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方槿桐恍然想起他才從宮中回來,應是一宿未眠。再加上除夕守歲, 他又是年前冒著風雪從京外趕回, 再是昨日宮中驚險的一幕, 沈逸辰怕是疲憊至極。方才是因為見到她, 怕她出了事端,才從恒拂別苑過來。 方槿桐伸手, 剛好攬上他后頸。 沈逸辰微怔, 心底卻還是升起一股暖意,早前的疲憊都好似在一瞬間煙消云散。 “夢是反的?!彼曇艉茌p,這聲寬慰好似鴻羽一般,悠悠飄進她心里。 “沈逸辰,你在宮中沒事吧?”她想起昨日殿上肅殺一般的氣氛, 便不由得渾身一個冷顫。剛經歷了夢中的生離死別,好似歷歷在目一般,朝堂是非, 她不想他再涉險。 “若是有事,又豈能在這里?” 他所言非虛。 方槿桐松開他。 這回, 湊上前,用手托著她下巴,仔仔細細打量。好似才經過一場冗長的舊夢,竟是連他的模樣都有些被歲月沖淡模糊的意味一般。 她只想好好看他。 他也任由她仔細端詳。 她伸手摸他的額頭,眼睛,鼻子,臉頰,嘴唇,下巴……完完整整得勾勒出眼前這幅模樣。這回,全然記住了,方槿桐微微咬緊下唇。 片刻,她半垂著眼眸,腦袋一斜,似夢中一般,去親他的嘴角。 沈逸辰微頓。 她唇間的溫軟柔和,非淺嘗而止。 她的手重新攀上他頸后,從小榻上跪坐下來。他腦中“嗡”的一聲,好似忽得放空一般,伸手攬緊跪坐在懷中的暖玉,似是想將她揉進心底,又似是想將她含化在唇齒上。 她未經過人事。 他卻重活一世。 他對她熟悉到每一縷發絲,也至每一寸肌膚,甚至每一抹臉色緋紅。 “槿桐?!彼麎阂种?欲的眸子深邃悠遠看她,“你是在邀請我……” 她也強壓著加速的心跳看他,分明都快躍出胸膛,還是咬緊下唇。良久,她的手依舊攀緊他的頸后沒有松開。 他忽得闔眸。 再睜眼,她環住他頸后的雙手只覺微微一顫,原本跪坐在他懷中,卻被他一把抱起。鋪天蓋地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她見他拉上厚重窗簾阻礙陽光,也見他放下床榻邊的輕羅幔帳。 便是未經人事,也知曉他要做何。 她有些微微發抖,他循循善誘。 他的親吻落在她的額間,嘴唇,修頸,鎖骨,好似屋中的燃燒的碳暖一般將她融化,她聽著碳暖一直“嗶?!弊黜?,耳畔是他的呼吸聲,由緩入重。 “槿桐……”他熟知她每一處敏銳,也極盡溫柔。 她好似被他呵護在云端,卻又時而被他拋下云端。 直至塵埃落定,他含住她的雙唇。 她口中的“逸辰”兩個字便重新印回心底。 滿滿填滿心跡。 ****** 黃昏伊始,翊維來風鈴小筑請。 屋外,是翊維和阿梧說笑的聲音。 屋內,沈逸辰已經離開許久,方槿桐還有些魂不守舍。 想到最后,沈逸辰說起京中近來不會太平,三叔已安排好了后路,會讓方家子弟都去晉州暫避。 他讓她在晉州等他。 方槿桐微怔。 想起那個仿若真實的夢境里,他也同她說眼下不安穩,讓她和小寶先同郭釗走,他定會去尋他們母子……越到后來,夢里的事情她大都記不清了,但聽聞沈逸辰死時,她的心底猶如鈍器劃過,周遭全然黯沉,猶如剜心蝕骨。 她依舊攬住他后頸:“京中再是不太平,我也要同你一道?!?/br> 他只得輕笑:“有你在,只怕會分心?!?/br> 她沒想通何意。 下一刻,他身上的男子氣息襲來,便是溫柔以待。 勿讓他分心。 …… 都像是片刻之前的事。 方槿桐筷子戳著碗,心思飄然而去的模樣,鐘氏悄聲提醒:“三meimei可是哪里不舒服?” 槿桐回過神來,懵懵搖頭:“沒有?!?