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將鄭太妃請來?！彼粡埬樀?。

    這是太后的寢宮，通常來說只有太后下的令才能吩咐得了他們，但奇怪的是宣王一開口，無人質疑，高內更是立刻領了人前去擒人。

    再看瑤光，她伏在那里，背影羸弱，不知道忍了多少的委屈。

    朱照業揮了揮手，殿內一干人等皆識趣退下。

    他走上前去，大手撫在她的肩頭，溫聲道：“別把結果想得太壞，也許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br>
    背過人的地方，她早已淚流滿面，帶著哭泣聲指責他：“這不正是如你所想嗎！”

    “胡說?！彼稚霞恿艘恍┝Χ?，按在她的肩頭更重了幾分，“我何時想他出事了？”

    “明明就是……”她流著淚，天地都失了顏色，“你雄才大略，自視甚高，早就盯準了立兒這位置，如今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

    朱照業彎腰，撇開腰間的寶劍跪在她的身后，道：“是，我是想過取而代之，這既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這天下。你不過是在替他苦苦支撐而已，他還有多少年才知事，到時候你又被磨成什么樣了？既然我有能力有抱負，為何不能放手一搏？”

    “呵呵，可算說出來了?！彼D過頭，笑出了聲，但眼睛卻流著淚含著恨。

    他無奈嘆息一聲，雙手向前擁住她：“可我沒有想象中那么心狠，我對你們母子下不了手?！?/br>
    她沒有勁兒掙脫，便這般讓他抱著。

    “他是你的孩子，從你身上掉下來的rou，我怎么可能害他性命？我連取他皇位都瞻前顧后，生怕惹了你不高興，如何會對他痛下殺手？”他喟嘆一聲，既嘆自己英雄氣短，也嘆她心狠手辣，不過是做錯了一次，余下的一生都要讓他來背負她的誤解和譴責。

    “當真？”她愣愣地問道。

    “千真萬確?！边@兩天部下叛亂不是為別的，正是為這次北境之亂，他們想要他黃袍加身，趁亂奪了皇位。他一時不備，竟也被他們糾纏住了幾日，耽誤了功夫。

    那些人都是陪他雪里雨里走來生死的兄弟，可如今他們殘的殘傷的傷，就為了成全他的“不背叛”。

    “瑤光，不要再誤解我了?！彼麘┣蟮?，“我已經用盡了我所有的能力來彌補當初的錯誤，咱們都忘記那段過去好不好？”

    她靜靜地立在他的懷里，一聲不吭。

    第53章 曲終

    天空悶沉得像是要下雨，未央宮被籠罩在一大片陰云下面，氣壓低沉。

    鄭太妃被人請了進來，不知是請得人太過粗暴還是她自喪子之后就變得不正常，腳上連伊一雙鞋襪都沒有，踉踉蹌蹌地撲進來，被你直接摔在小皇帝的床前。

    “鄭氏，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小石榴站在她面前，冷著臉問道。

    鄭太妃仰著頭看著屋頂，腦袋左晃一圈右晃一圈，像是沒有聽到小石榴的話一般。

    這是徹底瘋了？

    朱照業給了高內一個眼神，后者立馬就把她的宮女一并給“請”了上來。

    “太后娘娘饒命，宣王爺饒命，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她的貼身宮女一上來便不住地磕頭，顫顫巍巍，驚慌不已，不似忠義忘我之輩。

    “你主子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你速速道來，不然判你同罪！”高內呵斥道。

    “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鄭太妃娘娘已經神志不清很久了，她還能做什么呢？”宮女上前爬了幾步，拽住高內的衣擺，臉上橫七豎八的都是淚印，“高公公求求你，奴婢真的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兒啊，您幫著奴婢求求請吧！”

    鄭太妃癡傻，她的宮女大呼小叫，整座寢宮都是這主仆倆的戲場。

    宮女求饒求得嗓子都啞了，瑤光終于轉過身來了。

    “鄭氏，蓄意謀害陛下，心懷不軌，罪不可恕?！爆幑馕⑽P了揚下巴，神色平穩，“若陛下安然渡過這一關，哀家便留你一條狗命，若陛下有什么三長兩短……”

    鄭氏還是那般仰著頭看著屋頂，嘴角還掛著憨傻的笑意。

    “哀家親手結果了你?！?/br>
    ……

    永信宮被封了，太后下的旨意。前朝后宮都知道小皇帝生病了，太后很是震怒，至于病得如何了，倒沒有幾個人知曉內情。

    瑤光無心朝政，已經撒手不理多日，可大軍出征在即，諸事繁雜，她不理只有宣王來理。

    “立兒?！爆幑庾谒拇策?，握著他的小手，輕聲道，“你可別學你那薄情的父皇啊，不要撇下娘親……”

    她握著他的小手放在她的臉頰旁，輕輕揉捏：“只要你醒來，娘親再也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就咱們母子過，好不好？”

    她一心守著這劉氏江山，很多時候都忘了她還有一嗷嗷待哺的小兒，每日撐在門框處等她下朝，等她陪他。

    可一次次地，她不是敷衍他就是無視他，偶爾騰出手來陪陪他，還屢屢被人打斷。

    皇后算得了什么，太后又算得了什么？他才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事啊。

    “立兒……”她低下頭，吻在他guntang的額頭上，淚珠也一并落下。

    太醫院人心惶惶，眾人一邊忙碌著一邊擔憂著，鮮少有人知曉小皇帝患了什么病，但知曉的那幾個無一不是膽戰心驚，唯恐命不久矣。

    前朝后宮都籠罩在一股奇異的氛圍里，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未央宮里連鮮活肆意地花草都被壓下了頭顱。

