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例如……有沒有夢到過我? 當然這話他對著個小姑娘,可實在沒法直接問出來……他沒有哄孩子,不,哄任何人的經驗。 哈? 明舒一愣。 她覺得他的語氣有些怪異,忍不住就抬起頭來看他。 然后就對上了他的眼睛。 此時他的眼神倒是沒有他看向旁人時一貫的厲色,只是深不見底。 但明舒還是看見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疑惑和震驚。 不是懷疑和不信。 明舒墓地松了一口氣,她了解他,他這個樣子并不是厭惡和要處置自己的樣子。 她咬了咬唇,既然都說到這里了,那索性就編下去吧。 她道:“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還做過一些夢,會夢到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好像是一些以后可能發生的事情?!?/br> 看趙景烜緊緊盯著自己,明舒到底還是有些心虛,忙打補丁到,“但是時靈時不靈的,也不怎么完整,我以前都沒怎么特別留意過,只有這一次,我夢到了我祖母……孟家老太太他們想把我賣到窯子里去,又夢到自己幼時被護衛托付給我阿娘時的情形,還有京里國公府的情況,雖然也是零零碎碎不連貫的,但孟老太太要把我賣去窯子的事情竟然是真的,讓我對去京城的事情很擔心,所以我便想問你京里到底是什么情況?!?/br> 趙景烜看著她,想說,那你想打聽這些為什么不直接問穆夫人,竟然敢提要求說想要見我,你認識我嗎? 就敢這樣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直接問我,還想讓我幫你的忙? 他看著她,看她被自己看得不自在有些躲閃的眼神,終于明白是哪里怪異了。 從他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他就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但一時之間卻想不明白是哪里。 此刻卻突然恍然大悟了。 是她看自己的眼神。 雖然她在努力裝作鎮定,努力裝作無事,但卻一直不愿直視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逃避,好像他們認識,但卻又不愿意被他看穿,努力調整自己的感覺。 他幾乎是立即就作出了判斷,她的夢里必定也夢到了他。 但她卻不愿意說。 為什么? 趙景烜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東西給撓了一下,很想知道她到底夢到了自己什么。 可這話要怎么問? 他就這樣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看到她死咬著唇但仍挺著小身板努力死挺著的樣子。 心不由自主地就擰了擰。 算了,來日方長。 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他一直緊鎖著她的目光終于收了回去,沒有再就她的“夢”再說些什么,也沒有回答先時她問的有關她的生母福安長公主和英國公府的問題,而是轉了話題道:“之前你不是想打發你的丫鬟去孟家嗎?你很想知道孟家的情況,為什么不自己過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先時的冷淡盡去,從他的嘴巴里出來,可以算得上是近乎溫柔了。 哈? 明舒看著他突轉話題,腦子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 剛剛不是還在質問她為何會知道那些事情的嗎? 他突然神色放軟,轉了話題是表示全盤信了她那些話的意思嗎? 