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就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 項桓緊抿嘴唇,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如今也不怕他降罪于己,索性平靜道:“陛下是要罷免我的軍職么?” 沈煜忽然笑了,轉過身:“朕為何要罷去你的軍職?” “毆打朝官不過是失德,失德又如何? “朕要的,是能用兵如神,平定亂世的有用之才,不是那些成日里只會滿口道義,徒托空言的偽君子。 “這些人,打了就打了,有何要緊?!?/br> 項桓聽到此處,怔了片刻后,眼睛不自覺地一亮。那是他熄滅許久的火,竟再度被這只言片語給點燃了。 “你懂朕的意思么?”咸安帝的手又拍了兩下,著實是語重心長,“你是大魏的將來?!?/br> “武安侯十九歲可以三箭定長安,你未必不如他。江山代有才人出,英雄也終要遲暮,現在就輕言放棄,未免太早了!” 項桓張口想說什么,又猶豫了下,“可是……” “朕知道你不甘心?!鄙蜢习矒嶂?,朝他意味深長地笑笑,“不過一個軍銜。朕能收回去,自然也能再給出來。 “機會還會有的?!彼谏倌甑慕Y實的臂膀上一打?!爸灰阒孕挠诖笪?,衷心朕?!?/br> 項桓手心生汗,振奮地一抱拳:“臣明白!” 第50章 宮城外, 當內監將虎豹騎的年輕將領送出御街時,一道密信悄無聲息地飛入了武安侯府之內。 寬袍廣帶的男人正執棋與手下對弈, 黑白兩子勢均力敵, 正是交鋒最激烈之際。 他接過那封圖文并茂的信紙,粗粗一看, 便笑道:“憋了一年,他也終于忍不住了?!?/br> 袁傅把密信毫不避諱地攤在桌上, 指尖點了點, “如今大魏尚能出戰的名將,唯有本侯與季長川, 沈煜那個性子, 陰狠毒辣, 善馭卻多疑, 誰也信不過。他把目光放在這些后輩身上,約莫也是想栽培一個自己的心腹?!?/br> 手下順著他的話:“豎子年幼,不足為懼?!?/br> 袁傅對此卻不予置評, 盯著紙上的那兩個字瞧了片刻,半是沉吟半是思忖,“項桓?” 他望向手下,“季長川的那個學生?!?/br> 后者輕輕頷首。 他于是笑說:“是個不錯的孩子?!痹翟谄搴欣锾暨x棋子, “沈煜知道我看人一向很準, 這是跟我搶人來了?!?/br> 手下拿不定他的意圖,“那侯爺……要把人搶回來嗎?” 對面的君侯一聲不屑的輕哼,“我從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東西?!?/br> “不過是個將才, 天下有才之人多了去了,他要跟沈煜,就讓他跟便是,良禽擇木而棲,烽火騎營下從不缺人?!?/br> 書生扮相的手下含笑恭維:“侯爺真性情也?!?/br> 接著又問道:“那侯爺以為,此事當如何?” 袁傅捏住白子在指尖摩挲,忽而一笑,“沈煜要同我爭,那本侯就送他一份大禮?!?/br> “不攻自破?!?/br> 他將棋子穩穩砸在棋盤上,利落地吃掉了周圍大半的黑子。 * 又是一年中的清明,滿城細雨霏霏。 春季的時疫永遠不會遲到,醫館內挨挨擠擠的全都是人,宛遙正在陳大夫旁邊給患者診脈,前面排著一隊看不到頭的長龍。 就在此時,余飛和宇文鈞突然從門外跑進來,徑直奔來找她。 “宛姑娘?!?/br> “宛meimei!” 有時候單單從稱呼就能辨別出誰是誰。 宛遙抽不開身,只好迅速開了張方子,“一劑服半月,一日兩次,切忌食辛辣生冷之物,半月后再來我這兒換藥方?!?/br> 等送走了病患,她才匆匆交代,“蓉蓉過來替我一下?!?/br> 領著余飛二人進了醫館內院,侍女端來熱茶,她坐在對面,“兩位將軍,有什么事嗎?” 余飛顧不上喝水,反倒是先問她:“項桓要去南燕受降的事,你知道嗎?他有沒有告訴你???” 別說告訴她了,這段時間他們倆連面都沒見過……唯一一次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半句話也未曾講。 宛遙回了個一臉茫然:“南燕受降?受什么降?” “是這樣的,”余飛解釋得飛快,“南燕憑祥關的太守熊承恩,說是妻女被燕王儲君所yin,腦袋上帶了兩頂綠帽子,所以一怒之下密報我軍,決定獻關投降我大魏。 “陛下一直有收復失地之意,憑祥關又是他的心病,這本來是件挺好的事兒,可他在朝上居然直接指明要讓項桓帶兵去接應?!?/br> 她不懂朝政,聽得不甚明白:“讓他去……有哪里不妥嗎?” “姑娘大概還不知道?!庇钗拟x神色肅然,“就在不久前,項桓退出虎豹騎,被調去了京都東西大營。他剛被調走,陛下就委以重任,而且還是接應降將這樣的大事?!?