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項桓往后面挪了挪,沒準備理她。 她甚有耐心地又戳了兩下,刻意放緩了語速:“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本能地回頭一瞥,但很快又佯作耳聾地繼續盯著窗外,一副十分不在意的模樣。 知道他惜面子如黃金,這位大爺是需要請的。 宛遙只好俯身拉他,第一下沒拽動,她感覺像是在拔蘿卜,“走吧……” “走吧,廚房里有糕餅。水喝太多的話,容易脹氣的?!?/br> 項桓被她平地拔起,于是勉為其難、漫不經心地往外走,正路過桑葉身邊時,他挑釁似的揚起一邊眉峰。 后者陰著臉瞪回去,心下不甘的咬緊嘴唇。 如宛遙所言,院中的大小架子上都曬有各色藥草,兩個藥童坐在廊下滿頭大汗的推碾子。 項桓撿了張石桌,邊打量邊落座。 庖廚后,她端著個大托盤高興地往外走,“前天和陳先生試藥,剩了不少薏仁和綠豆,我就順手做了點冰皮月餅。你嘗嘗看啊?!?/br> 說是月餅,其實更像糕點,糯米做的皮兒白嫩嫩的,又在冰窖中放置了一陣,眼下正悠悠地往上冒仙氣。 她憑著自己的喜好把這些月餅面上壓出精致的花樣,很是別出心裁。 項桓的胃一向是來者不拒,只要能填飽,他什么都吃。 剛伸出手要拿,卻聽桑葉在不遠處涼涼道:“將軍堂堂威名遠揚的七尺男兒,也愛吃這種姑娘家的零嘴么?” 話音落下時,這邊的兩個人皆是不同程度地一怔。 本就和這小子不對付的一路,這會兒生怕叫他看輕了,項桓當即反駁:“……誰說我愛吃了?” 宛遙卻是一頭霧水地盯著那盤鮮亮的糕點看。 月餅也分男女?不是人人都能吃的嗎? 她還不能理解男人之間那點不能擺上臺面的虛榮心,無論什么事物,只要被蓋了“姑娘家”三個字的戳,便是令天下壯士唯恐避之不及的娘娘腔。 桑葉顯然深諳此道,打蛇招招中七寸。 “這個,不能算姑娘家吃的零嘴吧?” 宛遙本還想替他爭辯兩句,很快就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應道:“當然算呀?!?/br> 視線中不知何處多出一只手來,正把項桓鎖定的目標撈住,放到嘴里美滋滋的咬了一口。 “東市的劉家點心鋪可多這樣的小糕餅了,京城里大姑娘小媳婦都愛上那兒買,好些時候拿著銀子都不一定能買到……不過宛遙jiejie做的好像更好吃?!?/br> 一聽到這個聲音,項桓額頭的青筋就開始往外亂跳,眼看著旁邊某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在一點一點拆他親哥的臺階。 “項圓圓??!” 在暴喝聲響起的瞬間,對方似有所感地麻利開溜,臨跑前還不忘再抓兩個餅,旋即很是明智的閃到宛遙背后去。 “你躲個屁!滾出來!”項桓猛地望了一眼院外的天色——這個時辰,坊門應該已經關了,他登時大怒,氣得簡直能噴出火。 “你不在家里好好呆著,在外面瞎跑什么?找死是不是?” 宛遙被項圓圓拽著裙子跟他哥繞著圈地打轉,她沒辦法,也只好跟著他們一塊兒轉。 “……我不想在家嘛?!?/br> 她從宛遙腿后探出個腦袋,可憐巴巴的裝委屈,“現在外面到處都鬧瘟疫,天天有人被官差抓走……家里也是,每個人過得提心吊膽的……爹爹又板著張臉?!?/br> “我不要住在家里?!彼碇睔鈮训陌炎约喝酵疬b身后,“我要宛遙jiejie睡一塊兒?!?/br> 他強硬道:“不行!” “憑什么呀?!表棃A圓不服氣的噘嘴小聲嘀咕,“就許你每日來找她,借我用一晚上都不行?真小氣?!?/br> 被她當成人盾的宛遙聽得一清二楚,當下面不改色地伸手悄悄去掐她的胳膊。 項桓皺著眉:“你說什么?” 這語氣何其危險,基本等于架刀在她脖子上,多說一個字就是血濺當場,項圓圓不敢去摸老虎屁股,認慫地道了聲:“沒、沒什么……” 面對從天而降的包袱,項桓心緒復雜地瞪了前者一眼,問道:“你到底是怎么跑出來的?” 提起這個,后者倒是頗引以為傲地挺起胸脯,“這幾日你巡城,我本來說要住你那間屋避避邪的,結果在你房里發現了一包蒙汗藥!” 她喜滋滋:“我就把跟著我的那幫仆婢全放倒了!” 不愧是項家家風,如此手段真是一脈相承,眼熟得很。 項桓素來是寬于律己,嚴于待人,早把自己平日的種種劣性忘之腦后,幾步上前就要發火。 項圓圓立馬抱頭,宛遙只好擋上來拉住他:“算了,算了……只住一晚上其實不要緊的,眼下送回去也來不及了,等明天你再帶她走也不遲?!?/br> 項桓繞了兩回沒把人逮住,先朝那個小的瞪一眼……想想還是算了,畢竟是親meimei不能打,再去瞪宛遙……還是算了,這個也不能打。 