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毅明白他的意思，貝嘉一旦道歉，就等于告訴全社會寰東的審核環節有問題，超市里能混進去不合格商品，這就不是一兩瓶乳液、一兩個品牌的問題了，要是處理不好，很有可能會影響到整家購物中心。

    “你怎么看？”他問顧揚。

    “我也更傾向于公開道歉?！鳖檽P回答，“一來為消費者負責，二來外面還有499套產品，這件事一旦傳出去，哪怕只有五分之一的人上網查詢后發帖，事態也會一發不可收拾，不管什么時候，主動認錯總比被動挨打要強?！?/br>
    “我也贊同顧總監的看法?！背胁慷〗浝砀胶?，“并且我再提一句，相關責任人，貝嘉要處罰，寰東也要處罰，這樣才算是對公眾有所交代，也能避免競爭對手用這件事做文章?！?/br>
    王烈一直坐在椅子上沒吭聲，直到聽到這句話，才抬頭瞥了顧揚一眼。

    “那這件事就這樣?！睏钜闾嶙h，“我們兩家成立一個專項小組，先各自擬訂一份公開致歉函，確認沒問題之后同時發出去，寰東也會給這部分顧客適當的補償。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最好能在一周內解決?！?/br>
    “沒問題?！彼螡c頭，又歉意道，“這件事說到底也是我們的責任，還稀里糊涂拉了寰東下水，實在對不住?！?/br>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先處理問題吧?！睏钜阏酒饋?，和他握了握手，“至于寰東和貝嘉之間的合同要怎么解決，也得排在消費者后面再說?！?/br>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彼螡f，“楊總放心，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我們絕不逃避?！?/br>
    秘書送貝嘉一行人去停車場，走時順便替楊毅關上了會議室的門。她平時很喜歡顧揚，所以現在稍微有些擔心，不知道接下來內部會的結果會是什么。

    “老丁，”楊毅示意，“你先說?！?/br>
    “寰東超市部對入駐品牌的審核一向很嚴，像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倍〗浝碚f，“我們的工作流程是沒問題的，這次之所以會出事，是因為招商主管沒有按照工作流程往下走。前期貝嘉一直只報了正裝產品，從來沒說過套盒里還有個乳液贈品，的確是我們的工作疏忽?！?/br>
    “王主管？”楊毅又看向王烈。

    “楊總，我知道套裝里有贈品，也早就發現了備案沒通過?！蓖趿姨痤^，又用很快的速度掃了一眼顧揚，“但我跟顧總監提的時候，他說無論如何不能耽誤悅容的開業，又說備案已經遞交給了有關機構，最遲這兩天就能審批下來，到時候再補全寰東這邊的手續和資料，也不是什么大事?！?/br>
    “我沒有?！鳖檽P微微皺眉，“這整件事情里，我只是在最開始的時候，把貝嘉的杜總介紹給了王主管，后續在超市走廊上的交談不超過三次，每次也只是詢問進度，從來就沒聽說品牌有任何問題?！?/br>
    “楊總?！蓖趿依^續說，“悅容這次的入駐審批時間，幾乎是其它日化品牌的三分之一，要不是顧總監特別關照，說杜總是他的朋友，我為什么要這么趕，又為什么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可從來沒拿過一分錢的回扣，可以接受任何調查?！?/br>
    “杜總的確是我的朋友?！鳖檽P和他對視，“但我什么時候拿這件事壓過你？”

    “經常，每次見面都會提?！蓖趿议_始耍無賴，“顧總監，你不能因為我沒證據，現在又出了事，就開始翻臉不認賬啊?！?/br>
    顧揚看向楊毅。

    “先散會吧?！睏钜阏f，“公司內部也會針對整件事做調查，明確這究竟是誰的責任?！?/br>
    “行，謝謝楊總?！蓖趿沂帐昂梦募?，“那我就等著您這邊的結果?！?/br>
    等超市部的兩個人離開后，楊毅才問顧揚：“你怎么看？”

    “我真的沒有?！鳖檽P說。

    楊毅笑笑：“你是公司管理層，出了這種事只會說沒有？”

    顧揚：“……”

