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節
何鈺不知發什么神經,將屋內擺滿了屏風,那屏風憑空立在空中,用一根繩子吊在梁上,微微一推,還會晃動。 顧晏生仔細瞧了瞧屏風上的畫,有很多,各式各樣,青山綠水,沙漠海洋,平原異鄉,坊市街道,林間小屋,等等,他能想到的,他想不到的,上面應有盡有。 他在觀察畫,何鈺在觀察他,他從角落里走來,隔著一面面屏風,從細縫里,屏風后欣賞顧晏生。 顧晏生這人當真得天獨厚,跟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無數個日日夜夜,平時沒發覺,偶爾回頭,陡然發現他還是原樣。 絲毫沒變,還是原來那個漂亮好看的少年,又似乎變了,原來的顧晏生給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現在接納了他,肯在他面前笑,也肯在他面前表露心跡。 旁人說他沒變,還是一如既往拒人于千里之外,區別在于只有何鈺一個人走進了他的心,他的心很小,容不下其他人。 何鈺可以說是很幸運的,他得到了一個永遠不會背叛的心。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蹦钱嬌咸崃嗽?,顧晏生不由自主念出來。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焙吴曧樋诮拥?,“你若是喜歡,將來我們做一回漁翁,在大雪里釣魚好不好?” 顧晏生突然便不說話了。 何鈺聲音中氣十足,哪有半點受傷的意思? 自從上回以為他使欲擒故縱,結果真的中毒之后,再出了這種事,他便不敢再當成騙局,親自趕來,結果中了何鈺的套。 “皇宮外是什么?是青山綠水,沙漠海洋,平原異鄉,農家小院,坊間街道,是萬里江山?!?/br> 何鈺真誠向他發出邀請,“天下這么大,我陪你去看看如何?” 那手伸在顧晏生面前,顧晏生不接。 在何鈺的意料之中,何鈺也不急,只徐徐道來,“九歲還是十歲來著,時間太久,我也忘了,只記得我招人下毒,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從此大徹大悟,開始隱藏實力?!?/br>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人若是太優秀,便會不合群,只不過我那時候太小,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愛爭強好勝,將所有的第一名額全然占去?!?/br> “后來被我爹著實打擊了一番,才老實收了心思,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br> “第二次變故是我十二歲時,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告訴我,你是何家的少爺,正妻何氏所出,真真切切的嫡子,你與別人都不一樣,你代表的是整個何家,你的一言一行,一坐一臥,都必須對得起何家?!?/br> “他們還告訴我,你爹天資聰慧,年少成才,你不過占了個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便宜罷了,其實你自己沒有本事,拋卻何家的后盾,父親的靠山,你什么都不是?!?/br>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為了這一句話,我不知道練斷了多少劍,翻爛了多少書,只為了擺脫父親的陰影,讓人真真切切看到我?!焙吴暸牧伺淖约旱男乜?,“我何鈺,即便什么都沒有,依舊可以發光?!?/br> “我以為努力總會有回報,結果上天給我開了個很大的玩笑,活了十二年,一直以為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兒,結果卻是女兒身?!?/br> “在我的印象里女兒家都活在深閨里,終日繡花縫衣,期盼丈夫歸來?!?/br> “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也不想當那樣的人,所以我想過死?!?/br> “一刀割下,一了百了?!?