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兒臣就快替您報仇了?!?/br> 數千里之外,憑祥關城內。 雄偉浩瀚的關卡屹立在明月下,古道衰草連天,白日戰死的魏軍與烽火騎此時一同長眠于漫漫黃沙之中。 鎧甲覆身的武士在城樓眺望,頭盔未能遮住的幾縷發絲被長風揚起,已隱隱現出銀色的風霜,不怒自威的臉上,被歲月留下深如刀刻的法令紋。 不可一世的袁侯也老了,但他的精氣神猶在,哪怕與正當壯年的季長川鏖戰數日,依舊絲毫不見敗象。 參謀手捧披風拾級而上,在一丈開外恭敬地行禮。 “夜深露重,魏軍昨日初敗,今夜想來不會發兵,袁公還是早日回帳中休息為好?!?/br> 袁傅沒應他這一句話,掌心摁著欄桿,似是隨口問道:“憑祥關易守難攻,關隘險峻,季長川已經在我這兒折了不少人馬,如果我佯作撤離,你說,他會否覺得有詐,放棄關卡前來追擊?” 參謀躬身回答,“咸安帝收復失地心切,一心惦記著奪回憑祥關,屬下猜想,季長川必然不會放棄這道雄關……而且,窮寇不追。以他那樣小心謹慎,步步穩扎穩打的性子,是不會冒這個險的?!?/br> 袁傅聽完只是笑,“你有這種想法,說明你還不了解季長川這只狐貍?!?/br> 他抬手在石欄上輕拍,“我料他必然會在北上的沿途設重兵把守?!?/br> 手下遲疑:“那依袁公之意,我軍是否還要棄關往北?” 袁傅神色閑適,“季長川此人慣于面面俱到,青龍城與虎首山都不會放棄,這樣一來兵力自然減少,倘若援軍久久不至,此計便可不攻自破?!?/br> 說完,他原本松懶的眉眼驟然一凝,眸中閃過迫人的冷意,猛地拂袖,“傳令三軍,連夜突圍!” * 余飛接到緊急軍報時天還沒亮,他一身單衣立在寒風里飛速讀完季長川的來信,后背起了大片的冷汗。 “虎豹營!預備傳令!” 滿城的軍隊火速集結起來,打破了小地方以往的寧靜祥和。 宛遙在睡夢里被青花推醒,一睜眼看到項桓戎裝玄甲站于院外。 “出什么事了?”她披起外袍。 “憑祥關破了,袁傅的大軍正在朝我們這邊趕來?!表椈笇⒌侗攘⒃趬ι?,拉著她進去,匆忙收拾東西,“你快些把行禮整理好,今夜要護送全城百姓出小嵩山,后日……說不定明日這附近可能成戰場了?!?/br> “怎么這么突然?” 宛遙稀里糊涂地跟著他將衣物疊在一起打成包。 “說是將軍那邊出了點意外?!表椈革w速將銀錢塞進去,從廚房取了饅頭、面餅等干糧以備路上食用,“眼下援軍一時半會兒來不了,這城沒準兒守不住?!?/br> 她愣了下,“那你怎么辦?” 少年收拾行裝的動作一滯,轉過頭來看宛遙時,唇邊揚起一抹笑。 “我留下——你放心?!?/br> 項桓伸手將她臉頰邊的碎發挽過耳后,語氣仍是輕松寫意一般,“就是死也要回來見你啊?!?/br> 年輕的人總輕易將生死掛在嘴邊,宛遙卻第一次有種心頭壓著重重牽掛的沉重感,這是與他當年隨大司馬出征時突然消失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原來送一個人上戰場,是這種心情…… 她終于有些明白,為什么項桓每次都不告而別的離開了。 許多碎碎叨叨叮囑的話含在嘴邊,想了想又覺得多余且無用,終究一聲不吭地咽了回去。 宛遙擔憂地垂下眼瞼,忽的探出指尖,輕輕地將手貼在他掌心上。 纖細小巧的觸感猝不及防地拱進手中,項桓微微怔了一怔,嘴角抿出明朗的笑意,將她手指從自己指縫穿過,十指相扣的緊握住。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兩位嘉賓牽手成功。 本章隱晦的開了個小船! 什么?你居然沒發現! 遙妹都摸了阿懟的鳥了!尺度這么大,一不小心是會被鎖的誒!【。 咳,原諒我酷愛玩鳥?!?/br> 樓大媽的鳥在遍地都留下了它子孫周游世界的足跡【…… 還酷愛面具?!?/br> 老王的面具現如今已經量產了,真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好項目??! 第69章 城門連夜開啟, 卯時初刻,城中的燈光與城外官道的火光如星辰閃耀, 迅速連成了一條涌動的火龍。 由于兵力有限, 護送百姓的大部分是輜重營和新兵營的士卒,戰斗力之弱, 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全程輕裝簡從, 求個速去速回。 領軍的張校尉正驅馬前后巡視隊伍, 不住催促百姓們行快一些。 “趕緊的趕緊的,別磨蹭, 天亮之前必須趕到小嵩山腳下!阿婆, 這驢比你都老, 帶著干什么??!哎!” 然而普通人哪里有行軍打仗的將士走得快, 大部分拖家帶口,前面推著板車,后面趕著牛馬, 辛苦攢了十幾年的家當誰都不愿輕易放棄,只能慢吞吞的在郊外緩步推進。 宛遙和青花坐在馬車內,厚重的夜空上全是烏云。好在她們倆一個是臨時歇腳的外鄉客,一個是倉皇逃出來的家奴, 隨行攜帶的東西都不多, 兩個包袱足以應付。 