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這些事過去其實不算太久,如今想來,卻已能算作前塵往事,不提也罷。 音夏回來,陳錦正在看一本閑書,她十指不能動,只得由瑞兒捉著書兩邊立在她眼前,如此,看得依舊很辛苦。 音夏見了,怪嗔道:“姑娘傷還沒好,這么勞神作什么?” “在這屋子里困了近半個月,閑得慌?!标愬\說,見音夏取了瑞兒手里的書道:“如果姑娘實在想看書,不如音夏讀給你聽吧。至于這煩悶,一時半刻是解不了了,鐘大夫吩咐了,姑娘手上的傷口開始結疤之前只能呆在屋里,哪也不許去?!?/br> 音夏會認字并不讓陳錦覺得驚訝,所以并未過分糾纏于此,只道:“那你給我講講外面的事,權當解悶吧?!?/br> 音夏抱著書,認真思索一番,“街坊茶余飯后不過講些誰家老爺納了小妾被正妻打落牙啊,或者又是哪個官員上朝時晚了,拉車的馬跑得飛快,搞得整條街上雞飛蛋打,實在無趣得很。我近日聽到一樁事,倒可以說給姑娘聽一聽?!?/br> 陳錦沒說話,瑞兒屁顛顛地跑到床前的腳踏上坐下,仰起頭來看著音夏,一副要認真聽書的樣子,音夏給她逗笑了,噗地笑出聲,“這丫頭沒事兒就往腳踏上坐,姑娘你也不管管?!标愬\看了瑞兒一眼,笑著沒說話。 瑞兒嘻嘻笑道:“這兒可是風水寶地,音夏jiejie你別跟我搶?!?/br> 音夏捂著嘴笑,笑夠了方說起那樁事來,“昨日我去大廚房,碰見老太太房里的紅珠,我與紅珠都是家生子,所以從小是一處長大的,情分比其他人自是要親厚些,便與她說了會子話。紅珠的哥哥在宮里當差,她哥哥昨日回來與她說,”說到這里,音夏低壓了嗓子,“當今圣上似乎還有一個兒子流落在外。說這流落在外的皇子從小便被送出宮去,圣上從來沒去尋過,也沒關心過,不知道為什么現在竟要把這皇子接回來?!?/br> “???”瑞兒瞪大了眼,簡直就像在聽天書。 正因為從未尋過從未關心過,等到需要時才想起這個兒子,就注定了父子之間一生不可消除的隔閡與介蒂。 當今皇上共有七位皇子十三位公主,但是真正能入皇上眼的也不過那么幾個,大皇子元辰,二皇子元昀,三皇子元修,四皇子——如今還流落在外的元徵。 元徵是后來居上的,當他只身回宮時,其余三位皇子,就連最不受皇上重視的元修也已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然而,或許正因為元徵的特殊處境,晚年的皇上對他格外依賴和喜歡,甚至連遺詔都立好了,決定待自己歸天后皇位要由元徵來繼承。 可惜,元徵被元修設計,終于未能親眼看見那封遺詔。而元修,也不可能讓那封遺詔得見天日。 元徵,就這樣在離皇位最近的地方與之失之交臂。 待元修登上帝位后,元徵則從天牢中無故消失。 以至于元修在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法睡得安穩,因為對他來說,元徵是他最大也最讓他忌憚的敵人,他一日未見元徵的尸首,怎能放得下心? “紅珠哥哥是偶爾聽服侍皇上的小公公說的,說皇上要把這兒子接回來,大臣們雖沒說什么,但個個心里不樂意得緊,畢竟如此朝局穩定,三位太子也各自站穩了腳跟,如今多出個人來要分一杯羹,可不就不樂意了嘛?!币粝恼f完,拿眼瞅陳錦,見她一臉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位太子是指哪三位太子?”半晌,陳錦問。 “自然是大太子二太子和三太子啊?!?/br> 元修已在朝中立足了,那也就是說,他的身邊已經出現了良師謀臣了,會是誰?薛懷玉?鄭寶欽還是王謀? “三太子身邊,可有一個叫舒展的人?” 前些時候她一直養著傷,雖總想起曾經種種,但心境還算平和。