    “娘娘，王太尉請見?！备邇容p聲通報道。

    瑤光坐在劉立的床頭，一邊替他掖被子一邊問：“他不是在籌集糧草嗎，怎么有空來見哀家？”

    “這個……”高內也不知道是該回答“知”還是“不知”。

    “宣吧?！?/br>
    “諾?！?/br>
    王太尉是滿懷怒氣進來的，他本來在籌措糧草準備出兵，忽然就被宣王奪了兵權，兩人差點兒大打出手。

    “請太后為臣作主！”他一進殿，便下跪朗聲道。

    床上的人皺了皺眉頭，瑤光不悅地回頭：“王太尉有何要事要稟？”

    “太后，您下了旨讓臣帶兵出征，臣一直在籌集糧草整頓軍隊，可今日宣王突然跑到軍營來，不由分說地就奪了臣的兵權，這算怎么回事！請太后為臣作主！”王太尉氣憤難當。

    瑤光蹙眉：“宣王？”

    她轉頭看高內，后者緩緩低頭。

    “宣王是想造反嗎？”瑤光臉色一垮，兩日熬出的蒼白臉色在此時看起來陰鷙極了。

    高內正想上前解釋，忽然門口傳來一道英朗的聲音。

    “太后明鑒，本王絕無二心?！?/br>
    瑤光抬頭看去，始作俑者正跨步而來。

    王太尉一見他便黑了臉：“宣王好大的氣勢，竟不讓人通稟就敢擅闖陛下寢宮?！?/br>
    “并非是本王無禮，而是事出緊急，多緩一刻便是貽誤軍情?！敝煺諛I隨意瞥了他一眼，高高在上，目中無人。

    王太尉心中郁結不已，當即稟了太后要懲處他。

    “太后，臣這里有重大軍情，請太后屏退左右?！敝煺諛I并不在意他的詆毀，只是抱拳，彎腰看向瑤光。

    “太尉不是外人?！爆幑獾?，“你有什么話就說?！?/br>
    朱照業立在那里，眉頭緊蹙，一語不發。

    王太尉冷笑，正準備刺他幾句，忽聞太后開口：“你們都先退下吧?！?/br>
    “諾?！睂m女太監魚貫而出，王太尉站在原地，有些愣神，“太后娘娘……”

    “太尉放心，哀家一定會為你討個說法的，既然宣王有軍情要稟，便讓他先說了來吧?！爆幑鉁匮园矒岬?。

    王太尉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兒上不來。

    “莫要耽誤時間?！敝煺諛I還在旁邊催促道。

    王太尉揮袖，頭也不回地離開，連給太后行禮都忘了。

    “你最好說點兒讓人信服的，否則我當你反賊論處?！彼林樀?。

    朱照業被氣笑：“誰為你好你不知道嗎？”

    “說正事?！?/br>
    “突厥內亂，左翼王帶人造反，現與突厥王成對抗之勢?！彼院喴赓W，他便言簡意賅。

    瑤光“嚯”地一下起身：“那我們的危局不久迎刃而解了？”

    “并非如此簡單。突厥內亂乃是極為秘密的事情，山高路遠，消息還沒有傳出來，突厥王為了壓下左翼王盡早取得其余部落的支持便一定會繼續攻打我邊境?！?/br>
    “那你是如何知曉的？”瑤光反問。

    “你竟不知？”這回，輪到朱照業驚訝了。

    瑤光一臉莫名，朱照業“自取其辱”，無奈道：“未封王之前，我曾是北境三府的都督?！币簿褪欠饨罄?，再熟悉北境不過了，就算是人走了，可影響和人脈都在。

    瑤光并非不知，只是一時忘記罷了，她尷尬一笑，咧唇：“如此甚好?！?/br>
    “目前的局勢對我方有利，突厥內亂，我軍可以直搗黃龍，趁機和左翼王聯手擒了突厥王?！敝煺諛I早已想好了應對之策，“但羌人還不知，他們定然會繼續與突厥王聯手?！?/br>
    “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將消息放給羌人，然后勸其退兵，最后集中兵力攻打突厥？”

    “不，羌人善變，本王在北境時便有所領教，這次不想放過他們?！敝煺諛I冷笑。

    瑤光先是疑惑，然后眼神漸亮，眉目疏朗：“你想和左翼王聯手，先滅突厥王然后再打羌人？”

    “正是?！敝煺諛I笑著點頭。如此富有野心的計謀，在他嘴里說出來似乎和“明日去郊外狩個獵”差不多了。

    瑤光心中砰砰亂跳，已經預感這一戰非同凡響了。

    “何人領兵？”

    “太后若信得過，臣愿親往?！?/br>
    瑤光嘴一張，正欲開口，忽聞身后傳來急促地呼吸聲。

    “立兒！”

    床榻上，劉立滿臉通紅口吐白沫，渾身開始抽搐起來。

    “太醫！”朱照業跨步上前，暴喝一聲，生怕瑤光因激動而暈倒。

    許院判一直守在偏殿，立刻趕了過來，又是切脈又是扎針，可床上的人還是抽搐不止，甚至眼皮都開始外翻了起來。

    “許太醫，你一定要救救他……”瑤光撲在床邊，聲淚俱下，“他只是吃壞了肚子罷了，他還有救的！”

    可誰都知道，他沒救了。

    朱照業站在她身后，想伸手去抱她，卻見她黑如墨的長發中一道銀絲閃過，那是她這些日子守他守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