    顧揚低聲道：“對不起，楊總，這件事是我沒考慮周全?！?/br>
    “哪里沒考慮周全？”楊毅繼續問。

    “丁經理這段時間都不在，我算是王烈的直屬上級?！鳖檽P說，“他可能是為了討好我，所以才對貝嘉的事情這么盡心盡力，又在流程上大開后門。我當時只想著要避嫌，所以很少過問，卻沒想過人是我介紹的，我就應該全程跟進才對?！?/br>
    “也有可能是他壓根就沒發現乳液有問題，出了事才想到把責任推給你?！睏钜阏f，“但不管怎么樣，事情已經發生了，他現在一口咬死是你的責任，這種事原本就很難解釋清楚，更何況杜天天確實是你的好朋友?！?/br>
    “我知道?！鳖檽P悶悶地說，“我做事欠妥，愿意接受公司處分?！?/br>
    “這件事我會和陸總溝通?！睏钜阏f，“你現在先去擬一份致歉函，再和丁經理商量一下，看到時候給這幾百位顧客什么樣的補償，我的意見是越豐厚越好，當然，具體成本你們來考慮?！?/br>
    “好?！鳖檽P點頭，“那我現在就去工作?！?/br>
    “也別太緊張?！睏钜阌职参?，“這種事在職場上不少見，還有更黑暗的，多見幾次就習慣了?！?/br>
    顧揚笑笑：“謝謝楊總?！?/br>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打開電腦盯著屏幕，腦子里依舊亂成一團。

    在易銘之后，這是他見過的第二個人，可以當著自己的面，信口捏造并不存在的“事實”。

    實在是很糟糕的體驗。

    楊毅也把會議內容電話匯報給了陸江寒。

    “那名過敏的女顧客，劉翠娟?！标懡f，“她老公是碰瓷式打假界的名人，我剛才也找幾家大超市的負責人問了問，類似于把高級火腿藏到廚具區，等過期之后再翻出來買單索賠的事情不少見，上次還揪著一件大衣不放，說標簽上只寫了百分之百羊絨，但袖口繡花分明還用了棉和毛，屬于隱瞞成分誤導消費者，最后還真被他打贏了?！?/br>
    “那這一家人算是經驗豐富了?！睏钜阏f，“這回不管她是事先知情，還是誤打誤撞剛好買了悅容，嚴重過敏都是事實，光是發一張照片在網上，寰東也夠嗆?！?/br>
    “她肯定會獅子大開口，但我們的賠償額度必須控制在合理范圍內，否則事情一旦傳出去，其他四百多名顧客完全有權力要求平等對待，到時候又有的頭疼?！标懡f，“所以寰東和貝嘉的道歉聲明必須快，要趕在和她最終溝通之前公開，千萬別等著這家人都開始上網鬧了 ，道歉聲明才姍姍來遲?！?/br>
    “明白?！睏钜悛q豫了一下，“還有一件事，公司的確不能為員工的失誤背鍋，否則顧客會覺得我們管理混亂?，F在王烈一口咬死了顧揚，他是沒有證據，可顧揚同樣沒有證據，如果真要處分，怕是不能只處分一個?！?/br>
    “這件事我再考慮一下吧?！标懡畤@了口氣，“你那邊先出道歉函，也別給顧揚太大壓力，還有，早點放他回家?！?/br>
    ……

    顧揚在電腦上打了還沒幾行字，手機就開始嗡嗡震動，來電顯示杜天天。

    “我剛從宋總的辦公室里出來?！倍盘焯靻?，“你那邊怎么樣了？”

    “在擬道歉函?！鳖檽P說，“等楊總看過之后，我再發過來?！?/br>
    杜天天聲音嘶?。骸斑@次的事情，對不起?！?/br>
    “沒關系?！鳖檽P笑了笑，“這件事你有錯，我也有錯，有部電影怎么說來著，有rou一起吃，有錯一起扛?！?/br>
    “這件事會連累到你嗎？”杜天天又問。

    “應該不會吧，你就別想我了，解決問題要緊?！鳖檽P說，“否則事情一旦鬧大，我們誰都跑不掉?！?/br>
    “是?！倍盘焯熠s緊保證，“你放心，我這邊一定會安撫好顧客，絕對不會影響到你?！?/br>
    顧揚彎彎嘴角：“嗯?！?/br>
    致歉聲明一共改了三四次，再加上還要和貝嘉來回溝通，等顧揚終于能回家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八點。

    陸江寒問：“岳母送來了鹵排骨和小菜，吃不吃？”

    “沒胃口?！鳖檽P靠在他懷里，“給我抱會兒?！?/br>
    陸江寒很配合，他用手指輕輕捏他的脖頸，像按摩又像安慰。

    “雙方的道歉聲明已經擬好了，明天會聯系媒體，也會找一些營銷公司來控制網絡輿論，以免被有心人利用?！鳖檽P說，“周一會正式發出去?！?/br>
    “楊毅已經跟我匯報過了?！标懡谏嘲l上，“聯系媒體和營銷公司的事情，市場部會去做，你可以休息一天?！?/br>
    “我還是去公司吧?！鳖檽P說，“全程盯著，心里也能踏實一點?！?/br>
    “也好?！标懡謫?，“那今晚泡個熱水澡？允許你用z88的新浴球?！?/br>
    搖滾青年的產業規模橫跨衣食住行，成天搞聯名合作，所以顧揚也就經常能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新產品，比如說這個丟進浴缸里就能飛速旋轉，并且噴濺出深藍星空閃片的魔幻碳酸球。