今日乍然聽到自己熟知的那些人,深埋在心的千萬思緒便如潮水般倒灌進來,使她沒有辦法再保持心平氣和的姿態,故而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音夏看著她,臉上有些怪異之色,不解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問起三太子身邊的人來了?那哪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知道的呢?!?/br> 陳錦心神稍平,撫了撫額,“許是乏了?!?/br> 音夏和瑞兒便服侍她睡下,音夏打下床幃,跟瑞兒在屋里守了片刻,直到陳錦睡了才輕手輕腳的退出門去。 音夏吩咐瑞兒在房門口守著,怕姑娘醒了要叫人的。 自己則去老太太那兒尋紅珠。 正文 第七章姐妹花 陳錦其實不怎么乏,這幾日日日睡著,再多的覺也睡得差不多了,只是剛一沾枕,瞧著帳頂上繡著的幾朵牡丹花,一陣困意便襲了上來。 再度睜眼,眼前竟不是陳府自己的房間,而是一處精致的宅院。 院門虛掩著,陳錦推門而入。 “快!叫太醫!”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的響起,聽得陳錦心里一震,雙腳不由自主的朝聲音來處挪去。 足下一條長長的游廊,游廊盡頭是一座月亮門,穿過月亮門便是后院了。 丫頭婆子齊齊跪了一地,另有一行丫頭端著熱水進進出出,她們從陳錦身邊行過,卻像是沒發現她一般,陳錦正自疑惑,又聽剛才的聲音傳來:“太醫呢?來了沒有?!”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在門口站著,微微躬身回道:“爺,太醫在路上了,爺再等等?!?/br> “我等得了,阿揚等得了嗎?快去!加派人手去請!” 陳錦穿過眾仆從進了屋,內間的床上,一個男人坐在床沿上,錦衣華服,頭束玉冠,陽光自身側窗柩漫進來,灑了他一身,陳錦見他回過頭來朝自己站的方向望了一眼,這一眼冷若冰霜,配上他俊美無儔的臉,當真讓人頭暈目眩。 陳錦認出這是四太子元徵。 元徵很快收回目光望向床榻,顯然是未看見她,應該說,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見她。 陳錦走近床邊,低頭看了看床上的女子,女子面容姣好,臉色卻蒼白如紙,原本嫣紅的嘴唇泛著深紫,這是身中巨毒的表兆。 方才聽元徵叫她阿揚。 陳錦仔細端詳女子的臉,心知沒錯了,這便是元徵身邊第一謀士柳揚。 柳揚自金釵之年便跟著元徵,在爭奪皇位的這條路上,她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雖然最終元徵未能成功,但這絲毫不影響史官對柳揚的稱頌。他們說她雖是女兒之身,卻胸懷萬里河山,氣度非尋常男子可比。 柳揚于元徵正如舒展于元修。 但元徵是良主,元修卻不是良人。 而她與柳揚最大的不同則在于,柳揚比她更理智更聰明,柳揚知道元徵不是她能愛的人,所以一早便斬斷情絲,從此只以四太子府謀士居之。 “四太子,”床上的柳揚聲音虛弱不堪,仿佛這把聲音系在風箏上,走著走著就會被風折斷,元徵抓住她伸過來的那只手,緊緊握在掌中,俊美的臉上一片柔軟之色,“阿揚別急,太醫馬上就來了,他們一定能解你的毒,你會好起來?!?/br> 柳揚慢慢搖了搖頭,眼中一片悲戚,還有憐惜,柳揚說:“待我死后把我燒成灰,擇一處最近的河灑了,我平生未見名山大川,望死后能看一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