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如此一想,蠻人找上門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辦?”她問。 “還能怎么辦?!表椈咐昧硕痰独p在腰間,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當然是跑了!” 宛遙讓他從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緊,雙腳猝不及防騰了空,竟被項桓打橫抱了起來。正對著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馬廄,他們的馬還在那里,靠坐騎殺出條血路不是沒有一線生機。 項桓正要動身,臂彎猛然一沉,兩只鐵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中郎將,中郎將……你不能丟下我,你別丟下我!” 梁華許是明白他的意圖,幾乎跪下苦苦哀求。 他一身的傷無法行動,更別說跑了,走都難走幾步,現在沒了侍從保護,留在此地形同一個活靶子,若不跟著他們,就必死無疑。 “算我求你了!你們帶上我,帶上我啊……” 項桓甩了幾下沒有甩開。 而門外的上樓的腳步已漸次逼近,梁華側耳聽到,語氣愈發凄厲,當即給他二人磕頭,磕得砰砰有聲。 “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保證,梁家以后再不會和你們有牽扯,”他幾乎是靈光一現,超常發揮,“我讓我爹保舉你做參將……不,做越騎將軍!” 然后又緊接著去求宛遙,“……宛遙姑娘,宛遙姑娘對不起,你勸勸項公子吧。 “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但、但我也并無惡意的,你看我不是也沒對你做什么嗎? “這一個月來我傷痕累累,吃了不少苦頭,權當是償債了,好不好?我還不想死……” 項桓冷眼瞥他,卻又難得遲疑了半瞬,帶著詢問的目光去瞧宛遙。 兩雙眸子直直地對望,窗外的燈火在其中熠熠跳躍。 梁華要是死在這里,事情會變得很麻煩。 即使他們能夠安然脫身,梁家人也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但若只有項桓一個人,他必會毫不猶豫的拋下梁華,因為有她在才多此一問。 宛遙深吸了口氣,話到嘴邊只說:“能救便救,救不了咱們自保?!?/br> “宛遙姑娘!”他像是受驚炸開的刺猬,近乎失控地拉住她,“你再考慮考慮!再考慮考慮,條件不夠我可以再加的!宛……” 項桓實在嫌他聒噪,騰出一只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華頸側,聲音未落,他眼皮一翻,已然栽倒在地。 “項桓?”宛遙看著他拎住梁華的衣襟把人提起,快步走向窗邊,隨即好似丟破爛一般扔了出去。 聽得哐當,啪啦,一系列的摧山倒樹。 做完這一切,項桓抄起靠在墻上的雪牙槍束于背后,轉身回來抱她。 宛遙:“這么高的地方,不會摔死吧?” 他一提氣將人往胸前緊了緊:“反正留在這里也是死?!?/br> 項桓一腳踩在窗前的案幾上,宛遙此時才發現今夜的冷月如此明凈,寒光如水一樣在二樓的墻面潑出大片的痕跡。 數丈距離矗立在腳下,連風都好像帶著雷霆萬鈞的威力,頃刻能把她摧垮。 宛遙正要去看身后的高度,項桓忽然攤開五指,將她的頭緊摁在頸窩。 “抱緊了!” 第一個字在耳邊響起時,她肩胛所挨著的那片緊繃的肌膚驟然起落,隨之而來的,是呼嘯逆行的風。 他們似乎砸到了什么,有稻草四散飛濺,木料分崩離析。項桓死死護著她的頭,就地滾了一圈,便順勢落入一堆帶著豆子味兒的干草垛中。 兩人掙扎著坐起來,四周是木欄圍成的馬廄,頂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邊,倒是組成了穩固的三角形。 而梁華則臉朝下平躺在遠處,死活不明。 “你等我一下?!?/br> 項桓快步上前,拖著梁華兩條腿帶到馬廄內,左看右看,最后發現了什么,撥開草料把人平放進去。貴公子身段修長又精瘦,塞得滿滿的連縫隙也沒有,活似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 他們此時自身難保,肯定沒法帶著他跑路,只能暫時寄放在馬廄里,等逃出生天了再來回收,當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個時候。 “自求多福吧?!表椈概牧伺氖掷锏幕?,起身環顧周圍。 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后,不知為何,猛然間就變了臉色。 宛遙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變化,忙問:“出什么事了?” 項桓抬起眼,滿目肅然:“馬不見了?!?/br> 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頭頂不甚清晰的傳來一道撞門聲,必是蠻族人已破門而入。室內空空如也,唯有窗戶大開,不用想便猜得出他們是跳窗逃走的。 這幫人做事滴水不漏,既是要滅口,同樣也會斬斷一切放走活口可能,牽開他們的馬確實是情理之中的手段。 倒下的窩棚剛好遮住樓上的視線,宛遙隱約聽見男子雄厚的嗓音,說的是突厥語,她并不能聽懂,不過很快屋中的腳步聲便紛亂著行遠了。 “他們在找我們?!表椈该挤寰o皺,警惕地倚在馬廄邊觀察外面的動靜。 