/br> “可我不甘心啊,我努力那么久,不談身份,年輕一輩中哪個比得上我?” “他們都可以肆意的活著,為什么我不可以,難道就因為我是女兒身?” “我這個人天生倔脾氣,越是不可能的事,我越是要做,我要封王拜相,登基當皇上,讓所有人看看,并非女子不行,只是受的教育不行罷了,若男女同等,給了男女同樣的待遇和起點,女孩子不一定比男孩子弱?!?/br> “之所以有這種思想,不過是前輩們的洗腦罷了,不停的告訴她們,女孩子該如何如何,女孩子柔弱才是女孩子該有的樣子,女孩子就該討男人歡心,女孩子就該生兒育女,全都是假的?!?/br> “女孩子若是跟男兒一樣,進學,習武,照樣可以出人頭地,出謀策劃,成為一代梟雄?!?/br> “我想替她們正名,想的不得了,這個念頭就像針似的,扎在我心口,一日不達到目的,那根針便一日不除。想登上皇位的強烈欲·望也跟影子似的,如影隨形,六年從未變過?!?/br> “它就像吃飯喝水似的,融入了我的骨子里,我甚至做好了終身斷絕兒女私情的想法,愛情從來都沒在我的考慮之中,奈何這玩意兒無聲無息,來了也不通知一聲,悄聲聲的融入生活里,一點一點,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br> “假如我心中有一座城堡,最高處便是那個王座,那愛情就像不知不覺纏上來的蔓藤,先是扎根在城堡外,一眨眼的功夫,長的茂盛繁華,輕而易舉將我的城堡蓋了下去,不費吹灰之力?!?/br> “我真是倒霉啊,被一個不在我考慮之內的東西控制住了,尤其是荒山斷崖之行,我并不知道知道能活,只盡量提高自己的生存率而已,當時什么想法都沒有,內心一片平靜,沒有皇位,沒有斗爭,唯一的遺憾是沒能跟你共度余生,那怕再見你一面也是好的?!?/br> 何鈺遲鈍,愛情只有在生死一刻才能顯出,平時他刻意掩飾,只有到了關鍵時刻,去璞還真,才能看出本質,本質就是顧晏生比什么都重要。 他不承認而已。 總覺得承認之后他就跟其他女子一樣了,沒什么區別。 “顧晏生,其實我早就放棄了,是你激起了我的野心,我想爭一爭,斗一斗,結果發現你是騙我的?!焙吴曭嚨貜纳砗蟊ё☆欔躺?,“你這個騙子,現在好了吧,我是花柳病了,沒人再敢跟我一起玩耍了,開心了吧?以后我就跟你一樣了,成孤家寡人,沒人鳥我了?!?/br> “我沒讓你這么做?!鳖欔躺渎暤?。 口是心非,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把養心殿內的宮女太監全換了,若有若無給他接觸多的大臣穿小鞋,逼他在權利和人之間選擇,都是因為霸道,不允許他心里有別的東西,占比還比人重要,所以一定要劃去那個威脅,讓本人上位,占據何鈺的心,說到底都是獨占欲惹的禍,叫何鈺白折騰了那么久。 “你的愿望,我會幫你達成?!痹S是方才那話太硬,顧晏生說了一句軟話,“不,我們一起完成?!?/br> “讓天下大治,百姓安居樂業,商戶大展拳腳,國家強盛繁華?!焙吴曁砹艘痪?。 “不?!鳖欔躺裾J,“是去逛逛萬里江山,青山綠水,沙漠海洋,平原異鄉,農家小院,坊間街道,你陪我看?!?/br> 夕陽西下,微薄帶紅的光照在倆人身上,在屏風上映出無數個相擁的影子,像一對難解難分的鴛鴦。 何鈺抱住顧晏生,顧晏生的手反向朝后,摟住何鈺,緊緊的,像要融入骨子里似的,何鈺難得配合,在他耳邊輕聲道。 “好啊?!?/br> 天下之大,有你,才是我的容身之處,你在,才能毫無顧慮的大展拳腳。 ———————— 完 —————————— 第297章 大婚番外 大尚位處中央,是強中之強的大國,歷經了一百多個年頭,在顧晏生手里發揚光大,人人都道這位年輕人是個明君,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減賦,讓窮人的月例更多,富人多交些賦,中和每個人到手的銀兩。 聽說這位明君要大婚了,人人均是祝福,那么問題來了,當今陛下要娶的人是誰? 就跟保了密似的,上上下下竟無人知曉,只知道是個活的,是個女子,長相明艷,與當今宰相有幾分相像。 莫不是宰相的meimei? 沒聽說宰相有meimei??? 因著不知道對象是誰,倒機緣巧合成了眾人茶余飯后最愛談論的事,眼看大婚將近,還是沒見過新娘,只知道出自何府。 何府空蕩蕩的,就何鈺一個光桿司令,哪來的meimei? 每回問何鈺是誰?何鈺便打馬虎眼,“活的?!?/br> “我當然知道是活的,我問的是到底是誰?”他不說,可把周浩然這樣的急性子給好奇死了。 “女的?!?/br> “廢話,難不成還是男的?”周浩然追問,“快說,到底是誰?你jiejie還是meimei還是是身邊的丫鬟,亦或者伯父認領的養女?” 何鈺只搖頭,“都不是?!?/br> 他給了個很大的提醒,“你認識的?!?