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唐豐年趕緊掏一包好煙,遞了一支,幫著打火。 “發什么財,不過是出去打工,混口飯吃罷了?!庇肿鏖e話問他季老板在不在。 其實他是算好了的,今天星期三,按以前季老板的習慣,星期三和星期五都會在煤礦上。 “誒你來的可巧,老板和劉秘書剛進去沒一會兒,聽著像是糖廠那邊有點事,待會兒就要去連安,你有事的話快進去吧,不然待會兒遇不著人呢!” 唐豐年謝過他,趕緊進去,順著熟悉的黑漆漆的水泥路,走到辦公室樓下。先抹了抹鞋底煤灰,才上二樓。 季老板的辦公室在大辦公室里頭,得穿過坐滿年輕人的大房間,小劉看到他,“喂”的叫了一聲。 “唐……唐豐年!你怎么來了?”他居然微微有點激動。 畢竟,辦事這么干脆又穩妥的人不常見啊,要不是他不愿意,連老板都想把他收歸麾下。 唐豐年過去,給他傳了支煙,又給整個大辦公室的所有年輕小伙子都傳遍了,帶來的兩包煙全用光了。 他才返回劉秘書跟前,笑道:“劉秘書,許久不見?!?/br>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襯衣扎進西裝褲里,腰背挺直,舉止大方得體,不卑不亢,語氣不疾不徐,帶著成熟男子的穩重大方……跟去年真不一樣。 小劉笑得愈發真誠了,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道:“行啊兄弟,這才一年不見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不錯不錯?!?/br> “劉秘書風采依舊?!彼膊粫畛腥?,只是干巴巴回應一句。 “依舊啥啊,你瞧瞧我這體重,一年里長了二十斤,這肚子……”他恨鐵不成鋼的拍著自己肚子,把一群年輕人都給逗樂了。 這一年應酬太多,他已經不怎么幫老板開車了,都是跟出去應酬的多,一年下來,肚子就跟懷孕女人似的。 “對了,今天來是有什么事嗎?” 唐豐年往季老板辦公室看了一眼,小劉知道他意思,讓他坐對面凳子上,才問他是什么事。 “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來拜訪一下老板,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小劉是什么人,早跟著季云喜混成人精了,正色道:“沒事,你有什么先跟我說一下,我進去探探老板口風?!?/br> 可不是什么人都一來就見得到老板的。 “我想問一下,老板這邊的鋼材……”他知道,去年是季老板“大豐收”的一年,上半年開了糖廠,下半年又開焦化廠,焦化廠開起沒多久,又建了個配套的鋼鐵廠。 雖然鋼鐵廠規模不大,但總歸是有產出的。 “喲……消息倒是靈通,老板是開了,但還處于試產階段,還沒正式對外開售。你怕是來早了?!?/br> 于是,唐豐年把今天在縣城建材市場的見聞說了,那兩家質量不錯的正是“云喜鋼材”出品。能在這縣城里帶”云喜”二字的,分明只有一家。 于是,稍作猶豫,他還是來了。 小劉學著季老板挑挑眉,這才開始把他當一回事起來,也不說什么意見,只讓他坐著喝會兒茶,他去看看老板在不在。 所謂的“看看在不在”,就是問問季云喜要不要見他,愿意見的話就是“剛好在”,不愿見就是“老板不在,你改天再來吧”。 這樣的套路唐豐年以前不懂,去年跟著黃總也算見識過一些。所以,等他出來說“老板剛好在,你進去吧”的時候,他終于松了第一口氣。 今天自出門以來的第一口氣。 辦公室里,季云喜只穿了襯衣,仰靠在皮質椅子的靠背上,閉著眼睛,像是在閉目養神,又像是已經睡著了一般??疵嫔纫郧鞍琢艘稽c,面容也溫和不少,像是突然就轉性了一般。 看來,這一年多的時間,改變的不止有他。 他還記得去年他拳頭打在自己臉上的感覺,痛,但是卻有種奇異的解脫。 正想著,椅子上的人就睜開眼,目光如炬的看著他。 唐豐年輕聲道:“老板?!?/br> 季云喜捏了捏眉間,那里有紅紅一片,剛才背著光沒看見,現在他直起腦袋來就顯得分外明顯。 “嗯。來了?!?/br> “是,老板這一年來身體可好?” 季云喜一愣,反應過來后居然笑起來,是那種又無奈又幸福的笑意。他指指自己眉心,“你問這個?” 唐豐年不解,只能點點頭。 “家里人非說我發痧了?!币蝗喝朔且屗齺砭咀约罕歉?,說是可以祛痧,讓它發出去就好了?,F在痧是沒了,但卻有點輕微的酸痛。 唐豐年心頭一動,“家里人”?他以前從未聽說季老板有家人,不是說他是孤兒,而是從未聽他或者他身邊人提起過。所以大家都猜測,一定是家庭關系不好吧? 現在……明顯就不是傳聞那樣。 “在深市怎么樣?”季云喜指指桌上茶壺。 唐豐年起身,一面把在深市的事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面給壺里接水,燒水。待水開了三分鐘,才拿過季云喜的杯子涮干凈,放入一小撮茶葉,洗過,再加水悶蓋,半分鐘后擰開,一股茶葉的清香四處溢開。 季云喜挑挑眉,他這個習慣很少有人注意到。身邊人像小劉那樣的,偏要學人家什么“關公巡城”“韓信點兵”,巴掌大的小茶碗,還不夠他一口呢! 他就喜歡這種簡單粗暴的泡茶方式,反正他喝的也不是什么好茶葉,牛飲正合適。 果然,他吹了吹,大大喝了一口,滿意的點點頭。這才說:“你也喝,不用拘謹?!?/br> 唐豐年又舒一口氣,以前曾看劉秘書泡過,當時就放在心里,其實在深市也見過那些茶藝茶道的,他也看在眼里,若要學也學得來……只是,季老板還真就不喜歡。 讓他歪打正著了。 唐豐年愈發從容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腰背挺直的坐在季老板對面。 “什么事,說來聽聽?!?/br> “我在接洽給鄉里蓋中心校的事,如果成的話,需要一定數量的建筑材料,尤其是鋼筋……今天去市場上看到老板的鋼材在賣,覺著質量比一般廠家的好太多,所以……” 季云喜打斷他:“我們只是試產,并不是正式售賣?!?/br> “我知道,剛才劉秘書也說了。但我想著,老板家大業大,肯定不會缺那么點錢,只是,老板有沒有想過把鋼材建成品牌呢?尤其是現在您名下煤礦、焦化、鋼材、食品加工都有了,如果把‘云喜’這牌子做出去……到時候賺的可就不止現在的數了?!?/br> 這年代的鋼鐵廠可是國家支柱,幾乎全是國營,他這私人牌子想要做大,可謂困難重重。 人家國營的隨便一個分廠都是成千上萬工人,他這里雖說也叫“廠”,卻連人家分廠三分之一的規模都達不到。 尤其是今天,他注意到,明明云喜鋼材的質量更勝一籌,價格卻只能跟那些國營廠的一樣,不能便宜一分,更不能貴半分,而且擺放位置也比較偏僻,要不是他就在宣城縣,怕是輪不到他賣。 這種處處受排擠和壓制的情況,其實就是他的困境。 如果,能夠幫他走出困境的話,季老板應該沒有不高興吧。 “哦,做品牌?”季云喜沉吟不語,這個詞家里人也跟他說過,但他覺著是婦人之見,她愛指手畫腳就讓她說罷,卻從未放心上過。 他一個煤老板,挖煤炭的,還講究什么品牌? 難道工人會因為他牌子大就給他多挖一點嗎?不會,主要還是得看工資開的多少。 “我相信,以老板的膽識和氣魄,肯定已經想過往外頭發展了。就像人出門要有光鮮的衣服一樣,一個品牌要走出去,也得有個門面招牌。而建一所,甚至全縣的中心校,就是最大,最光鮮亮麗的招牌?!?/br> 現在的中心校只是個示范工程,效果好的話,全縣都要這么搞,甚至如果宣城縣真能撤縣改市的話,省內別的縣市說不定也會這么搞。 到時候,一所成功的學校,將是多么大的廣告效應。 “而且,蓋學校,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于品牌名聲方面也是有益無害的?!?/br> 季云喜點點頭,說的倒是有點道理。 與其像別人一樣捐助希望小學,還要署上“云喜”大名,他個初中都沒畢業的大老粗,實在覺著別扭得很。不如用云喜鋼材建學校,又有名聲又有錢,作為生意人他覺著掙得問心無愧。 何樂而不為? 