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胡利農就坐在他的旁邊,笑著小聲說道,“梁老師,我已經考察過了,咱們農場靠近山坡的地方,很適合種果樹,也能種黃桃樹!” 言外之意,以后能吃上各種水果,黃桃當然也不例外。 梁校長一愣,哈哈笑了起來,由衷的夸道,“文廣,你這學生很厲害啊,后生可畏!” 苗蘭蘭走進來的時候,四個人談笑風生,聊的十分開心。 不知為何,她心里有點打怵,但已經走進了人家的院子,這時候掉頭再回去更加不行,那樣就是笑話了。 苗蘭蘭穩穩心神,微笑著說道,“王大哥,梁大哥都在呢?” 小蘇聽說過苗蘭蘭這個人,這是個奇女子,之前還糾纏過他的表哥呢,就帶著兩分嗤笑說道,“喲,你就是苗蘭蘭吧,來找王老師什么事兒???” 苗蘭蘭的一雙風流眼轉了轉,小蘇很年輕,五官長得也清秀,能進王文廣的項目組,說明至少也是大學的講師,而且七有八成還是單身,綜合起來,條件可比王文廣好多了。 苗蘭蘭的話頭立馬就改了,她笑著說道,“也沒什么事兒,我家里剛郵來一包吃食,我想著咱們住的這么近,就拿了幾包分給大家嘗嘗!”說著,她將挎包里的兩袋rou脯和兩包餅干拿了出來。 小蘇和小胡眼睛一亮,立馬就接過來了,小蘇擠眉弄眼沖她笑笑,說道,“哎呦,姐們兒真講究,謝了??!” 送完東西苗蘭蘭沒走,看到地上還放著一個板凳,就厚著臉皮坐下來了。 小蘇輕蔑一笑,一邊吃rou脯,一邊隨意敷衍幾句。 當苗蘭蘭得知小蘇原來是平城大學地質系的副教授,二十九歲,而且目前還是單身的時候,心里的雀躍勁兒就甭提了。 也是農場太大了,平時勞動又特別緊張,根本沒時間觀察其他組里的人員,看來能配上她的男人不少,小蘇就很不錯,比起王文廣好太多了,雖然嚴格來講,王文廣比小蘇長得帥,也更有男人的英氣,但他應該差不多四十歲了,比她要大十來歲,而且還有狐貍精前妻,還有四個兒子,即便是以后倆人真成了,那麻煩事兒也太多了。 小蘇就不一樣了,未婚,而且和她年齡相當,估計家里的條件也不錯,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而且,假如和小蘇好上了,小蘇也是項目組的人,他們項目組立了功,她也能跟著小蘇沾光,要是真如劉主任說的,能因此走出農場的大門,那可真就是太好了!這些天她接到的家書里面,父母已經不再提如何疏通關系的事情了。 可能也是已經認清現實了,一旦進了這青禾農場,無論是什么原因,想走出去都沒那么容易。 苗蘭蘭高高興興的走了。 從那以后,她的目標就改成了小蘇。 小蘇不是王文廣,也不是小蘇的表哥,他一個單身青年不需要顧忌太多,所以苗蘭蘭往他的院子跑得很勤,三天兩頭的送吃食,小蘇不高興就不怎么搭理她,高興了也會跟她聊上一通。 苗蘭蘭除了有點戀愛腦,作為一個高中的老師,最基本的見識還是有的,大多數時候也能接上他的話。 在外人眼里看來,這兩個年輕人就是好上了。 但胡利農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 小蘇教授其實只比他大兩歲,但在學術上造詣和發表論文的數量遠超于他,主要原因就是他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根本沒有時間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所以,盡管給他介紹對象的人特別多,但他從來不見,所以才導致了至今仍然是單身。 苗蘭蘭這種姑娘,在普通人堆兒里還能看,但要讓小蘇教授看上,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別說小蘇,胡利農也很不喜歡苗蘭蘭,倒不是因為她長得不夠漂亮,主要是那種做派他很不喜歡。 怎么說呢,說得難聽一點,跟八輩子沒見過男人,沒見過好看男人似的。 春心泛濫的苗蘭蘭不知道,小蘇教授其實是在耍她,她帶來的那些吃食,小蘇雖然接受了,但每次都是當場就跟院子里的幾個人一起分著吃了,而且也從來不會跟苗蘭蘭單獨相處,即便是高興了和她偶爾聊天,也都是在院子里,一定會有第三個人在場。 談戀愛可不是這么談的。 不過,這些事情都和他無關,他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管好自己的試驗田。 在項目組最開始建立的幾個月,王文廣從早忙到晚,每天回到房間洗漱完畢,再把當天的數據記錄完畢后,一般都是累得一沾床就睡著了,但最近項目已經走上了正軌,試驗田又有小胡幫忙,大大減輕了他的勞動負擔,每天記錄完數據,他躺在床上也睡不著。 趙珍珍已經一個月沒來農場了,雖然中間寄過幾瓶麥乳精給他,但他翻遍了包裹,只字片言都沒有。 越是這樣,他越是能感受到妻子的憤怒。 