她張了口剛想回答他,卻聽到外面香草的聲音小心翼翼道:“姑娘,穆夫人帶著孟二嬸和孟憐過來了,說是孟二嬸和孟憐今天一早尋到了穆家,跪在大門口外哭求穆夫人,說是想要見姑娘?!?/br> 孟二嬸和孟憐來了。 明舒揣度趙景烜的心思收了回去,暫時放到了孟二嬸和孟憐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真的過來了啊。 她知道孟家人的脾性,她的離開,賭坊抓走了孟仲志逼債,孟家人肯定是不可能甘心把家里的財產都清了還賭債,肯定還會千方百計纏上來的。 且看看她們要怎么表演吧。 她忘了自己原先要跟趙景烜說的話,轉身向他行了一禮,道:“是臣女之前托了穆夫人,如果孟二太太帶了她女兒過來見我,她不好打發,就也不必趕走她們,將她們帶過來見我。還請世子在此稍侯,容臣女去見見她們?!?/br> 孟家人就是牛皮糖,孟二嬸拉著孟憐哭哭啼啼地跪在穆家大門口,穆夫人總不好讓人拿著大棍趕她們走。 若是大聲宣揚說孟家人惡毒,想要把自己賣進窯子里,卻會污了自己的名聲。 這孟家人要把自己賣窯子的事是決不能傳到京里去的,否則哪怕自己明明還沒有被賣,在京城那些“高貴”的人眼里,還是會將她跟窯子連在一起,好似她已經被玷污了似的,或者謠言傳來傳去,別人已經認定自己是窯姐兒了也不一定。 所以這件事穆夫人也不好處理。 呵,以為她顧忌著名聲就拿她們沒辦法了嗎? 不能跟世人說他們要把自己賣進窯子里,那就換個罪名讓他們再也蹦跶不起來好了。 *** 別院花廳。 明舒一入花廳就看到穆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孟二嬸則是坐在下面的小杌子一邊抹著淚一邊說著什么,旁邊還站著同樣紅著眼圈,楚楚可憐的孟憐。 明舒進了花廳先給穆夫人簡單的行了一禮。 穆夫人就喚了她柔聲道:“你這孩子這么多禮做什么,快過來這邊坐,上次你說若是孟二太太和孟二姑娘若是過來尋你,便讓她們過來見你,你可是有什么話要跟她們說?” 明舒走到穆夫人的下首位坐下,看向孟二嬸,道:“孟二太太尋我可是有何事?” 孟二太太聽了明舒的問話,拖著孟憐就一下子跪在了明舒的面前,流著淚道:“舒姐兒,求你救救憐姐兒,求你救救憐姐兒?!?/br> 明舒眉毛都沒動一下,只道:“孟二太太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說好了?!?/br> 孟二太太就道:“舒姐兒,你有所不知,自從你離開之后,家里的鋪子就被賭坊的人封了,他們還逼著你祖父和祖母把家里的房子和田產都給賣了還債,可是這一大家子,若是房子田產都給賣了,以后可要怎么活?你二叔他,他就說要賣了憐姐兒去窯子抵債,抵不上的,就記在憐姐兒身上,等她以后賺錢了,讓她慢慢還?!?/br> 孟二太太說到后面已經是泣不成聲,在她身旁跪著的孟憐也“嗚嗚”地哭起來,跟著求明舒道:“jiejie,jiejie你救救我。阿娘說,我可以跟在你身邊給你做丫鬟,不要月錢,把月錢都給家里還債。jiejie,我不想去窯子,jiejie,我什么都能做……” 她聲音弱弱的,頭發凌亂,臉上滿是淚水,再加上話的內容,真是聞者傷心,聽著落淚。 別說是廳里的丫鬟婆子,就是穆夫人聽了臉上都出現了憤色和不忍之色。 畢竟孟憐也就是個七八歲,細細弱弱的小姑娘。 第11章 旁人或同情,或不忍。 但明舒卻是個鐵石心腸。 她面上沒什么表情的起了身,走到了孟二嬸母女倆的前面,看著她們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樣子,突然笑了一下,然后低聲用她們幾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很可憐嗎?但賣窯子一事,不還是你攛掇著二叔,讓他把我賣去窯子抵債的嗎?然后你們為了避事,還特意帶著孟憐回了你娘家,打量我都不知道呢?