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周圍鴉雀無聲。 他手里的銀槍卻似嘶鳴般震顫未止。 長刀斷了。 長刀斷了…… 在許多人的印象中,大魏無人能抗住武安侯下了殺心的這一招。所以當看見那個持槍的少年安然無恙地站在臺上時,幾乎每一個人都不自覺地離席而起。 只有項桓自己知道,那一刀的力道有多大。 好似某種本能,他猛然抬頭,對面負手而立的是袁傅高壯的身軀,濃黑的氅衣帶著難以抗拒的雄威隨風朝他襲來。 而他的背后,不知幾時季長川已悄然站定,筆直地與之對望。 大魏朝的兩座險山就如此左右對峙著。 但袁傅卻沒有閑心和這位凱旋的將軍視線交匯,反倒是瞇眼打量了項桓半晌。 “叫什么名字?” 他神色平靜,不卑不亢地仰起臉:“大司馬麾下左中郎將,項桓?!便y槍上劃過一縷耀眼的光芒,映著那雙毫無畏懼的眼眸,散漫中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狂妄。 “小孩子不懂事,沖撞侯爺了?!奔鹃L川面上掛著笑,抱拳行了一禮。 “小孩子?”袁傅回過神時,才認真咂摸這個詞,看著項桓笑說,“是啊,真是個小孩子?!?/br> 可能是對這個稱呼甚覺不悅,項桓皺了皺眉,眼神冷下來。 “你多大了?” “虛歲十九?!彼吐暬卮?。 袁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輕笑一聲,因得他這笑,旁邊提心吊膽的文武官員才算是三魂七魄順利歸位。 “是個可造之材?!睆乃谥械莱龅目滟澘傆袔追帜腿藢の兜囊馑?。 “侯爺是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你可別得意忘形了,還不道歉?” 季長川這話是給項桓找臺階。 他在腦后大掌的威脅下,低著頭拱手作揖。 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想必武安侯也不好得同一位少年計較,倒也任由他們倆顧左右而言他地全身而退。 項桓跟著季長川慢騰騰地走下臺階,腳剛踏上地面又莫名地一頓,隨后轉過頭。 數步外的袁傅在接觸到那目光時,長眉竟不自覺地擰了擰,生平難得有所觸動。 而此后每回想起,他總是忘不了當時所見的,那雙眼睛。 冷冽,倨傲,但又像燃著一簇不滅的火,無比明亮。 * 在席上落座,項桓聽了一路的竊竊私語,連隨意舉目四顧,都能接收無數羨慕欽佩的眼神。 他默默地將被震得險些失去知覺的右手藏在了身后,高深莫測地挺直背脊。 但這么坐久了也還是難熬,剩下的比武他無心再看,找了個借口三人先撤了。 “你還真是不怕死,袁侯爺的刀都敢正面擋?!?/br> 余大頭撫著胳膊嘖嘖稱奇,“這趕著送命的精神一點也沒變啊?!?/br> 項桓松活自己發麻的手腕,不在意道:“那么惜命,還打什么仗?” 余飛繼續摸胳膊,但這回覺得他有理了:“也是?!?/br> “不過你到底沖動了些……”宇文鈞捏著腰搖搖頭,“畢竟是武安侯,不同于尋常人的?!?/br> “知道?!彼麘?,靜了好一會兒突然停下腳看向余飛,“我從剛才就想問了?!?/br> “你干什么老摸胳膊?” 余大頭邊揉邊道:“我狩獵的時候傷了胳膊啊……那你呢,你不一樣摸手?” 項桓翻了個白眼,“我這是震傷的?!?/br> 說完兩個人又齊齊盯著宇文鈞,后者倒是很大方:“看小桓擋刀太意外,起身的時候閃到腰了?!?/br> “……”余飛無言以對地齜牙,滿不在乎地撓撓頭,“小傷,小傷,找個大夫抓點藥擦一擦就行了?!?/br> 項桓探入懷中摸索,一面問他:“你帶錢了嗎?” 后者連找都沒找,“我沒帶啊,誰跟陛下打獵還帶錢呢……” 這回倒不用兩個人去盯宇文鈞了,他先就如實搖頭。 “我也沒帶?!?/br> 三只鐵公雞大眼瞪小眼,大魏最窮的后起之秀居然扎堆了,也許是皆被各自的兩袖清風怔住,一時間無人說話。 宇文鈞思忖片刻,卻是第一個打破僵局的:“這樣吧,我家離得近,我回去拿?!?/br> 項桓起了個念頭,伸手拉住他,“誒,不用?!?/br> 他星眸里忽然泛出光彩,笑道:“我帶你們去找一個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阿懟(賊開心):走啊,坑我媳婦兒去??! 今天也是不要臉耍帥的一天! 