結婚八九年,他和趙珍珍從來沒有過什么大的矛盾,最多是拌幾句嘴,但很快就會和好了,鬧到現在這種情況還真是從來沒有的事情。 而且這種狀況是他單方面造成的! 王文廣當然十分后悔,但他一想到這樣的話妻子和孩子就不會受到他的牽連了,心里又會特別欣慰。 但正因為此,他更加思念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 王文廣又開始失眠了,他嘗試著用以前的辦法,每天只想一個人,用切片式的回憶來阻止自己的大腦,然而這次這個方法卻失靈了,以前覺得只想一個人,回憶串起來很像奇怪的默片,讓人無端覺得發笑,但現在的問題是,他根本做不到這一點了。 起趙珍珍,就會想起孩子,想起一個孩子,就會想起其他三個孩子。而想起任何一個孩子,都又會想起趙珍珍。 夜里十二點外面的巡邏隊換班,他每次都告誡自己不要想了,然而大腦根本不聽他的指揮。 很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躺在床上,閉著眼清醒的捱到天亮。 一個人白天要干活兒,吃的不好,睡眠更不好,這樣的結果就是王文廣又瘦了不少,兩只眼睛下面烏青一片,臉上的菜色也更明顯了。 實際上,不光是他,農場很多人現在的臉色都又灰又黃,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在這種情況下,吳教授突然帶著孩子來看望丈夫了。 梁校長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后面了,這天放工后,他直接提著一大包吃食就去找王文廣了。 吳教授帶來的東西很多,有蛋糕,有餅干,有rou脯,有干棗,有奶糖,四瓶麥乳精,還有一包蒸熟的臘腸。 梁校長以前沒少吃趙珍珍帶來的東西,很大方的說道,“文廣啊,你想吃什么你先挑!” 王文廣沒跟他客氣,拿了兩根臘腸,兩袋rou脯,還有一包奶糖,但不知為啥心里還有點酸,又伸手拿了兩根臘腸,笑嘻嘻的說道,“要是能喝一杯就好了!” 梁校長有點心疼臘腸,這可是他妻子親手做的呢,以前雖然吃了不少趙珍珍做的東西,但燜雞塊熏rou臘腸這些,王文廣這個小氣鬼從來都不肯分一點給他的!都是藏起來自己偷偷吃掉的! 要問他是如何知道的,哼,他現在新添了一個本領,只要房間里有rou味兒,無論藏的多深他都能聞到! 說到酒,梁校長目光閃爍了一下。 知夫莫若妻,他不光是煙癮很大,酒癮也不小,以前在家的時候,每天都要喝上半兩的,來到農場一下子喝不上了,早饞得不行了!不過,吳教授也沒拿多,就拿了兩瓶普通的高粱酒。 梁校長寶貝似的藏起來了,預備留著一個人慢慢喝。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要不今天咱們喝一杯?” 王文廣郁悶的很,正需要借酒澆愁,就說道,“好啊,你有酒?不準藏私,快去拿!” 實際上梁校長是多慮了,王文廣的酒量不好,也就能喝點啤酒和低度數的紅酒,高粱酒這種燒刀子,他只喝了一杯就被干倒了。 梁校長才喝出點趣味來,他把王文廣扶到床上,拎著酒瓶子回去自斟自飲去了。 王文廣這種不是真正喜歡喝酒的人,壓根兒體會不到一個人喝酒的快樂! 梁校長美美的喝了一杯,又咬了一口滿嘴流油的臘腸,樂滋滋的想到,妻子吳教授說了,中秋節還會來看他。 吳教授是個十分坦然的人,她跟丈夫解釋了為什么一直沒來探視,固然一方面是因為丈夫信上的話,還因為家里父母親戚的意見,他們吳家在當地算是有名的人家,倒不是因為有錢,而是他們祖上就出過不少名人,現在的這一代也不錯,她的叔叔,堂哥都從政,前一段的局勢太緊,都勸她等一等再說。 但現在幾個月過去了,局勢似乎沒怎么變,而且各地運動越來越激烈了,雖然家里人仍舊不希望她來農場這種地方,但吳教授有自己的想法,她雖然不懂政治,但事情已經過了幾個月,她那叔叔和堂哥也沒說出來什么定論,事情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而且丈夫一個人在農場,說實話她有時候很擔心,就偷偷準備了一些東西,帶著孩子來農場了。 看到又黑又瘦的丈夫,吳教授很后悔沒早點過來。 梁校長一邊喝一邊笑,笑著笑著就喝醉了。 惠陽縣臨海,其實夏天炎熱的時間很短,基本上過了八月中旬,一早一晚就很涼快了,趙珍珍覺得,時間已經夠長的了,而且孩子們馬上要開學了,大寶二寶雖然沒說,三寶四寶已經多次提出想爸爸,要去看爸爸了。 的確應該去農場看看了。 經歷了一波搶糧慌之后,現在的情況有所好轉了,但并不是老百姓不想買糧了,而是糧店每周就開一次門,且每人限購十斤,這樣能買到糧食的幾率提高了不少,只要早早去排隊,基本上都能買到,但你想買多是不可能的。 一般工人家庭的日子都不好過了,何況還是農場那種地方! 