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記得那年,她女扮男裝隨還是三太子的元修微服出巡,到得江淮地界,路遇一支著卦攤的老頭,老頭童顏鶴發,路過之人無不稱奇。 老頭將他們兩人攔住,瞇著眼打量她良久,捋著花白白的胡須,搖頭晃腦道:“姑娘平生巾幗,奈何深情錯付,若能及早回頭,能享一世安樂。如若不然,只怕不得善終?!?/br> 元修臉色頓時沉了下去,跟在身后的侍從拔出劍來,便要將那胡言亂語的老頭當場斬殺,被她橫劍攔下。 她不信神佛,也不從批命卜卦,但心里,卻對這話信了三分。 待第二日她去尋那老頭時,發現對方早已失了蹤跡,其實不難猜想,定是元修命人將他殺了。 后來,她被流放北越,一路走一路想,一路想一路驚。 那老頭說的句句實言,她若聽勸,便不至于淪落至此了。 “我聽橋山說,那日大姑娘去衙門擊鼓只帶了一個丫頭,衙吏見她是個女子便不想理會,往外推了好幾回,大姑娘在衙門前等了足足半個時辰,被正巧打馬路過禮部侍郎的三公子看見,讓衙吏遞了話進去,這才算完?!币粝囊婈愬\一直沉默,又問大姑娘有沒有回家過,怕陳錦多想,若是想岔了,指不定又得傷了身子,于是出言解釋道。 音夏從前是陳家大姑娘陳茵的丫頭,品級只是個二等,陳茵出嫁后沒帶她走,夫人見她是個穩妥的,便把她給了陳錦,提上來做一等丫頭。 陳錦靜靜聽著,沒說一個字。 她前世沒見過陳茵,也不知道陳茵的丈夫有沒有被毒死,所以無從考校。這兩日她雖在養傷,多少也聽到了一些事。 比如陳茵丈夫霍鐘死在陳家。 又比如去報案的卻是陳茵的陪嫁丫頭綠籠。 也不知這綠籠跟官府的衙吏說了什么,官府便來拿人,將陳府二房的二娘子陳錦給拿了去。陳錦在獄里呆了足足有七、八日,受盡苦刑不說,到了第九日,大姑娘陳茵才帶著丫頭去衙門擊鼓鳴冤。 當今圣上以武治天下,聞得宮里妃嬪公主們打起架來能把皇宮瓦蓋給掀了,是以,尋常家的女子也沒那許多先代的束縛限制,街上拋頭露面的閨閣女子不在少數。 所以陳茵去衙門擊鼓沒毛病,問題出在,她為什么不早點去?如此,原主也能少吃點苦頭,便不至于被酷刑生生的給折磨至死。 連她這樣的凜性,在鐘大夫施術時尚且要緊咬牙頭才不至于痛死過去,更遑論原先的陳錦是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少女。 “我累了,”半晌,音夏聽她說,“你去把院門關上,誰來都不見?!?/br> “姑娘……”音夏想著,難道連老爺夫人來也不見嗎?話未說出口,只見陳錦斜了一眼過來,那眼神鋒利有余,溫情不足,這一眼只瞧得音夏堪堪后退了兩步,才驚覺自己說得太多想得太多。在過去的很多時候,因姑娘性情溫柔,心思敏感,音夏習慣于在主子的意思外加上自己的建議,總能得到主子的欣賞和歡心。 如今姑娘自獄中歸來,跟從前卻不大相同,是她忘了這一層。 “都聽姑娘的?!币粝陌砀A烁?,匆匆出了屋去。 正文 第三章赤子 屋里只剩陳錦和小丫頭,小丫頭心思單純,見音夏走了也沒知會自己,正為難自己是走是留,突聽姑娘問話:“你叫什么?今年幾歲了?” “我叫瑞兒,今年十歲?!毙⊙绢^乖乖回答,其實她性子一慣是活潑的,只是面對這受著傷的姑娘,不自覺地規矩很多,有問必答,有答必詳。 “瑞雪兆豐年,好名字?!?/br> 瑞兒被夸了,嘻嘻的笑起來。 陳錦看著她明媚燦爛的笑臉,說道:“仆從易得,赤子少有,以后你便跟著我吧?!?/br> 小丫頭聽罷,點頭如搗蒜。 