他只能背過身去,“早晚得被你們氣死!” 站在旁邊的桑葉一聲不吭地圍觀了全過程,只覺得這兩兄妹果真是親生的,隨便哪個要落到別人家都是一方禍害,好在投胎投得準。 * 雞飛狗跳了半日,無論如何,最后項圓圓還是留下了。她閑不住,再加上項侍郎管得嚴,乍一出門如野馬脫韁,滿院子瘋跑。 小姑娘嘴甜,哥哥jiejie挨個叫了一圈,除了桑葉之外,幾乎人見人愛。 宛遙在屋內聽她纏著人翻花繩的聲音,不禁笑了笑,抓了一把黃芪放在藥碾中來回攪動。 她喜歡聽這樣的碾藥聲,咯吱咯吱的,不會太響也不會太輕,安靜的時候聽著尤其舒適,好像紅塵人間都可以為此沉淀下來一樣。 入夜后的燈光把地面染上昏黃柔和的色彩。 一道影子忽然打在她腳邊,宛遙一抬頭,就看見項桓垂著眸,神色不甘不愿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 他抓了抓脖子,抿了一會兒唇,終究開口道:“有吃的沒?” “……” 事實證明,男人的面子再金貴,畢竟不能當飯吃。 宛遙故意問他:“哦,你剛不是不餓嗎?” 項桓不想和她解釋可又不得不解釋,“你看見那小子方才詐我了,我又沒辦法……” “要沒吃的那我走了?!彼褌冗^身,說是這么說,人卻還未動。 宛遙看著面前的背影,忍不住好笑,她刻意賣了片刻的關子,晾了他良久才挑眉道:“想吃什么?” 明顯的發覺那雙點漆似的星眸瞬間亮了一下,他驀地轉身回答:“rou?!?/br> 新加的一瓢水尚未沸騰,面上還浮著一層細細的油花,豬骨燉出的高湯鮮香濃郁。 宛遙站在案板前洗青筍葉,桌邊是埋頭在大碗里的項桓。 知道他平時不愛吃果蔬,這回特地在餛飩餡中摻了剁碎成丁的荸薺,作料里撒上蔥花和一點點花椒粉,再放上碎咸菜粒,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鮮。 他吃得很香,口中卻還在埋怨:“rou可真少……你就不能多包點兒?” “餛飩就是這樣包的,rou多了皮兒一煮會炸開?!甭牭剿p哼,宛遙無奈地搖搖頭,“夜里要少吃點,腹中不易消化,很容易失眠的?!?/br> 項桓不屑地一笑,“你懂什么,就是要吃得多,人才長得高,長得壯,你看看你……” 無端被戳到痛處,她洗菜的手一緊,瞬間反駁:“誰說的,長得高有什么用?又不能當飯吃?!?/br> 對面“嘁”字一出聲,顯然很輕蔑,“是你沒見識,長得高的好處可多著了。能摘桃、能翻墻,還能看得遠!”說話時,項桓突然一琢磨,丟了筷子起身。 宛遙正在低頭忿忿的擇菜,他在后面悄然逼近,唇邊帶著抹捉弄的意味,忽的一出手摘掉了她發髻間的銀簪子。 “喂……” 驟然化身成女鬼,宛遙抬眸去瞪他,后者微微歪著頭,手舉得高高的,笑得明亮又欠扁,“不是說長得高沒用么?你倒是拿啊?!?/br> “還我……我不跟你玩這個,都多大了?!?/br> 項桓聽她此話倒是好笑:“難道你很大嗎?小丫頭?!?/br> 宛遙也忍不住齜牙了,她挽起袖子攀著他的肩膀要去夠,足下踮得筆直也將將才碰到掌心。 “對,就是這樣?!彼Φ靡荒槻粦押靡?,“再踮高點?!?/br> “……” 讓這個禍害留在人世間真是個錯誤??!她當初就不該攔著項伯父收了這妖孽的! 宛遙不甘服輸,瞥著那簪子的高度,略掂量了一下,躍躍欲試,原地里縱身躍起。 也就是在她起跳的那一瞬,嘴唇擦著他的臉頰輕輕劃過。 伴隨著風起的動靜,一股溫和的氣息稍縱即逝,好似有什么柔軟之物貼上來,輕得仿佛一片帶晨露的羽毛。 項桓全然沒料到地怔住了,很少有人能從他手中搶東西,卻在這一刻毫無防備地失了力道。 離耳根最近的那片肌膚好似滾過沸水,脖子后一根筋一直麻到了頭頂。 他在原地立發呆。 宛遙落回來的時候,緊跟著就深深地垂下了頭,劉海藏住的眉眼里滿是想挖個坑當場死亡的心情…… 啊啊啊——她都干了什么??! 第25章 因為實在不敢抬頭, 她看不到項桓此刻會是什么表情。 灶上的沸水正在咕嚕咕嚕地冒泡泡。 沒有人說話,氣氛就更尷尬了。 宛遙微微把頭偏了偏, 又往下垂了垂。她個子本就不高, 這么一勾首,連唇邊的動靜也不那么明顯了。 恍惚想起掌心里捏著的東西, 她才忙轉過身,細細的往上綁發髻, 好讓自己的手能找點事做。 項桓便出神地看著她五指穿過烏黑的青絲梳理, 散下來的碎發輕盈地落在鬢邊。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將頭別向另一處,伸手從臉頰劃過去, 來回地摸著脖頸, 然后又去撓頭, 最后折回來捏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