看向邁爾斯夫婦：“你們家的兒子沒有工作的話，去不了味精廠，也可以來我們這兒的?！?/br>
    “騎士老爺，你們那兒也有工作嗎？”邁爾斯先生立即活了過來，湊到愛德華身前點頭哈腰。

    瓦倫丁的港口消化不了下城區的勞動力，這是瓦倫丁的四片下城區治安問題始終無法徹底根除的原因——波普城主將兄弟會上下千把號閑漢全抓去修港口的路，也不過是消除掉街面上出現大規模械斗的可能性而已，偷搶拐騙等治安案件仍舊不時發生。

    就算是有雪狼族震場子的rou鋪門店，三天兩頭的也老有人試圖上門敲詐勒索……當然，那些想撈好處的地痞無賴都給艾薩克的團員們拖到巷子里“收拾”掉了——冒險者們出手比雪狼人自己出手有輕重得多，這些地痞無賴可不像精靈港口那些皮糙rou厚的冒險者似的經得起南風隨便扔。

    艾薩克向城主大人宣誓“效忠”，白白拿了大片的土地，總得給波普子爵交點兒投名狀。

    有老師的背書、火炎部的支持，艾薩克拿出的辦法是：他將全力為他的“主人”、子爵閣下解決下城區治安問題，把最有可能鬧事搞事的青壯年都安排上……

    第200章 “跪在真實”

    瓦倫丁港口東側約幾公里外的亂石灘地，是一片約莫有二十來個平方公里地的荒地。

    因地勢較低海潮倒灌、荒石遍布、土地貧瘠等綜合原因, 這地方連野草都頗為稀少, 更別提拿來種植……就連最不挑地的大豆都養不活, 自然不會有人看上這塊地兒。

    但~是！

    不管有多少毛病, 這依然是一塊面積夠大、離城區不過二十多公里的好地！

    最妙的是~波普子爵劃給艾薩克的封地區域內、還包含了一段三十米深、六百多米長的半月形深水港口！

    嗯……波普子爵的私心簡直昭然若揭……但既然大家利益一致，那么波普子爵的私心自然也就值得稱贊……

    草根族長等人回返草原已有數天, 瓦倫丁也正式進入冬季，一夜過去, 鄉村民居的屋檐下掛滿了冰勾。

    借住在臨近自家封地小村子里的艾薩克天不亮起來、叫醒團員們, 跟村民們購買了團員和雇傭工人的食物，隨便對付一頓后, 便將人都拉到了工地上。

    相比起草原上滴水成冰的冬天, 瓦倫丁的冬季確實算得上溫柔……至少雪層不厚、輕松就能挖開，也不會一天到晚寒風呼嘯、連出個門都跟參加啥極限挑戰一樣。

    燒石灰的土窯冒起青煙，冒險者們揮舞大錘砸碎灰白色的石灰石、再由工人送進土窯內煅燒，燒出來的石灰粉末拌上碎石子、海岸邊取回來的沙子，就是蓋房子的好材料。

    鋼筋指定沒有, 但反正蓋平房嘛, 木頭也能代替……部分跑來賺外快的味精廠工人有著搭蓋廠子時的經驗，在建設上儼然便是現成的老師傅。

    比較遺憾的是人族不如獸人族那樣禽獸，這種天氣里挖不了太像樣的地基、只能對付了事……

    騎士兄弟帶著招募的新一批工人趕到艾薩克的封地時，兩排簡陋的平房已經蓋了起來，連屋頂鋪的茅草頂上都壓上了特地開鑿來的石板。

    讓弟弟和其他人安排工人們去工作，騎士兄弟中的哥哥愛德華拉著艾薩克走到一邊, 低聲道：“再這樣招人下去我們的錢就頂不住了，艾薩克，雖然我們只付一個工人四銀幣的薪水，但每天管他們吃喝就不是小數字……瓦倫丁現在的糧食還沒有漲價，但我們再這么買下去，只是遲早的事?！?/br>
    “別擔心，瑪格麗特女士（冒險者協會運輸部官員）昨天才派人來報過信，草原那邊的粉條已經裝船，至多十天就能運過來，我們撐過這十天就行?！卑_克笑著道。

