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華寺乃皇家寺廟，據說寺中的長明燈有百年修行的老和尚親手加持，若后人來此替先人求一盞，便能說明后人的孝順之意。

    陳錦是不信這些的，但她希望祖母在地下有知，能走得安心些。

    和尚問了些老太太的生辰八字，故去時辰，便去忙活了。

    陳錦在殿中的莆團上跪下，朝著殿中正對大門的菩薩默念了一遍無量壽經。老太太信佛，每逢初一十五會在府中備香案供奉，經文一定要手抄的，抄經之前需沐浴焚香以示虔誠。

    陳錦曾幫她抄過經文，抄得最多的便是這無量壽經。

    老太太第一次見她抄的經文，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錦兒的字寫得真真是好，運筆瀟灑，竟有你祖父之風?！?/br>
    如今想起，歷歷在目。

    但今時今日，早已物是人非。

    音夏和陳路隨陳錦跪在莆團上，大殿里有香燭的輕煙，以及遠處傳來的鐘鳴聲。

    不知過了多久，和尚回來了，“姑娘，長明燈已備好，您來點吧?！?/br>
    陳錦緩緩睜開眼睛，點了點頭。

    那長明燈與家里用的燈燭并無二致，大抵是在這佛寺中，無端便多了些難以描墨的莊嚴和信服。

    和尚拿了燃著的香燭過來，遞到陳錦手里。

    燈芯與燃燒的香燭稍稍觸動，便“嗤”地一聲被點燃了。

    陳錦看著那燈芯，突然道：“師傅，生死到底是什么？”

    和尚端著一張看透世事的臉，輕聲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世間萬物，皆有輪回?！?/br>
    陳錦聽罷，很久才道：“輪回太苦?！?/br>
    和尚躬身道：“阿彌陀佛?！?/br>
    走時，突見殿中東墻上燃著的燈，隨口問道：“那些燈看起來十分漂亮，不知是個什么作用？”

    和尚回道：“那是長壽燈?！?/br>
    陳錦點點頭，聽那和尚道：“上回四太子殿下也來點了一盞長壽燈?！?/br>
    “是為皇后娘娘求的吧?！毕肫鹉侨赵鐢y著圣旨而來，整個寺里幾乎雞飛狗跳，著實好玩。

    想到此處，陳錦不免笑了起來。

    和尚沒有說話，只笑道：“長壽燈可為長輩求，亦能為有緣人求，不過看個人心意罷了?！?/br>
    陳錦道：“師傅說得極是，請師傅為我母親開一盞吧?！?/br>
    和尚點頭應下。

    陳錦走到東墻下，仰頭看墻上格子中燃著的燈，該有幾千盞吧，自地上一路向上，占滿了整面墻壁，燈龕上刻著姓氏與生辰，流金的字體鐫刻其上，看起來充滿了神秘。

    陳錦目光在那些燈龕上隨意掃過，又突然定住。

    那是一盞普通的長壽燈，只是燈上的生辰八字與陳錦的分毫不差，這世上巧的事當真挺多，但能巧到這個份上，卻是不多見。

    再看姓氏處，赫然寫著一個陳字。

    沒過多久，和尚回來了，陳錦問他，“師傅方才說四太子也開了一盞長壽燈？”

    和尚笑著點頭，卻是不肯透露名姓。

    陳錦道：“那少女可是姓陳？年方十六？”

    見那和尚面露驚訝，陳錦已坐實了心中猜測，她臉上仍是一副無悲無喜的模樣，只道：“多謝師傅?！?/br>
    和尚深覺自己并未說些什么，這謝更是不知從何而來，忙躬身道：“姑娘言重了?！?/br>
    陳錦未在寺中久留。

    替陳夫人開了燈后，便下了山。

    音夏原以為她會在山上住幾日的，還備了些細軟，如今看來是用不著了。

    到山腳下時，天已有些黑了。

    如今已是暮春時節，夜里仍是冰涼。他們剛進望月樓沒多久，外面竟下起雨來，看來今夜只能宿在望月樓了。好在這里廂房也多著，加之每每來此住的大多是自寶華寺中下來的，屋子布置得很是雅致講究。

    大朝奉讓人備了飯菜，飯后又讓人備上熱水送到陳錦的房里，可謂很是周全了。

    音夏伺候陳錦沐浴更衣，一邊道：“當日初見大朝奉時，他便針對姑娘。如今倒像是學乖了呢?！?/br>
    陳錦拉上衣襟，輕聲道：“哪里是學乖了，不過是會審時度勢罷了?！?/br>
    “也對，”音夏想了想說道，“如今咱們府里只有姑娘最干凈清白，大姑娘和三姑娘是指望不上了，四姑娘平日里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實在難以出挑。況且那大朝奉活了大半輩子，若連這點都看不透，只怕也是白活了?！?/br>
    陳錦看著她，眼里帶點冷意，嚇得音夏一哆嗦，心道：“音夏知錯，請姑娘責罰?！闭f著邊跪了下去。

    燈下，陳錦雙目平靜若水，幾抹冷光像劍氣般割在音夏身上，分明沒有實質的感覺，卻讓她心里一抽一抽地，又疼又怕。

    陳錦見她發抖的肩膀，緩緩嘆了口氣，道：“下回可記住了？”

    音夏點頭，“音夏記住了?！?/br>
    “起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