宛遙掀開車簾子往外望,四周山巒起伏,滿世界都是轱轆咯吱咯吱轉動的響聲。項桓此次也在隨行的隊伍中, 見狀便打馬逛過來。 “趕夜路還習慣吧?”他放慢速度跟在車旁,“你要是困的話,先睡一會兒,不出意外今天正午前就能翻過山?!?/br> 她搖頭示意自己不要緊,趴在車窗上朝外面打量了一圈,“你們送到小嵩山便掉頭回去了嗎?那這些人怎么安頓呢?” “安頓?”項桓似是而非地輕笑,“如今亂成這樣,能把人平安送出去就不錯了。有親戚的投奔親戚,沒親戚的就地生根,這年頭背井離鄉的多了,自有他們的活法?!?/br> 這一番話,讓宛遙無端回憶起了那一年在恩陽鎮外路遇山匪時的情景。 百姓落草為寇,災民沿路乞討。 亂世的流民在用自己的方式試圖掙扎著活下去。 項桓看了她幾眼,欲言又止似的抓了抓脖頸,“我記得,那地方離白狼鎮很近,若戰況順利,你其實可以去鎮上……” 還沒說完,那張校尉像生了一雙火眼金睛專盯著他找茬,當下一聲獅吼:“項工頁!” “又在偷懶,還不滾過來!” 半道被人打斷,他額頭的青筋微不可見的凸起,嘖了聲,不耐煩地答應,“知道了?!?/br> 縱馬時回頭又朝宛遙把話補齊,“你可以去鎮上住幾日,如果要走,也記得留個消息給我?!?/br> “記住了!一定要留消息給我?!表椈冈偃?,戰馬被他要走不走的指示搞得十分不耐煩,最后打了個響鼻,自作主張地背著人踢踢踏踏找張校尉去了。 等其走遠,青花才小聲的在旁一語道破:“我猜項大哥應該很想姑娘你等他?!?/br> 宛遙靠在車內,一開始沒說話。 青花又湊去瞧了一瞧,回頭肯定道:“絕對是,他剛剛還往這邊瞅了一眼?!苯Y果看到是自己,目光冷厲得要命。 宛遙抱著包袱垂眸托起腮,模棱兩可道:“嗯……誰知道呢?!?/br> 人潮如水,全是長住青龍城的居民,好些互相都認識,一路有閑談聊天的,有嫌前面走得慢的,還有丟了東西低頭找的。 逃難的緊張氛圍被這些家長里短沖淡了不少,反而給人一種熱鬧的感覺。 青花好奇地探頭張望。 張校尉鞭策戰馬走在最前面,忙著招呼士兵與百姓趕路。 “動作再快一點兒!” 晨風漸起,隨著一聲尖利的鳥鳴直刺入云霄,四周黑壓壓的群山好像也跟著蘇醒過來。 風濤吹動了南邊常青的樹,枝搖葉晃。 而那些自然的聲音里,隱隱凝固著沉重的氣流。 項桓渾身一凜,猛地握緊韁繩,他對于危險的直覺素來比旁人更敏銳。 “說你呢,往哪兒看吶!”張校尉正在訓斥一個開小差的新兵,“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講了多少遍要眼觀六路,眼觀六路,真不知cao練的時候都學……” 他訓得正帶勁,身側一道厲風突然襲來,快到了極致甚至將他鬢發刮下來一縷。 對面一臉衰象的新兵雙目圓瞪,訥訥地將他望著,眉心一支長箭穿頭而過,直接將他串成了串兒。 他好似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身形一歪,在張校尉震驚的神情里斜斜栽倒,噗通一聲摔至馬下。 周遭死寂了半刻,恐慌的嘩然如漣漪般迅速擴散開。到底是見過大場面的,校尉第一個反應過來,抽出長刀大吼:“全軍戒備!全軍戒備!” 方才還看上去一片祥和的山脈仿佛瞬間活了,地動山搖的馬蹄雷霆萬鈞一樣朝這邊奔涌,喊殺聲如猛虎長嘯,從四面八方響起。 但凡有腦子的都能看出這絕對不會是友軍! 袁傅的烽火騎像是自平地里冒出的鬼魅,毫無征兆地襲擊了這群老弱婦孺。 輜重營在行軍途中本就負責后勤搬運兵刃囤積糧草,多是些馬夫和年邁的軍士,而新兵營只cao練了幾個月就倉促上陣,敵軍來勢洶洶,靠這點戰力根本無從抵擋。 張校尉以刀隔開迎面殺來的騎兵,慌不擇路的喊:“兩翼散開,親兵壓陣,來十二人隨我突襲!” 正說著,一抹寒光在暗夜里刺得他雙目微痛,不知幾時,一匹烽火騎竟悄然而至,高高揚起的馬蹄上是戰槍冷厲的鋒芒。 張校尉心中頃刻一涼。 眼見頭頂的槍鋒即將落下,就在此時,斜插而至的棗紅馬忽然闖進了視線。 馬背上的人身形矯健而靈敏,只用了一招,伴隨著武器脫手,對方的胸口赫然噴涌出腥濃的血液。 長風,血光,月色冰涼,少年在夜風中微揚起的發絲與鮮血一并飛舞,凌厲而可怖。 “還愣著?!”項桓拽著馬韁轉過頭,血跡斑駁的臉上凝聚著一股強烈的氣勢,“現在不撤,等著去送命嗎!” 言罷,他縱馬朝中軍疾馳,吼道:“輜重營收攏,新兵營斷后,撤撤撤!趕緊回城!” 張校尉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忙跟著附和:“回城,回城!立刻回城!” 馬車早就停了,外面是鋪天蓋地的兵荒馬亂。 宛遙摟著青花小聲安撫,剛準備打起簾子,兵刃猛地斬下,正將射來的長箭一刀兩斷。 項桓抹了把血,沖她急聲道:“把頭收回去!” “怎么了?”宛遙忙躲在車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