來讓大家認識一下我們未來的反派團和主角團們…… 猿猴爺:“這位sao年,你已經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br> 咳,雖然懟哥現在的年齡是18(虛19),但等他20多了我還是會不要臉的稱他為少年…… 沒錯這一切都是為了點題…… 第5章 醫館里的高峰期已過,一上午下來,病人數量明顯有所減少。 陳大夫治病之余也會抽空看看宛遙這邊的情況,知道這姑娘是個學醫的好材料,又見其這般的有耐性,不由輕捋胡須很是欣慰,自覺后繼有人。 椅子上的女孩子應該是染了風寒,面色蠟和,沒精打采的。 宛遙拉開抽屜將干凈的壓舌板取出,盡量溫和道:“小meimei,我給你瞧瞧咽喉,啊——先張嘴?!?/br> 她木條才壓住舌頭,門外忽蹦進來幾個人,也不細看,張口便喚道: “宛遙!” 被來者的嗓音一怔,宛遙的手不自覺松開,隨即眼睛像是添油的燈盞,瞬間明亮,轉頭循聲望去。 少年踩著陽光往里走,筆直如松的身形在光影間流轉,似乎還帶著幾分演武場上未及消散的狂傲。 “項桓?!彼诳谥凶哉Z似的輕喚,想都沒想,起身就朝外跑。 旁邊的陳大夫后知后覺回神,看著還叼著木條的病人,急得直扯嗓子:“宛遙,人還沒治完呢,你走什么!” 他那顆學醫的好苗子總算回頭了,腳下卻沒停,好似很高興,“陳先生你幫我接下手,我一會兒回來!” “誒——” 陳大夫咬咬牙,為他夭折的“后繼有人”感慨萬分,“這些年輕人,都什么性子!” 幾個學徒圍上去幫忙了,宛遙走過去時,項桓正在打量四周,把陳大夫的一系列反應盡收眼底。 她有些意外地問:“你怎么來了?” 項桓抱懷卻看著前方,口沒遮攔道:“這老家伙這么大歲數了,居然還在啊?!?/br> 宛遙顰眉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陳先生畢竟是長輩,不要這么說話?!?/br> 項桓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發現他今日穿的是騎裝,滿身風塵,想必是才去哪兒野了。宛遙看見后面跟著的余飛和宇文鈞,目光移過去,輕輕行了個禮。 宇文鈞頷首抱拳。 余大頭倒是沒留意,指著周圍轉圈:“你家醫館還真大啊——” 宛遙笑說:“醫館是我姑母的。你們呢?忙完了路過來喝茶的嗎?”最后一句是望著項桓說的。 “剛剛在西郊狩獵受了點輕傷,”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點藥……有治跌打損傷的么?” 她愣了愣,“又傷了?” “什么叫又?!表椈该挤逦?,不知是不是因為宛遙的語氣,話到嘴邊他莫名不愿承認,拉過余飛來擋刀,“傷的又不是我,是他?!?/br> “喂……”雖然是事實,但對于這種死要面子拿兄弟頂包的行為,他還是很不齒的,“明明你們倆之前也喊疼的?!?/br> 項桓歪頭不屑地輕笑:“我那點小傷,早就好了?!?/br> 宇文鈞自知不便讓姑娘家給他醫治,當即施禮道:“在下也無大礙?!?/br> “你們!……”余大頭瞬間覺得無堅不摧的兄弟情其實薄如紙片。 “不要緊,你別擔心,我治外傷很有一手的?!蓖疬b笑了笑,示意他上前坐。 戰場中下來的人,身形異常剽悍,但無一例外帶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新舊傷。余大頭是刀手,胳膊與臂膀的肌rou虬結,宛遙摸到他皮膚下明顯的條狀硬塊,知道是拉傷。 “不曾損到筋骨,想必是你動手時太用力,又未活動開?!彼贸龈蓛艚聿冀笩崴p輕敷抹,“最近幾日切記別提重物,要多休息,多搓揉……我再拿點活血消腫的藥膏來,你們稍等?!?/br> 她給余飛做了簡單的處理之后,沖眾人略一頷首,先去了里屋。 很快有跑堂的端上一壺清涼解渴的茶水。 余飛隔著熱巾子揉胳膊,自覺舒服許多,望向宛遙的背影拿手肘捅了捅項桓:“你妹子這手藝挺熟練啊,少見有姑娘家學醫的?!?/br> 他在喝茶,先漫不經心地解釋:“她不是我meimei?!彪S即才撿了顆枸杞扔進嘴里嚼,笑道:“要說,這醫術還不是在我身上練手練的,得多虧了我?!?/br> 對面的宇文鈞聞言,端著茶碗略有所思地一頓,抬眸看了看他,忽然含笑著低頭飲茶。 余飛對此無所察覺,涎皮賴臉地笑得像朵花:“誒……那我這回的診費和藥錢,是不是就不用付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話音剛落,對面一顆干枸杞就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