她上個月剛進府,目下正跟著音夏jiejie,管事說等再過一月,再看看,再說分配她到哪個房里從事,如今陳錦肯要她,她也喜歡這個神情淡然無鋒的姑娘,哪有不歡喜的道理。 “我jiejie和姐夫當日來家酒宴,你在嗎?” “在?!?/br> 陳錦又道:“你把你記得的都說來我聽聽?!?/br> 小丫頭坐在床前的腳踏上,仰頭看著陳錦,一五一十說道:“那日初六,因夫人對大姑娘甚是想念,大姑娘便攜了姑爺來家家宴,咱們二房所有婆子媳婦們都忙得不可開交,我跟著音夏jiejie在宴上伺候,大姑娘因對姑爺說:整日的大魚大rou,都不及咱家后廚腌的蘿卜干爽口,或讓人端一小碟上來嘗嘗?姑爺自是答應了。姑娘你聽罷,便說隨婆子一起去取。過了一刻鐘,姑娘方回,將一碟子腌蘿卜干放在桌上,姑爺夾了一塊吃,當即臉色發紫,兼口吐白沫,府里經過事的婆子們說這是中毒了。 老爺夫人嚇壞了,姑娘你也嚇壞了,鐘大夫來了沒多久,姑爺便咽了氣。沒過多久,衙吏也來了,將姑娘帶走了,全府上下沒人敢攔。音夏jiejie說,士農工商,咱們從商的,不敢與官斗?!?/br> 一席話正說完,音夏推門進來。 陳錦覺著這少女頗有靈氣,剛才自己無意立了把威勢,倒有些嚇著她了,便道:“可吩咐好了?” “都按姑娘的意思辦妥了,院里各婆子媳婦丫頭也吩咐過了,誰來敲門都只回姑娘手傷未愈,需得靜養數日,不便會客?!?/br> “音夏,咱們陳家的情勢,你可看得明白?”陳錦見她低著頭,續問道。 音夏震得一抬頭,對上陳錦的眼睛,又迅速的把頭低下去,“音夏只是個當差的丫頭,不敢妄論主子家事?!?/br> “我知道你素來穩重妥貼,如今咱們姐妹說說體己話,我只是聽聽罷了,即使說錯了也不礙事?!标愬\說完,讓瑞兒去外間搬把小圓凳來讓音夏坐。 音夏坐下時仍是忐忑,思慮再三,終于問出了心里的疑惑:“音夏覺得此次姑娘回來,與從前不大一樣,姑娘心里可是有事?” 好個心思細密的丫頭,陳錦暗道。 前世做為元修身邊最得信任的她,與身為皇后的陳錦不過數面之緣。她只記得陳錦驚為天人的相貌以及溫婉動人的聲音,至于其他性情細末卻是一無所知,她已盡可能的學著記憶中陳錦的說話神態去行了,沒想到還是被音夏幾眼看破。陳錦那樣的溫柔她確是學不來的,所以她無法母儀天下,福澤萬民。 “音夏關心讓我十分感動,我還是我,只是此次平白受了牢獄之災,許多從前看不明白的事,如今倒是分明一些。咱們這一房,父親沒有子嗣,我與jiejiemeimei平日也不甚親厚,雖不缺衣少食,但比起疼寵我終不及他人。目下我年紀尚輕,閱歷不足,有些事看在眼里,即使有心,也是無力矣?!?/br> 這話說得邊上的瑞兒眼淚汪汪。 這一個月她在府里也看到很多事。 二娘子明明有天人之姿,江湖術士卻說她雖有鳳凰命格,但命運苦輟,日后還有累及闔府之禍,故而這府里除了夫人,人人都當她是妖怪般避著她。 音夏也濕了眼眶,夫人將她給陳錦時便囑咐過她,說陳錦雖是府里的小姐,但不得老爺喜愛,夫人雖是老爺正經娶進門的,這些年夫妻也是恩愛有加,但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讓她凡事多替陳錦留心著,莫讓姑娘吃了虧去。 音夏站起身,徑直朝著床塌跪下,瑞兒也跟著跪下,音夏說:“姑娘待我們好我們心里清楚明白,這府里除了夫人,其他人眼睛都給牛糞糊了,只憑一個江湖道道的幾句胡話,便咬定姑娘是不祥之人。但音夏知道姑娘絕非池中物,音夏愿意跟著姑娘,直至姑娘厭棄為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