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他將如何被打個半死,如何身染重病被差役丟下,如何在會州這地方摸滾打爬一一告訴了他。 然后又不解:“將軍他平日里沒提起過我嗎?” 余飛聳聳肩:“我倒是去問了,他只說你現在正痛改前非,一心向上,讓我們不用記掛?!?/br> 項桓:“……” 正說話間,宛遙已從后院取了兩壺酒,態度分明地擺在他們二人面前。 項桓剛提壺要倒,忽然看清了自己酒壺上的字,再轉眼去看余飛的,感覺到了一絲被差別待遇的不公。 “怎么他是西鳳,到我這兒就成果子酒了?” 宛遙耐著性子地解釋,“你腿腳才好,冬天難免會有寒疾,西鳳太烈了,果子酒暖身不傷胃……剛剛在酒樓你不也喝夠了嗎?” “那才幾杯怎么算夠?!彼辉诤醯?,“一點小疼而已,我還忍得住,果酒能有什么喝頭啊,甜津津的……” 話音正落,冷不防瞧見她眉頭漸皺,唇角微不可見地往下沉。 項桓本能地剎住口,毫不生硬調轉話鋒:“……最近嘴里沒什么味道,喝點果酒其實也不錯,養身?!?/br> 宛遙這才點了下頭:“那還要醒酒湯嗎?” 后者從善如流:“要,當然要?!?/br> 余飛坐在一旁,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動物,比先前在酒樓撞見他們倆時還要吃驚,頗為詫異地瞪大雙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送走了宛遙,項桓重新拾起筷子,似乎見怪不怪地巴拉眼前的rou干。 身邊的大頭嘴還張著,指著庖廚的方向:“不是,她、她……” “你不知道?!彼砬轱柡耸值臏嫔?,一副難以言盡的樣子搖搖頭,“她現在可兇了?!?/br> 余大頭大概尚沉浸在這幕驚悚的畫面里,先是跟著附和頷首,隨后又不可置信地猛搖頭。 不不不…… 最大的問題不是宛遙變兇了,而是你居然任憑她兇你! 轉念又感到有哪里不對。 等等,宛遙怎么會生出那么大的膽子! 這短短半年多到底發生了什么? 一日來接受到的信息太多,他一時間有點消化不良。 就在此時,廚房內聽到宛遙喚道:“項桓……” 后者聞聲便將筷子里的rou丟回去,“來了?!?/br> 他說“來”的時候還沒起身,等到“了”字時人已行出三步之外。 余飛冷冷地望著對方的背影,心想:“我看你被她兇得挺高興啊?!?/br> 幾道簡單的小菜做完,三人方認真地開始敘舊交談。 “宇文眼下跟著大將軍的?!庇囡w吃了口菜,“憑祥關那邊戰事吃緊,騰不出人手,只有把我調過來?!?/br> 項桓隨即正色:“現在的戰況怎么樣?” “一半一半吧?!彼弥窨暾戳怂谧郎蟿澖o他看,“我軍一共有三路,不過所謂的‘威武軍’可以忽略不計,這幫人沒安好心,全是來監視我們的。 “大將軍如今正在苦戰憑祥關,我拔營啟程時,這道關隱隱已有攻下來的趨勢——但將軍說,很有可能是袁傅的障眼法?!?/br> “什么意思?” “我們懷疑,他會舍小取大,借此機會繞道北上。因為從憑祥關出來這一路都是平坦大道,易攻難守,極容易突破。 “如果他放棄關卡,改為占領劍南道一干城池,屆時與南燕里應外合成夾擊之勢,哪怕我們占了憑祥關也全然無用?!庇囡w放下竹筷,“而據將軍推斷,破關之日,他所能行軍的路線只有兩個,一個是西邊的天塹虎首山,還有一個,就是這東面的青龍城?!?/br> 所以才會派他前來駐守。 項桓的神情驟然嚴肅,“也就意味著,我們很有可能和袁傅的先鋒軍對上,是嗎?” “不錯?!庇囡w趁機安慰他,“這是好事兒啊,你干一票大的,若事成了,不就可以早日將功贖罪,官復原職了嘛?!?/br> 他們討論的都是軍機要事,宛遙聽不太懂,只低頭喝粥,直到此刻才稍稍一頓,抬眸不露聲色地看向旁邊的兩位少年將軍。 她其實并不太喜歡這種急功近利的行為,女孩兒家大部分的膽子生來就不如男孩兒大,更偏愛穩扎穩打,一步一個腳印。 宛遙有幾分擔心他會重蹈覆轍,可又不知為什么,總有個莫名的念頭將她這種想法壓了下去。 “我還沒問你呢?!鄙倌晟裆绯?,好像并未因他那番慫恿而瞬間變成熱血上頭的二百五,甚至含笑抓起手邊的瓜子殼丟過去,“你是怎么和那個姓彭的人渣攪在一起的,別告訴我你們倆有八拜之交?!?/br> 余飛想起也覺得冤,“那不是剛到人家地盤,得‘拜碼頭’嘛。他派人來請我喝酒,原以為就是蹭頓飯,誰知道你讓他踩得這么慘?!?/br> “滾,少胡說八道?!?/br> “不過你放心?!彼男馗WC,“宛meimei的安危包在我身上,這小白臉敢來挖我們家的墻角,簡直活膩了!” 宛遙:“……” 多日不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能占嘴上便宜,三言兩語又給自己貼了個“娘家人”的金。 “但是,我話說在前頭?!庇囡w端起酒杯,“你現在是個‘已死’之人了,虎豹騎里認識你的人太多,不合適讓你進去。我只能把你暫時塞到別的營中,要怎么拿功勛,兄弟你想必不用我教?!?