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他爹將需要的人帶走,總讓何鈺抱著一絲希望,他爹并沒有放棄,不放棄說明還有希望,但是他又營造出放棄的模樣,想叫何鈺回去,不要管這里,大抵便是因為他娘吧。 為了給他娘治病,亦或者說被威脅了,神醫吳不死落在新皇手里,他爹為了給他娘治病,所以留了下來。 “娘,你跟我去長安好不好,世界那么大,總會找到一個媲美吳不死的神醫,我有個哥們也行醫,醫術高明,他一定可以看好你的眼睛?!焙吴暭毤殑裾f。 安語嫣猶豫了一下搖頭,“我不能跟你去長安,你爹在這里呢?!?/br> “只要你走,爹也會跟來的?!彼敲磹鬯?,為了他娘留在京城,也可以為了他娘離開。 安語嫣還是搖頭,“晚了,一切都晚了,都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你爹就不會留下,他不留下,也不會被困在這里?!?/br> “只要你走,就不算困?!彼粤粝戮褪且驗樗?,開始只是單純被威脅,后來是自愿留下,給他娘治病。 “鈺兒,你不懂,新皇想留下你爹,如果你爹去長安,他就會公告天下,說你爹是他造反的幫手,如此他不留也要留?!卑舱Z嫣面上一片絕望,“如果真的去長安,便是謀反的罪名,是要滿門抄斬的?!?/br> 何鈺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第一次顯出這個年紀該有的慌亂。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就是個死局,他爹因為他娘被劫,算是被迫留下來,又幫新皇做事,等于朝廷叛徒,即便回去了,也會被老皇捉拿,弄個滿門抄斬的罪名。 這個罪名還是坐實的。 與其如此,不如不回。 回去說不定拖累全家,與反叛為伍,便是造反,況且這是有真憑實據的,縱然情有可原,可誰會聽? 尤其是皇上,巴不得找不到借口弄死他。 不回去便只能留在這里,一來給他娘看眼睛,二來也是為了生存,賭一把。 他爹還是那個野心勃勃的人,龍困淺灘,怎能甘心? 何鈺最擔心的事出來了,他原來就有一種預感,為什么他能進城?他能威脅領侍衛內大臣進宮,他爹不行? 原來不是不行,是不能這么做。 他娘先是落在新皇手里,又哭瞎了眼,只有神醫吳不死能救,加上康泰王想留他爹,只需偽造一份與他爹勾結造反的罪證便可,叫他回不去。 何鈺心中突然有些悲涼,他爹將名單給他,其實是想偽裝自己已經死了,叫何鈺回去,與這邊再與瓜葛,誰知何鈺不撞南墻不死心,非要過來碰碰釘子。 現在釘子是碰到了,可他還是不死心。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何鈺跪在椅邊,語氣帶著哽咽,“只要人好好的,總可以想到辦法的?!?/br> 安語嫣也是淚眼婆娑,“我們不能拿你們冒險,這是我和你爹最后能為你們做的事?!?/br> 她反倒安慰起了何鈺,“別擔心,你爹有才,新皇還要重用他呢,你爹也想靠新皇翻身,他倆是合作關系?!?/br> 怕何鈺不信,解釋道,“我不想拖累你爹,聽說這里是你以前住的地方,便自己要求搬進來,沒有人強迫我,你爹也可以護我周全,真的不用為我們擔心,若真的到了絕境,我早便自殺了,因為還有希望,所以才會活下來?!?/br> 何鈺怕她真的做傻事,急忙道,“娘,爹愛慘了你,千萬不要自殺,你如果死了,爹也活不下去?!?/br> 說起這個,他娘嘴角竟然勾起,“我知道,你爹這個大悶sao,我與他爭爭吵吵斗了小半輩子,一直以為他不愛我,還是最后時刻從別人嘴里知道,原來他愛慘了我?!?