趙珍珍想來想去,覺得天氣已經轉涼了,經過油炸的東西放上四五天是沒問題的,就把一整只雞剁成塊兒腌制后下油鍋炸了,還順便炸了些蔥油餅。另外還準備了四瓶麥乳精,幾包餅干,奶糖,還有rou脯。 本來rou脯這種東西很貴,她是不舍得買的,但想到也許很快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了,就狠狠心,隔三差五就去百貨商店的食品專柜買上幾包。 最近她手頭比較寬裕。 這兩個月工會的工作不忙,趙珍珍就趁機跑了跑惠陽的各個供銷社,本來夏天雪紡的銷路就很好,她拿到了不少訂單,最大的客戶惠陽百貨商店,除了之前訂購的那一批囤貨,前后又進了三四次貨,每一次進貨量都不小。 光是這一項,她就掙了一千一百塊。 趙珍珍從參加工作到現在,還從來沒一下子掙過這么多錢,不過,等夏天過去,國棉廠銷售科那個高齡產婦休完了產假和病假,就會重新上班了,到時候惠陽的布匹銷售就要交出去了。 即便如此,她也十分滿足。 但手頭上再寬裕,趙珍珍也絕對不會亂花錢,吃了買吃的十分大方之外,其余都是能省則省。 孩子們個頭竄得快,以前每一季都會給孩子做新衣服,在平城的時候,即便是學校大力推廣勤儉節約的時候,她也從來沒給孩子穿過補丁或者縫接的衣服,都是用囤起來的廢布做新的。 但惠陽和平城還不一樣,老百姓更不講究,甚至有些單位機關家里的小孩穿得也不好,褲子屁股上打個補丁或者將褲管接長,上衣前襟打個補丁或者袖子借一段,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建民和建國雖然都不是胖孩子,但長得很壯實,這一兩年個子竄得很快,春天的衣服當年秋天穿就短了,趙珍珍以前都是做新的,現在也學著別人,褲管和袖口接上一段顏色質地一樣的布料,湊合著穿一年,三寶和四寶也是一樣。 大寶二寶雖然是男孩子,但也知道愛美了,一開始還有點不樂意,不過,他們班上的很多同學都是這么穿的,穿過兩回也就習慣了。 四寶太小還不太懂,讓趙珍珍很驚訝的是三寶的反應,每次她修改衣服的時候,王建昌都表現的很感興趣,而且還會提出意見。譬如二寶的一件天藍色褲子短了,趙珍珍找出一塊差不多的司林布打算接長,小建昌的兩只小手在碎布里翻找了一下,挑了一塊紅色的布,說道,“mama用這個漂亮!” 趙珍珍笑著比對了一下,覺得是很不錯,但這是二寶的褲子,她就招呼了一聲,王建國走過來看了看,雖然也覺得紅色配藍色很好看,跟一般的褲子不一樣,但同時又覺得紅色太女氣了,是女生才會穿的顏色,就搖了搖頭。 王建昌不甘心的說道,“二哥,紅色很好看??!” 王建國不聽勸,簡單粗暴的反駁了一句不好看,就跑去趕暑假作業了。 越臨近開學,王建國的心情越有那么一點點不開心。 因為開學后,他升入三年級,但哥哥王建民已經通過了跳級考試,就要直接去四年級讀書了。 建昌沒法決定二哥已衣服的顏色,但他自己的一件藍色長褲也短了,按照他的意思用了紅色的布料,做好后穿上很精神,而且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洋氣,王建昌穿上美得很,自己在鏡子面前照了半天。 小建明很喜歡三哥的褲子,指著說道,“mama!我也要!” 盡管覺得不太可能,但一到星期天,王文廣的一顆心都是緊繃著的,每次他都覺得趙珍珍不會來了。當然為了她們好,他也不希望她們來,但是,這都是比較理智的想法。 如果遵從本心,他當然希望她能來。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還沒覺出來,和他一個院子住著的梁校長,徐主任,還有兩個平城一中的兩個老師,隔上兩個星期就有家屬來探視,只有他,沒人來看。 吳教授原本打算的是中秋節再來,但是回到家后一想到丈夫的現狀心里就很難受,所以隔了兩個星期又忍不住帶著孩子來了。 梁校長現在時不時就哼著小調,整個人容光煥發,走路都帶著風。 和王文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所以當這天上午,王文廣沒精打采的在玉米田里除草的時候,突然農場的監管人員過來通知他,有家屬來探視的時候,他激動地一下子人扔掉了手里的鏟子,沒命的往外跑去。 小年輕嚇了一大跳,連忙跟在后面跑著追。 他氣喘吁吁的來到探視室,趙珍珍坐在椅子上微笑著看著他。 王文廣一瞬間百感交集。 有激動,喜悅,幸福,但更有后悔和羞愧。 “爸爸!”大寶和二寶異口同聲的喊了一聲。 王建昌卻皺著小眉頭看著爸爸,一個多月沒見,爸爸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丑了!頭發像亂蓬蓬的雜草,臉更黑了,而且瘦了不少,一身衣服沾了不少泥點子,又臟又皺皺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