/br> 余飛插話:“我們懷疑他是不是抱到了皇上這條金大腿,所以想來找你問一問……” 宇文鈞皺眉推了他一下,“我可沒這么說?!?/br> “說不說都一樣嘛,咱們當初拜把子,關公面前承諾了要‘茍富貴,莫相忘’的?!?/br> 軍政要事,宛遙雖不太能懂,但她能從宇文鈞的眼里看出深深的擔憂——三人當中,由于年長,也只有他瞧著靠譜許多。 短暫的嘴上交鋒完畢,后者別開了余飛的那顆大頭,自己心事重重的嘆了口氣。 “眼下大將軍不在,小桓他狀況又不穩定,干什么、去哪里也不與我們商量。這一趟若是帶虎豹騎還好一些,畢竟都是自己人,誰知他去了京營?!?/br> 宇文鈞搖搖頭,“變數那么多,我心頭總是不太踏實,原以為他多少會和你提一提?!?/br> “我跟他……其實很久沒說過話了?!?/br> “……”察覺到自己似乎提了一壺沒開的茶,宇文鈞立馬啞了,坐在那里無比尷尬。 意識到對方的窘迫,宛遙于是忙岔開話題:“……那位熊將軍獻關投降,消息來源可靠嗎?” “不會出什么事吧?” “這個你不用擔心?!庇钗拟x十分肯定,“此等密報會由內衛左右司探查,確保消息屬實才上奏。再說,”他笑了下,“朝中的幾位元老也并未反對,想來無礙的?!?/br> 與此同時,皇城禁宮。 咸安帝一臉贊許地看著領了他金符的少年將軍消失在視線之中,唇邊的笑意卻凝固著沒動,半晌也朝旁問出了一樣的問題。 “熊承恩降魏,事情確鑿嗎?” 隨侍在旁的內衛統領當即垂首回稟:“臣此前已派內衛蹲守太守府,熊將軍的妻女的確曾被燕王長子帶走過,送回家也是面色憔悴,瘋瘋癲癲。 “熊承恩大發雷霆,還燒了燕王所賜的匾額,以此劃清界限。想來請降多半是真?!?/br> 他滿意的頷了頷首,“那就好?!?/br> 沈煜重復道:“那就好啊……” “收回憑祥關,南方的故土便指日可待了?!彼粲兴嫉貨_著門外自語道,“項桓?!?/br> “天大的機會都拱手送給你了?!?/br> “可別讓朕失望啊?!?/br> * 三月初,是項桓的第三次出征,而宛遙卻是在近四月了才知道他離開的事。 他平日的生活已經離她們越來越遠,好久不曾有過往來了。 這天是個萬里無云的日子,城外的山花很爛漫,到處都是踏青游玩的人。 項圓圓正和淮生坐在溪邊玩水,桑葉則兀自蹲著,架火烤魚。 宛遙將裝滿藥材的小背簍擱在身邊,席地坐于草地上,托腮漫不經心地望向遠方。 項圓圓把腳泡在冰冰涼涼的水中,樂此不疲地看著淮生給她表演徒手捉魚。每抓起來一條她就顯得十分歡喜,后者再掏出刀,就地片成了片兒,刀工完美,厚薄均勻,現成一道切鲙,比桑葉烤魚的速度快得多。 在宛遙發呆的時候,視線里忽然多了一支點翠的發簪。 項圓圓好似特地在她眼下晃悠了一圈,隨即挨在旁邊坐下,低頭認真的把玩。 “宛遙jiejie,你覺得這首飾漂亮嗎?” 她不經意地一瞥,隨口嗯道:“自宣宗年間四處開始打仗,合適做點翠的翠鳥也死了不少,這么一支應該很貴吧?!?/br> 聽到此處,項圓圓感覺有門兒,把腦袋湊了過去,語氣特別神秘,“你知道么,是我在我哥房里翻到的?!?/br> 宛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怕你哥回來打死你?” “咳……那個……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后再說?!?/br>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努力,“這玩意兒絕對是要送給誰的,你瞧瞧,簪子被他摸得都亮了一節,你看你看……” 項圓圓一面遞給她,一面循循善誘,“反正肯定不是給我的,他要送的話,早就送了?!?/br> 宛遙拎著小背簍起身,“那大概是送給他的哪位名門貴女的吧?!?/br> 項圓圓:“……” 她眼巴巴地望著宛遙的背影,發愁地去揪她哥的那支發簪,心想不是我無能,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婁子太大,親meimei出面也堵不住啊…… 冷不防手一抖,那點翠就被她掰下來了一片。 項圓圓瞬間默了默。 做賊心虛地四下環顧,隨即把殘骸貼身收了起來。 彼時的南燕早已是草長鶯飛,花香鳥語。 哪怕有如林的槍戟立在其中,軍營的殺伐之氣也掩蓋不住此地的生機勃勃。 南燕,曾經的大理,一直都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 項桓騎著馬,在營地里信步而行,微風中,大魏國的深紅色旗幟飛揚招展著。 而旁邊與他并駕齊驅的便是南燕的降將熊承恩,沿途走的都是官道,故而兩軍匯合出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