    顧揚躺在浴缸里，并沒有體會到宣傳語中“宛若置身銀河，漫步在浩瀚星空間”的浪漫情調，反而很擔心水里亮晶晶的閃片能不能沖干凈，他一點都不想人群里最閃耀。似乎唯一的優點就是很好聞，彌漫著清冷又深邃的香氣，能讓緊繃的神經逐漸松弛下來。

    陸江寒替他按摩肩膀。

    “你說，”顧揚握住他的手，“我什么時候才能像你一樣，考慮事情又快速又縝密，還完全不會出錯？”

    “我在你心里有這么好？”陸江寒笑笑，“其實我也會出錯，比如說這次，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就應該及時提醒你王烈可能存在的想法，以及他會做出的事情，好讓你早點做決定?！?/br>
    “這是我的責任，和你沒關系?！鳖檽P靠在他懷里，“不過我之前也沒料到，他居然會這么強硬地推卸責任?！?/br>
    “其實不意外?！标懡f，“想聽聽理由嗎？”

    顧揚點頭。

    “按照合同規定，他工作上出現這么大的失誤，公司不僅可以辭退他，還可以依法索賠?！标懡f，“而現在把你拖下水，一來可以分擔責任，甚至干脆是推卸責任，二來他也知道我和楊毅都很重視你，為了保住你，就不會從重處罰他，頂多請他主動離職?！?/br>
    顧揚扭頭問：“那現在呢，公司打算怎么處分我和他？”

    “原本王烈只需要警告處分，但關鍵時刻反咬同事一口，這種品行的人寰東不會留?！标懡f，“至于你，雖然沒有大錯，可工作上的確存在失誤，會扣除獎金，等事情結束后再寫一封檢討，發到全公司?！?/br>
    顧揚悶悶地說：“嗯?！?/br>
    “乖?！标懡Ьo他，“生不生我的氣？”

    顧揚搖頭：“在生我自己的氣?！?/br>
    “不行?！标懡谒呌H了親，“我不準任何人生你的氣?！?/br>
    “也不知道杜哥那邊怎么樣了?！鳖檽P有些不放心，“貝嘉的名聲剛起來，就出了這種事，那位宋總看起來也不像是很好說話的人，兇巴巴的?！?/br>
    “既然犯了錯，就得有勇氣承擔后果?！标懡f，“不過杜天天平時的表現不錯，又刻苦肯干，這次應該也不會受什么大處分，不用太緊張?！?/br>
    顧揚稍微換了個姿勢，帶出水波晃動，從底下翻涌出無數亮閃閃的星星亮片，還夾帶著一股又一股裹挾著珠光的泡沫。

    陸江寒：“……”

    顧揚評價：“像燉rou用的巫婆湯?！?/br>
    小藝術家在心情沮喪的時候，想象力也會隨之消失。

    沒有星星和海，只有拿著長飯勺的大鼻子巫婆。

    于是總裁不得不貢獻出美色，用一個很漫長的吻來安慰他。

    唇齒間有很清新的薄荷香氣，過了一會，顧揚顫抖著閉起眼睛。

    舌尖先是彼此纏繞，然后就順理成章變成了激烈的吮吻，陸江寒拉近他的身體，呼吸急促火熱。

    顧揚雙腿主動繞過去，卻不小心碰到了按摩的開關。激蕩的水流頓時在空中濺落無數水花，它們閃著瑩亮的光，再一波一波漾出浴缸，爭先恐后洇濕了淺灰色的軟墊。

    嘩嘩水流沖刷著地板，像是融化了半天的星河。

    顧揚眉頭緊皺，顫抖的睫毛上掛滿水珠。

    身體是guntang的，欲望也是。

    這是一場瘋狂到幾乎失控的情事，以至于顧揚在后半段的時候，甚至有些記憶缺失，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浴室回的臥室，還換上了干凈柔軟的睡衣。時間似乎被狠狠攥了一把，這個夜晚短到不可思議，轉身就已經是天亮。

    陽光很好，從嚴嚴實實的窗簾縫隙里頑強地透出晨光。

    顧揚全身酸痛，扭頭看了眼身邊的人。

    陸江寒笑笑：“早安?！?/br>
    “怎么都快十點了?！鳖檽P勉強撐著坐起來，“不行，我得去公司?！?/br>
    “我昨晚白努力了？”陸江寒問。

    “沒有，你昨晚表現得很好，可以打一百分?！鳖檽P下床去洗手間，“但我還是要上班?！?/br>
    鏡子里照出來的人，脖子上有深淺不一的吻痕。

    顧揚叼著牙刷，扯著睡衣領檢查：“現在沒有一百分了，減二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