目標望風而逃,蠻子首先會封鎖店內出口,再下樓四處搜尋,如果沒找到,最后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棧外追。 換而言之,如果他們發現人就在此處,戒備便會松懈許多。 宛遙抱住膝蓋縮在草堆間,她看見項桓閉目深深吸了口氣,像是做了什么極大的決定,在這種時刻他整個人出乎意料的冷靜,沒有了平日的急躁和沖動,沉穩得宛如一匹靜候時機的狼。 再睜眼時,他目光如電的望過來。 手腕被他拉了過去,一塊輪廓分明的牙牌帶著體溫硌在掌心,宛遙茫茫然地有些無措,尚未說出話,雙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間,她心中涌出一絲莫名的不詳。 “宛遙,你聽我說——院外進門左手邊的墻根下有一個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鉆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會找到這里來,你先躲到馬廄后,屆時我幫你抵擋一陣,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時,你再趁機離開。 “放心,梁華還在,只要我裝作護著馬廄的樣子,他們不會懷疑?!?/br> 宛遙腦中一片空白,肩膀處隱約的疼痛也顧不得,她托著那塊牙牌的手在顫抖,張口說了個“我……”字。她以為她說出來了,但實際聲音微不可聞,項桓根本不曾聽見。 對面是他堅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你帶著這個,沿官道走……不,還是算了,官道太顯眼,你走小道,跑去最近的高山集。 “那兒日夜有官兵巡守,你把信物交給他們,說明緣由讓他們出兵!” 一連串的計劃在她耳邊打轉,腦子嗡嗡一陣亂響。重任宛如座天降的大山壓在身上,宛遙整個人抖得像一片葉子,她本能的退卻與害怕,語無倫次的搖頭。 “不行……不行,項桓我辦不到,我辦不到……” “從此地去高山集最快半個時辰的腳程,你可以的!” 饒是事情緊迫,他竟也耐著性子解釋,“沒有馬,我們兩個人一起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必須有人留下拖延時間?!?/br> 很明顯,留下來的只能是他。 人總是這樣。 如果與旁人結伴同行,便會不自覺的去依賴對方,縱然面前有刀山火海,想著我并非一個人,似乎也沒有那么難以接受。 但當驟然間要孤身前行時,長夜下深不可測的黑暗和永遠望不見盡頭的道路頃刻便能將她擊垮。 宛遙從沒想過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要如何同項桓分開行動。 “我肯定會被發現的,不行……”她躲閃地低著眼瞼,畏怯地重復,“我真的不行……” “宛遙!”身子被他強行扳正,項桓厲聲道,“看著我!” 對面的那雙眸子如黑曜石般深沉,泛著凌冽的光,清晰而又認真地將她整個映在其中。 項桓忽然扣住她的手,驀地摁在自己胸膛上,肌rou散發出的熱氣傳入掌心,好像能感覺到血流的脈動,以及沉穩有力的心跳。 “我敢把自己的命給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給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變相求婚】 好了,我的男女主牽手成功——全文完【不能這么敷衍 啊…… 謝謝你們還記得我的生日,感動到流淚qaq 第13章 很奇怪。 宛遙覺得有那么一刻,整個世界都是寧靜的,四周的喧囂成了虛無,危機和兇險如退潮般悄然平息。 她怔怔地看著那雙純黑如墨的眼睛,五臟六腑的慌亂情緒在只言片語里被澆滅,不過片刻,竟真的就不再那么害怕了,連呼吸都比方才平緩了不少。 她將那塊牙牌緊握在掌心,繼而顫抖又堅定的沖他點了點頭。 “好,我去?!?/br> * 馬廄的背后很潮濕,靠墻的地方長了一片新鮮的苔蘚,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氣息沖了出來,宛遙挨在柵欄下,閉著眼睛努力調整心跳。 她的手因為緊張在不自覺的輕顫,把方才的計劃一遍又一遍的在腦中加深重復,怕遺漏,也怕出差錯。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繃成了一條蓄勢待發的弦,驚弓之鳥一樣,但凡有一絲動靜都能讓她炸開全身的毛。 凌亂的腳步聲很快近了。 來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其中方才在店內見得的那個鳥羽首領也在。 當他們提刀從前院拐過來時,迎面看到的便是一個穿著藍衣勁裝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筆直,手里握著一柄沉重而凜冽的長.槍,槍鋒點在地下,銀色的槍身在夜色中烏沉沉的,透著寒意,漆黑清澈的眼底有毫不掩飾的傲氣和不屑。 他忽然側了一步,氣定神閑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微微彎曲,姿勢帶著挑釁。 ——“突厥人一向重義氣,輕生死,惜英雄?!?/br> ——“這個手勢,在北蠻代表的是一對一的比武單挑?!?/br> ——“他們若發現只有我一個人能打,提出這個要求,想必不會拒絕的?!?/br> 果不其然,宛遙瞧見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擋,示意身后的人停步。 雙方間隔兩丈寬的距離依依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