/br> 何鈺跟著笑出聲來,“娘這么幸福,就算為了我爹,也千萬不要做傻事?!?/br> 安語嫣頜首,“放心吧,娘沒有這么傻?!?/br> “娘真的不跟我走?”何鈺最后確認一點。 “不了?!卑舱Z嫣認真道,“我拖累你爹,是你爹欠我的,誰叫他要陪我過一輩子呢,但是你們還小,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娘不想拖累你們?!?/br> 何鈺張張嘴,剛要說什么,安語嫣制止他,“聽我說完?!?/br> 她繼續道,“鈺兒,你責任重大,我和你爹合計,想讓你保護你的三個jiejie,還有何曉,他是無辜的,你欠他良多,需得補償知道嗎?” 何鈺低下頭,半響回道,“知道了?!?/br> 保護三個jiejie是肯定的,至于何曉,還要看他怎么想。 “還有一件事,娘必須要告訴你?!卑舱Z嫣鄭重其事。 何鈺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我女兒身的事嗎?” 安語嫣吃了一驚,“你知道?” 何鈺無奈,他這個娘是有多遲鈍啊,即便何鈺沒有接到何玉的記憶,又是流血又是月帶的,傻子才不知道。 “在你說我每個月會流血的時候就知道了?!?/br> 何鈺臉皮厚,說完自己沒怎么樣,安語嫣反倒紅了臉,“女孩子家家的,以后莫要說些羞恥的話,還有啊,如果實在太累,便休息休息,不要逞強,你jiejie們年齡比你大,經歷比你多,本該jiejie們照顧你,你爹非要反著來,說你可以,我怎么看不出來?” 他娘還將他當成小孩子,實際上何鈺自從得了何玉的記憶,便跟開了外掛似的,智商噌噌往上漲,早便可以獨當一面。 其實剛開始他也有點慫,擔心,膽怯,不敢,后來竟也一步步走到現在,無比順利。 沒有頂起來以前,總以為自己不可以,頂起來后才發現,原來也不是那么難。 “娘,你信我爹的便是,爹說我可以,我便是可以的?!焙吴曌约翰缓瞄_口。 “那你行不行?”安語嫣不問別人,就問何鈺。 她對自己的家人確實不太了解,不知道何文斐那么愛她,默默為她做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她的兒子,不,女兒,竟成長的如此之快,可以一個人獨當一面,破開他爹留下的重重障礙,成功拿到名單接管家主之位。 還斗贏了叛徒福伯。 她總是心驚膽戰,如坐針氈,擔心何鈺一步沒走對,無聲無息便沒了。 何文斐與她恰恰相反,對何鈺極為信任,不管不顧,任由何鈺一個人在外頭忙活。 前兩天他過來,叫她準備準備,過不了多久便能見到何鈺,果不其然,何鈺來了。 “若是不行……” “我行?!焙吴晥远ǖ?,“娘只要知道,我能走到現在,見到娘絕非偶然便是,信我?!?/br> 安語嫣忽而大笑,忽而又哭了起來,“娘信你?!?/br> 她擦了擦眼淚,推開何鈺,“時間差不多了,你快走吧?!?/br> 何鈺搖頭,“不急?!?/br> 他從地上拿起包裹打開,里頭是一件外衣,“娘很久之前便說過想穿我親手做的衣裳,可惜中間出了許多事故,娘也一直未曾如愿,這件玲瓏羅袍一針一線全是我縫的,娘穿上試試,合不合身?” 何鈺攤開衣袍,安語嫣也沒有拒絕,站起來,叫何鈺將衣裳往她身上套,大了些,里頭穿了幾件,還是有些寬松,不過也比小了好。 “好看不?”安語嫣問。 “好看?!焙吴曈痔嵋?,“娘,我抱抱你好不好?” 安語嫣沒有拒絕,張開手臂,叫何鈺一頭撞進去。 何鈺緊緊摟著,深深嗅了嗅母親身上的味道,是熟悉的,讓人安心的那種。 