見他有所松動,唐豐年繼續道:“老板您試想一下,如果知道云喜鋼材就是蓋了幾十所學校那家鋼材,以后再跟別人競爭起來的時候,這不就是一種隱形的資本了?” 季云喜喝了口茶水,沉吟不語。 唐豐年雖口若懸河,其實心內卻在打鼓,這事成不成就看最費錢的鋼材這一塊兒了。如果大頭能定下來,剩下的水泥、磚頭,他另有辦法。 只要搞定材料供應,他就有底氣說服林老板把活計交給他,到時候十萬塊先留下來做工人工資和流動資金,一旦上頭的錢結下來,他就能立馬把材料費補上,賺的肯定不會少。 他忐忑的等了快五分鐘,季云喜又喝了一口茶水,才道:“你今天來,可不止是說這些吧,說說,要怎么合作?” 他用了“合作”一詞,唐豐年心頭大喜! 這就是又松一層口了! “是,我的想法是,我建筑過程中的所有鋼材均從您這兒買,價格您定?!?/br> 季云喜挑挑眉,“那錢呢?” 果然是縱橫商海多年的老狐貍,恐怕他才踏進這間辦公室的門,他就已經猜透自己打算了吧?唐豐年心里這么想。 嘴上卻爽朗一笑,“老板英明,我們跟您沒法比,現在才剛起步,不過是掙口奶粉錢,手里拿不出那么多流動資金來。正好跟您商量一下,能不能鋼材的賬咱們先欠著,一旦上頭結了工程款下來,第一時間就付給您,怎么樣?” 這就是賒賬了。 做生意的都知道,這是不能干的。 但他賭的就是季云喜的野心。如果他有做大做出去的野心,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幾萬塊的鋼材對小企業來說確實不可能賒出去,但對季云喜不一樣。 他現在名下的產業總值應該不低于千萬,甚至上億都有可能,這幾萬塊還不會放在眼里。 用無關緊要的幾萬塊錢搏一個走出去的機會,他會不會愿意? 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緊張,唐豐年連喝了兩口茶水。覺著茶水微微有點涼了,他又幫季云喜加了半杯新燒開的水,自己也加了半杯。 季云喜全程不發一言,靜靜的看著他燒水,倒水……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去年在這個辦公室里,自己當著他的面砸了兩個杯子,俱把他嚇了一跳?,F在的他,哪里還看得出那副惶惶不安的模樣? 季云喜習慣性的把細長的手指放在辦公桌上,“咚咚咚”,一下一下的敲著。也不知道是在評估他會不會卷了鋼材跑路,還是在盤算事成了自己能賺多少,亦或就只是單純的在發呆。 唐豐年被這種漫長的等待磨得心口發緊,正在仔細回想自己還有什么是該說而忘記說的,要不要再加上時……突然,就聽季云喜問:“你們家唐鶴唐雁多大了?” 嗯? 唐豐年一愣,第一次從外人嘴里聽見“唐鶴唐雁”,他還反應不過來,花了一秒鐘的時間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閨女們。 “一歲零五個多月,還有二十天就滿一歲半了?!毕氲絻蓚€可愛的閨女,他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也放松下來。 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在吃中午飯了吧? 也不知道今天她們mama給做什么吃的,這段日子他天天在外頭跑,一步不離的陪人家喝茶吃飯聊天,卻沒時間在中午好好的陪她們吃頓飯。 每天她們沒醒他就出門,等他到家,她們卻已經睡著。 等忙過這一陣,一定要好好陪陪她們。他暗自下決心。 他的臉生得方方正正,不笑的時候確實顯得比較嚴厲,突然笑起來,而且是自己不知道的笑意,緊繃的面皮突然放松,真讓人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季云喜突然就不再猶豫,道:“好,就照你說的辦?!?/br> 唐豐年又是一愣,這話題轉的太快,他還沒反應過來。隨即又是一喜,笑道:“是,多謝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