/br> 言罷,手一晃去碰他的杯。 * 臘月十五,校場中寒風凜冽。 項桓在兵器架下散漫的坐著,抬起頭,蒼茫的晴空里什么也沒有,是個灰蒙蒙的天。 視線中一群身著重甲的新兵們正埋首氣喘吁吁地從眼前跑過,冬日雖不似夏季那般烈日當空,但負重跑圈兒依舊是件吃力的事,半個時辰下來,內襯的里衣濕得能擰出水。 余飛奉命負責在青龍城四周駐防,行軍在外,其實是不必訓練的,但適逢特殊時期,人手不足,因而也就辟了快空地,扎營給新入伍的士兵們使用。 征兵早在三四個月前就結束了,項桓作為關系戶被硬塞進來,為首的校尉很是瞧他不順眼,關鍵是這小子還沒什么本事,騎射拳腳,樣樣都稀松平常,一看便是個只知道拿軍餉混吃等死的貨。 官場陰暗如斯??! 就在項桓忙里偷閑的休息時,一個年紀十六七的男孩兒茍延殘喘地完成了任務,挨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 這少年叫大毛,五官看著很顯小,像是沒長開的孩子。滿場那么多身強體壯的軍士,不知為何,他偏偏喜歡跟著項桓混,盡管對方并不怎么愛搭理他。 “項大哥……你……你坐了……快有一個時辰……了吧?!庇捎诓排芡?,他說話不住大喘氣兒,“就不怕……被張……張校尉責罰嗎?!?/br> 大毛總感覺這個不顯山露水的年輕人很不簡單。 比如他射箭從來摸不到靶子,但跑步二十圈下來氣都不帶喘的,又比如他明明與人比試一向三招定勝負,只輸沒贏,卻在一道射偏的利箭逼近時,能不著痕跡地輕巧避開。 一個不學無術的人,是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出這樣的好運氣。 “責罰就責罰唄?!?/br> 項桓斜靠著兵器架,將兩手枕在腦后,神情頗為閑適。 年少成名時吃下一肚子的虧,他借此長了不少心眼,知道什么時候該藏拙,什么時候該張揚,余飛委婉的勸他在新兵營里大顯身手,項桓卻選擇了不露圭角。 一段時間下來,他倒也沒覺得這樣無盛名所累的日子有多難熬。 “項工頁!” 巡營的張校尉終于發現了這顆藏在陰暗處的耗子屎,氣急敗壞地大發雷霆,“誰讓你在這兒曬太陽的,負重十圈跑完了嗎?” 地上的少年懶洋洋道:“跑完了啊?!?/br> “……跑完了不知道干點別的??!成天就知道偷懶,去崗哨換崗去!” 項桓倒沒發脾氣,真拖著步子上營墻和人換班了。 坐太久,站站也不錯。 招募的新兵不多,簡陋的木欄圍出巴掌大的營地,為了方便調兵,校場是緊挨城墻而設,高處望下去能看見三軍巡邏的士兵正在附近整齊的轉悠。 他握著長戟兀自發呆,樓梯上一個守營門的士卒走上來,大老遠扯著嗓子喊:“項工頁,你家里人給你送飯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越來越覺得項工頁這個名字很羞恥…… 每次打出來都感覺是在公開處刑阿懟。。 咳。 其實上一章有個彩蛋,你們居然都沒有發現! 在瘟疫篇里,懟懟曾經說過[我要是喜歡誰,就給她世上最好的東西] 所以昨天其實是……一個隱晦的告白了呀??! 一整章的過渡~~ 懟懟終于也長大了,知道穿新手套裝去裝逼了…… [其實他還是那么中二,只不過現在更上了一個層次……] 明天休息一天,沒有更新啦,大家不用等~ 第68章 項桓聞言轉向那個傳話的士兵, 他在原地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忽的扔了長戟, 拔腿奔跑起來。 張校尉一見他就來氣, 正張口要喝斥:“軍營重地,送什么……” 冷不防看到了營門外信步而來的余飛, 便硬生生將后半句話自己吞了,化作憤慨的腹誹:官場果真陰暗如斯??! “前面就是了, 咱們在這兒等著便好?!庇啻箢^摁住腰間的刀, 尋了片樹蔭乘涼。 宛遙將食盒換只胳膊挎,迎著日光手搭涼棚地往上看, 藏青的大旗在風中烈烈飄揚, 營地里厲兵粟馬的肅殺之氣撲面襲來。 正是在此時, 柵欄的瞭望臺上, 有人如獵豹一樣掠出,他單手撐著木欄,饒是穿了厚重的甲胄, 依舊身輕似燕的穩穩落地。 不知道為什么,項桓在遠處瞧見宛遙的時候,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踏實與安寧,有一種, 只要她好端端的在自己面前, 哪怕多少刀山火海也能闖過去的感覺。 “這么精神?!庇囡w抱懷望著他,“看樣子過得不錯嘛?!?/br> 項桓敷衍地翻了個白眼,“真是托你的鴻福, 姓張的天天找我麻煩,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欠他債了……” 說完,順手接過宛遙臂彎里的食盒,分量沉甸甸的,他掂了掂,唇邊噙起一抹笑,低頭下去問她,“特地做來給我的???” 宛遙避開他的目光將腦袋往旁邊埋了埋,掩飾道:“沒有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