    “那就好?！睈鄣氯A松了口氣，他可是個相當儉省的人，千多號工人每天以金幣計的食物消耗讓他連睡覺時都能rou痛醒。

    “放寬心些，愛德華，老師可是讓我們放開手腳去做的，又給了我們這么大的支持，我們盡管放心大膽地去做就行?！卑_克挺想得開的，安慰地道，“老師都說了允許我們犯錯、支持我們試錯，咱們還有什么好怕的呢？”

    愛德華古怪地盯著艾薩克看了數秒，語氣里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走了什么狗shi運，阿云先生那樣的賢者怎么就肯收下你當弟子呢？”

    “你很羨慕是嗎愛德華！”艾薩克大笑著拍愛德華的肩膀。

    又過了兩天，亞力帶著個裹得跟粽子一樣的人騎著跟冒險者協會借的陸行鳥趕來封地，在工地上吼了半天才找到渾身泥水的艾薩克，拉起人便往先行修好的集中住房處走。

    “城里有名氣的建筑師要么是貴族包養的，要么自個兒就是貴族，我托獵人協會的朋友幫忙，在下城區北城找了好幾天，才找到這一位?！甭飞?，亞力快速介紹起他請來的建筑師，“說起來這位和你有點像，艾薩克，家里也是瓦倫丁貴族，但因與家人關系不睦，成年后給了點兒金幣就打發出來了。本事方面倒是還行，據說曾為上任城主菲利普服務、菲利普公館改建就是這個人主持的?！?/br>
    “這樣的人怎么會淪落到下城區？”艾薩克驚詫地。

    亞力就有點糾結：“怎么說呢——你看見人了就明白了?！鳖D了頓，又補充道，“這個人為菲利普伯爵服務時，很嚴重地得罪過馬卡斯少爺?！?/br>
    艾薩克“哦”了一聲，似乎明白了點什么……馬卡斯·菲利普這個蠢貨的白癡程度能排艾薩克見過的蠢蛋前三，其愚蠢的程度驚人到任何正常人估計都沒啥興趣跟這個廢物計較；這位建筑師居然能夠狠狠地得罪這位伯爵的蠢貨兒子，顯然，脾氣肯定不太好。

    這對艾薩克來說倒不是什么大問題，要說脾氣差，誰比得過火炎部那頭綠龍呢……見過多次阿云老師順毛（鱗）擼綠龍，艾薩克不說學精髓吧，照貓畫虎總行。

    等到跟亞力前后腳走進用來當封地建設計劃辦公室的屋子里，艾薩克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坐在壁爐前取暖、身穿棉服、披著帶兜帽斗篷的建筑師聽見動靜轉過頭來，有些油膩、褪色的兜帽下，居然是一張頗為清麗動人的面孔——艾薩克可是沒少跟森林精靈打交道，這個少有的女性建筑師，居然比一般的森林精靈男性（……）還好看！

    原來是另一個層面的“得罪”啊……艾薩克心中明悟，面上神色不變，進入屋內便將保暖用的皮帽摘了下來，禮貌地點頭：“你好，我是艾薩克·羅賓斯?！?/br>
    建筑師站起身，并未像普通女性那樣做個提裙子行禮的姿勢，而是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你好，羅賓斯騎士，我是蘇·加拉赫?！?/br>
    艾薩克連忙伸手與她相握，接觸到對方的手掌，艾薩克便有些愣神……看相貌體態明明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人，蘇·加拉赫的手卻粗糙得像是從業三年以上的洗衣婦一樣。

    雙方坐下，蘇·加拉赫沒有廢話，上來便問：“聽聞羅賓斯騎士想要在您的封地里蓋一間大劇場？”

    “是的，加拉赫女士?！?/br>
    加拉赫點頭，目光炯炯地：“您的封地離城區不算遠，但也不近，恕我冒昧地問一句，您為何要在這么偏僻的荒野里修建大劇場呢？”

    亞力默默別過頭去。

    艾薩克：“……”

    就……當著封地主人說人家的封地是偏僻荒野……艾薩克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測貌似也不是全然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