/br> 鐘氏給她夾菜,她才發現先前的一碗不知何時被她吃光了。 二伯母備了酒宴給洛容遠接風。 好在剛過了年關,家中什么都是現成的。 方槿桐這才抬眸,見方如海,方如旭等輪番和洛容遠交談著,大都是說些西關的事,順道給他恭賀。 洛容遠一向話少,府中都是知曉的,于是除了兩個姑爺覺得別扭外,旁人尚好。 晚飯用過,又略備薄酒。 酒席散時,方槿桐領他去東苑。 洛家是三房的姻親,此番來自然是住在東苑。平日來,洛容遠有方如旭招呼,方如旭會千方百計給她和洛容遠制造獨處的機會。 而眼下,洛容遠本就是來尋她的。 她亦有話對洛容遠說:“表哥……”西苑去往東苑路上,又忽得下起雪來,雪不大,沾衣不濕。 “你喜歡懷安侯?”洛容遠也開口。 晌午的一幕,他還分明記得。 他同槿桐一道長大,青梅竹馬。 他一向少語,她一貫都尋了話說。 他想,同她相處是愉快的,不必他費心心思去做不喜歡的事情,她亦會照顧他,不會讓氣氛冷場。 他也似是同她在一處的時候,話更多些。 他從小時候就喜歡她。 他們是表兄妹,他母親是槿桐姨母,母親也喜歡她。 洛家方家門當戶對,又是姻親,他同槿桐順理成章是日后要成親的。 他便也光明正大喜歡她。 同她在一處的時候,他會多說話,會去看他毫無興趣的器具,習慣觀察她的一顰一笑。他想,她應當也是喜歡他的。 他同她成親,理所當然。 若不是早前朝中局勢,爹娘興許已經來提親??沙械淖児?,方家隨時可能被牽連,爹和姨父都似心照不宣。 西關大捷,他只能憑戰功在君上面前求得一紙婚約。 臘月,西關流民安頓好,他踏上歸程,想得是在初一覲見時,在金殿上提親。 可惜事與愿違,大雪封路,除非能在積雪地里,不行至少四五日。 同行之人舟車勞頓,也不差這兩日。 他想來日方長。 直至今日晌午,他見她從府中沖出直奔懷安侯,他眼中詫異,震驚,他們自幼一起長大,卻從未見她如此親厚待人。 親厚到眼中再無旁人。 親厚到嬉笑怒罵都似是只在一個表情里,一個攏眉間。 他從未見過。 如一盆冷水從頭將他澆醒。 她不會同他爭吵,不會同他撒嬌,亦不會同他生氣,她從不抱怨,也不擔心分離,因為……洛容遠看她:“你心中可曾喜歡過我?” 方槿桐愣住。 長久的緘默,雪積在她肩頭,留下不深不淺的痕跡。 方槿桐深吸一口氣,抬眸看他,印象里她從未如此坦誠和擲地有聲:“我喜歡沈逸辰,喜歡他令人喜歡的,也喜歡他令人討厭的。有時候分明很討厭,卻還是惦記著,有時候分明惦記著,心中卻還是討厭,希望時時刻刻都見到他……” 洛容遠沉默看她,她眼底隱隱氤氳,一字一句卻篤定有力。 這便是他自幼認識的槿桐。 這一刻,他嫉妒沈逸辰。 今日在勢坤樓里,姨父告訴他,沈逸辰在金殿上借求娶槿桐替尚書令,曲國公和蒲陽郡王府解圍,滿朝文武皆知。宮宴后此事雖不了了之,卻京中都曉。 洛容遠又何懼? “姨父如何想?”他并不在意旁人。 方世年沉聲道:“容遠,你知曉槿桐娘親過世得早,我曾答應過她娘親要好好照顧她,日后婚事也她自己做主,只要是她喜歡的人,愿意與之相守一生,我這個做爹便允他?!?/br> “知曉了?!甭迦葸h拱手。 他想來京中姨父,朝中像姨父這樣的官員已不多,像姨父這樣對待女兒的父親也無幾人。 他是來求槿桐一句話。 卻是求到這句。 洛容遠垂眸,想起早前皮影戲時,他輾轉幾處尋了葡萄的糖葫蘆給她,在定州時,他伸手攔下她額前的石榴汁,元洲城時,他同她一起抄的拓本……歷歷在目,卻又已模糊不清。 洛容遠轉身。 “表哥……”方槿桐看他身影消失在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