母親便是他的保護傘,她的肩膀不算寬大,但是卻能抱動何鈺,何鈺一直記得那種感覺,如今該是換換了,變成他當母親的保護傘。 何鈺一只手穿過母親的腋下,一只手從脖間伸出,脖間那只手陡然抬起,正要落下,安語嫣突然叫他,“鈺兒……” 她眼睛看不到,耳朵卻靈敏了許多,聽到了動靜,“別費力氣了,你今日將我帶走,他日我也會自己回來,你爹在這里,我還能去哪?” 原來悶sao的不止他爹一個,還有他娘,他娘也愛慘了他爹,即便知道將來結局有可能凄慘,依舊毫不猶豫,選擇陪著他爹。 這大概便是愛情吧? 何鈺收了手,“娘,你不在這里,爹會更好施展?!?/br> “我知道?!彼趺纯赡懿恢?,“但是你爹這個人吧,其實特別膽小,我不在,他一個人不敢?!?/br> 何鈺瞳孔驀地放大,似是不敢相信。 但是細細一想,好像他娘也沒說錯,他爹確實膽小,十幾年了,該報的仇一直沒來得及報。 為什么做事總是走一步想三步,因為怕,怕失誤。 何鈺也是如此,所以能理解。 “走吧,不用擔心我們,即便是死,我倆在一起,黃泉路上也不孤單?!卑舱Z嫣是笑著說的,“倒是你,鈺兒,什么時候你也找個愿意為你生為你死的人?” 何鈺沉默不語。 他剛發過誓,絕不愛上任何人,就算真的有人為他生為他死又如何?喜歡上別人就等于有了弱點,他爹如此,他娘亦是,何鈺絕不允許自己有弱點。 況且為他生為他死的不一定要是戀人,也可以是兄弟。 何鈺奇跡一般,腦海里竟想起了顧晏生,別人肯不肯他不知道,顧晏生應該是肯的。 他倆的兄弟情無須質疑。 何鈺抬頭看了看天,半個時辰已到,朱翟好幾次催他,何鈺假裝沒看見,但是他焦躁的腳步走來走去,被安語嫣聽了個徹底。 眼睛不好之后,耳朵倒是好了許多,能聽出原來許多聽不出的聲音,她催促何鈺,便是因為朱翟,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第五次時,朱翟正打算過來,便見何鈺無聲無息站在不遠處。 “令尊呢?”朱翟蹙眉。 “我爹娘不愿意跟我走?!焙吴暬仡^瞧了瞧,意外在旁邊的樓上發現一道身影。 高挑修長,熟悉異常,風吹過,他腰間的荷包輕微晃動。 這么多年了,爹腰上還是那個荷包。 何鈺失笑,“我爹連見我都不愿意?!?/br> “這是你自己的原因,可不怨我,咱們走吧?!敝斓越z毫不為所動。 何鈺明白,“我知道,就走了?!?/br> 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在躺椅旁,努力朝這邊聽聲音的娘,和站在樓上,半隱在黑暗里的爹,決然離開。 既然是爹娘的意愿,當遵守便是,何鈺不認為他爹沒有自保的能力,即便龍困淺灘,那還是龍。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歸他爹還是比他厲害,他爹都破不開的局,更何況何鈺。 他只能選擇相信他爹和娘,便如爹娘相信他一樣,京城內兇險,長安便安全了嗎? 爹娘都能放手讓他去長安,他為什么不能放手,留爹娘在京城? 只要新皇一日不倒,他爹娘該是一直安全的,何鈺能做的就是繼續運糧下來,保證新皇與舊皇的爭霸。 其實他爹和娘還可以選擇隱居,非要繼續卷在漩渦中,說明野心未消,還想翻身。 就跟何鈺似的,他也可以選擇隱居,但他偏不,也是野心作祟,不甘心平凡。 當初對他來說,也是進退兩難,他也熬過來了,發現雨過天晴之后是一片好彩虹,他爹必然也可以。 何鈺與遺風還有其他人一道,跟在朱翟身后,越走越偏,漸漸偏離了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