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突厥武士顯然有些吃驚,沒料到半道會殺出一人來,當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臉生得詭異,一邊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處,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陰間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鋒利的牙齒鐵箍一樣埋入皮rou,幾乎硬生生咬下一塊rou,鮮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騰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頭上。 可他的嘴似是鑲嵌進了筋骨中,任憑對方怎么打,始終牢牢的咬著不松口。 蠻人強勁的拳頭如金石鐵錘,很快,暗紅的顏色就從他蓬亂的頭發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順著下巴淌進泥土。 血液染紅了他的臉,男孩猙獰的雙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著氣,嘴里因為腦袋襲來的劇痛而發出惡鬼般的咆哮。 “放開!快放開!”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蕩在空曠的郊外,他攤開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試圖扭斷他的脖頸。 也就是在此時,突厥武士的手沒由來的一僵,整個人如提線木偶一動不動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為人覺察的響聲發出。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臉。 背后是宛遙蒼白的面容。 她握著根簪子,雙手在抖。 簪身全數沒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頂端早已彎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蠻人一樣驚惶,或許比之更甚,在恐懼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顧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陰俞xue。 武士轉頭的動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從嘴唇蔓延開來,他眼睛地還看著旁邊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墻似的身軀轟然傾塌,散落的殘葉應聲飄起。 周圍是悄無聲息的死寂。 宛遙后知后覺地松開手,沾了血跡的銀簪隨之“哐當”落在地上。 我殺人了嗎?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問。 從小到大,對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過是小時候踩死過一只蚱蜢,哪怕下廚,從來也輪不到自己殺魚宰雞。 跟著陳大夫學醫,她熟悉人體的所有死xue。打重了頭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個鬧不好傷及肺腑還會致命。 宛遙低頭看地上生氣全無的尸體,有一瞬呆愣和無措。 “你、你怎么樣?”她驟然回神,才想著跑過去。 男孩滿臉淤青地躺在一側,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頰上,一只眼睛腫的幾乎睜不開,艱難地張著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渾濁,卻還在看著她。 宛遙蹲在他身邊,手忙腳亂地止血,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驟然被打開了一個缺口,眼淚忽的就涌了出來。 “對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卻什么也沒說,他氣息已經有些微弱了,宛遙一件保命的藥都沒帶,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叢后的隱蔽之處。 “對不起……”她脫下外袍,嚴實地蓋在他身上,嗓音卻難過的發顫,“我現在不能帶你一起走?!?/br> “你傷得很重,記住千萬不能睡!” “等我?!蓖疬b兩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會找人來救你的?!?/br> 她視線朦朧的起了層霧,看著那個艱難喘氣的孩子,心中生出無限的歉疚和無能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梁華生死未卜,項桓還在苦苦支撐,折顏部叛軍的消息必須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遙努力讓自己狠下心,突然覺得這輩子做的決定加起來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條,扎好裙擺,束起滿頭的青絲,深吸了口氣,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內,月光冰涼如水,其貌不揚的男孩望著夜空的數萬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靜,他手中捏著條極干凈的帕子,帕子上繡著精細的深山含笑,一塵未染。 * 宛遙說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發疼,每呼吸一回,氣流都會使得咽喉與小腹哽咽般的難受。 活了十幾年,跑過最長的路程也就只是懷遠坊的十字街而已,簡直無法想象這半個時辰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背上的那兩條人命無形中給了她莫大的動力,直到依稀望見前方的燈火闌珊,方才有種逃出生天的解脫感,全身的血液瞬間沸騰。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軟便洪水猛獸般的襲來,宛遙在鎮門前自己把自己絆了一跤。巡邏的守衛正好路過,呵欠剛打了一半,驚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誰誰誰……誰呀!” 她撐著身子舉起那塊牙牌,忍住眼前的暈眩,啞著嗓子開口: “虎豹騎令,我要見你們統領?!?/br> 在深夜荒野中飛奔的女子,二話不說第一句便要見自己的頂頭上司,場面有些匪夷所思。守衛們一頭霧水,面面相覷著,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誰要見我?” 一身戎裝的軍官騎馬信步而來,守衛們當即給他閃出道,燈火下顯露的是個俊朗的年輕人。一個往上看,一個朝下望,四目相對,各自都是一愣。 宛遙還在發怔,馬上的宇文鈞倒是先訝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當值。 她心里驟然有種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鈞便如尋到了一顆深夜中發光的救星,事態緊急,宛遙將經過長話短說,簡單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聽得折顏部巴魯厄其名,宇文鈞的臉色登時化作肅然,兩國結盟在即,出不得亂子,再過幾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關乎重大,必須盡快傳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馬加鞭趕去長安城稟告季長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隨自己前往那間茶寮小店。 宛遙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驛內,宇文鈞做事細心,臨走前還特地找來一個婆子照顧她。 但體力消耗過度,她實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廳中等消息。 院外進進出出的腳步接連不斷。 婆子打來熱水幫她擦過臉,血污縱橫,著實很難想象這么個小姑娘一夜之間到底經歷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br> 宛遙滿懷心事地接過來,道了聲謝,卻捧在手中半晌未動。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個蠻人有沒有死透,之后又有沒有別的人追上來,他們會發現那個孩子嗎?他頭部受了這樣強烈的撞擊,究竟能撐多久? 還有馬棚內的梁華和小店中的項桓……項桓。 宛遙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實并不夠快,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饒是體力再充沛他也抵擋不了那么久。 那他會怎么脫身? 他能全身而退嗎? 無事可做的時候,時光的流逝變得無比緩慢。 夜長得像是看不見黎明。 直到天將亮,宇文鈞才風塵仆仆的進門。 宛遙把杯盞一擱,急忙上前詢問:“怎么樣,宇文將軍?!?/br> 他正渴著,提起茶壺對嘴猛灌了幾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們找到梁公子和你說過的那個孩子了?!?/br> 他們趕到茶寮時,現場凌亂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后院血流成河,遍地橫尸,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連巴魯厄也在其中。 簡直無法想象吃虧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經送進醫館治療,梁少爺受了些驚嚇,除去舊傷和骨折外并無大礙。那個孩子傷得重一些,現在還昏迷著,你過些時候可以去看看他們?!?/br> 聽說都平安無事,宛遙不禁松了口氣。 宇文鈞講到此處,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遲疑道:“不過……” “不過?” 他皺眉為難地垂眸,繼而鄭重地告訴她:“不過我們沒找到項桓?!?/br>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一瞬,宛遙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鈞對安撫小姑娘毫無經驗,只能手忙腳亂地解釋:“你別擔心,我馬上加派人手,擴大范圍去其他地方找?!?/br> “他命大著呢,蠻族親王都死在他手里,不會有事的?!?/br> 不知為何被她這樣質問,宇文鈞從頭到腳不自在,竟有種良心不安的錯覺,恨不能把項桓拎在手里給她看,“那你安心待著,我這就去?!?/br> 說著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遙忽然將他拉住,認真道:“我和你一起?!?/br> 作者有話要說: 懟哥沒有打人沒有罵人也沒有被打的一章……沒錯他根本沒露臉 想他想他想他…… 我遙,哪怕戰斗力為零,也可以徒手撕漢子的女主! 是的,金手指就是這么任性! 咳。 這本不是懸疑單元劇向,所以劇情走得可能比較慢。 一面對遙妹這樣的文靜向女主就忍不住想給她無數個內心os的特寫,導致我居然連對話都變少了……【捂臉 大家就當看了一本古代青春疼痛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