/br> “我認識的?”周浩然快速對座入號,奈何對何鈺了解有限,沒發現一個能對上的,條件太苛刻了,活的,女的,認識的,長的像何鈺的,根本沒有。 何鈺無奈翻個白眼,“你就沒想過有可能是我?” 周浩然哈哈大笑,“除非你變成女的?!?/br> 他很快搖頭,“女孩子要是長成你這樣,那也怪丑的?!?/br> 何鈺五官立體,眉峰朝上,極具攻擊性,是俊美的那種,說他偏向中性更合理,但瞧他行為舉止,哪有半點女孩子該有的樣子,說他變成了女孩子,打死周浩然他都不信。 “快別開玩笑了,告訴我是誰?”周浩然十分好奇,“長的好不好看?身份怎么樣?配不配得上陛下?” 畢竟是娶來做皇后的,明媒正娶,卻不知姓誰明誰?顧晏生不知道頂了多大的壓力才強迫眾大臣同意。 何鈺說他婚前焦慮癥,還在考慮要不要暴露真實身份,不暴露的話,肯定無法起到給女子披荊斬棘帶頭的效果,如果沒有他這個榜樣在,女孩子們鼓不起勇氣。 但他用男兒身份用習慣了,也喜歡別人喊他公子,與人把酒問歡沒有顧慮的感覺,本身不想暴露,可他已經經不住顧晏生的明示暗示,答應顧晏生的求婚了。 也不知什么時候答應的,只記得某天喝醉了,往床上一躺,第二天顧晏生對他體貼入微,他問怎么了?顧晏生說他答應了求婚,以后就是他的妻子,大尚的皇后。 何鈺還沒怎么樣呢,顧晏生先問他,是不是反悔了?反悔了也可以,他不介意云云。 嘴上這么說,那種nongnong的失落感幾乎快從眼睛里溢出來,沒辦法,何鈺只好答應了。 顧晏生也答應了他,替他隱瞞身份,他想當皇后就換女裝,想當宰相就換成男裝,如果覺得累,直接暴露身份,既當皇后又當丞相他也可以成全,只要何鈺想。 何鈺正陷入兩難,糾結于要不要暴露身份? 顧晏生肯定是希望他暴露的,如此就可以名正言順做皇后,何鈺也可以名正言順的鼓勵女子讀書,練武,科舉,外加入朝為官,有他這個榜樣在,女孩子們才能更有動力,覺得不是夢,是可以實現的,朝廷也能吸納更多的人才。 也罷,就當為了圓廣大女子的夢,給女孩子們開闊一條新的路,可以與男孩子一樣,下海從商,入朝為官,不局限在閨房中。 他想通了,釋然了很多,表情都輕松不少,有空調侃周浩然,“周兄,三日后見到新娘,希望你不要吃驚到丟了臉面?!?/br> “你當是天仙嗎?”周浩然無語,“就算是天仙,我也不會吃驚的?!?/br> 三天后,真香。 何鈺這個新娘一點新娘的樣子也沒有,在皇上大婚的日子里穿著大紅嫁衣跑出來,美名其曰皇上不能喝酒,他照顧著點。 剛來時周浩然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有些熟悉,直到何鈺擠了擠他,“周兄,讓點位置給我?!?/br> 周浩然手里的酒杯登時摔了個正著,他抖著手,一臉不可置信,“你……你……” “怎么了?”何鈺好整以暇看他,“是誰昨天說絕對不會吃驚的?” 他的聲音太熟悉了,周浩然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只稍稍一聽便聽出是他,“你怎么假冒女子?” 何鈺:“……” “周兄,還不肯接受現實?”何鈺抱胸,“沒錯,欺負了你十幾年,處處壓你一頭,連臉都比你長的俊,還有女孩子緣的我是女兒身,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周浩然已經直愣愣倒下,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倒是他旁邊的許修竹,欣然接受,“似乎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br> “你早就看出我是女兒身?”何鈺挑眉。 “非也?!痹S修竹搖頭,“我連你跟陛下斷袖都能接受,你是女子而已,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周浩然接受不了是因為輸給何鈺輸的太慘了,唯一的安慰就是何鈺是男的,何家的嫡子,何家只有一個嫡子,疼些也是應該,誰能想到何鈺竟是女兒身,換句話說,他連一個女子都不如。 何鈺這一抖底,這一桌子人全聽見了,各個沉浸在吃驚中,幾個人你一嘴,我一嘴,很快把消息傳了出去。 當今的宰相大人居然是個女兒身,活見鬼了,這么大半輩子下來,什么沒見過?什么沒聽過,還就類似的情況沒經歷過。 關鍵他們還跟何鈺相處了一段時間,這么多人來來回回,幾年時間,竟沒一個人看破他是女兒身。 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