現在輪到自己身上,就覺得那地方去不得了?我告訴你,這還只是開始呢,你們孟家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br> 孟二嬸的喉嚨好像一下子被人卡住,驚恐地看著明舒,連哭聲都止住了。 明舒說完沒再理會她們,只是退了兩步轉身對穆夫人道:“夫人,我突然聽了這些事有些不適,您先讓人帶她們下去吧,我有事跟您商量?!?/br> 穆夫人自然應下,命了婆子帶孟二嬸孟憐母女倆下去歇息。 婆子上前,孟二嬸終于反應過來,凄厲地叫了一聲,道:“舒姐兒,憐姐兒可是你的meimei啊,她是無辜的啊,你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賣進窯子……” 穆夫人皺眉,婆子便機警地捂住了孟二嬸的嘴,半拉半勸地將她拖了下去。 待她們下去,明舒這才問穆夫人,道:“夫人,您可知道我阿娘她們現在的情況?” 穆夫人點頭,道:“這幾天我一直有讓鐘嬤嬤派人傳話回來,讓她把你阿娘的情況報告于我。傳話的小丫頭道自從你離開之后,你阿娘便帶著你兩個兄長回了娘家,孟家人雖有心攔著,但有鐘嬤嬤在,他們也不敢放肆?!?/br> 鐘嬤嬤便是穆夫人留在周氏身邊照料的嬤嬤。 “但你阿娘回周家的第二天,孟伯年就跪在了周家門口,到今天都沒有離開。他跪求你阿娘回孟家,說是孟老爺子說了,只要你阿娘肯回去,就立即請孟家族長和族老們主持分家,孟家的鋪子已經被賭坊奪了,就把家里的田產和鋪子全部分給長房,賭坊剩下的債,就賣了孟憐來還?!?/br> “還放話說,如果你阿娘還不肯回去,孟老爺子和孟老太太就親自過來跪在周家門口給你阿娘賠罪。雖然眾人都對孟仲志爛賭敗光了家產不齒,但孟家要賣你的事不能往外說,孟老爺子現在放出這種話來,孟伯年長跪周家門口不起,若你阿娘再不肯回孟家,眾人怕反是要說你阿娘的不是了?!?/br> 就因為小叔子賭錢輸了鋪子,現在人家都要賣了自己女兒去窯子還債了,家里剩下的房子田產都歸你,你若還要和離,就未免也太狠毒涼薄了些。 明舒冷笑。 她可還真是小瞧了孟老爺子。 這算是兵分兩路,一面想要逼她阿娘回孟家,他們知道,只要她阿娘在孟家,她就不可能不管她。 一面又讓孟二嬸帶著孟憐跪在穆府大門外求她,求她看在過往姐妹情分上,收了孟憐做丫鬟,要給她做牛做馬,只求不被賣到窯子。 她要是真不管孟憐,可想而知,傳出去名聲會壞成什么樣。 最后就是還得她去哄他們,只求全一個好名聲。 呸,想得可還真是美! 穆夫人看明舒聽完她的話后面色難看,嘆息了一聲,握了她的手,柔聲道:“夏姑娘,過剛易折,其實這些人不過就是些市井刁民,要處理他們并不是件難事,只要你拿了銀子出來,他們自然就會服服帖帖的,就算是你想讓你阿娘和孟伯年和離,也不件難事。要處理他們,將來再從長計議好了,現在什么也沒有你自己來的重要,因為他們污了你的名聲不值得?!?/br> 銀子? 明舒心道,她一兩也不會給他們。 不過,她會送他們一個大禮。 但心里這般想著,面上卻沒露出來,只面有倦色道:“夫人所言極是,不過這件事情也不著急,還麻煩夫人您先幫我安頓一下孟二太太和孟二姑娘,過幾日等我見過我阿娘再決定也不遲?!?/br> 穆夫人再嘆息了聲,只覺得這孩子真是命運多舛,明明是皇親貴女,卻流落鄉野,還遇到了這樣惡毒又惡心的一家人。 她拍了拍她的手,道:“那你先好好歇著,能用銀子打發的事就都是小事,別太為此事擾心了,好好調養一下身體才是正事?!?/br> 明舒應下,穆夫人便忙命香草扶著她下去歇息了。 *** 明舒回到自己院子之時趙景烜還在。 趙景烜帶了一些微諷的表情道:“既然那么厭惡她們,為何還要讓穆夫人帶她們過來見你?” 明舒掃了他一眼。 經了前面自己扯的大慌,再經由孟二嬸和孟憐這么一鬧,她此時倒是徹底失了先前初初見到他時的拘謹和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