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書迷正在閱讀:姜姬、全世界越讓我嫁你我越是不嫁做一輩子你的未婚妻憋死你、茅山鬼術師、總裁說他想復婚、無念[修真]、古穿今我家藝人的武道夢、終于親到你了[娛樂圈]、他養的鳥成精了、我不上你的當、jian臣之子
永遠不要低估病人和病人家屬鬧幺蛾子的能力?!绻阍谥袊尼t院工作,這就是你要領悟的第一句至理名言。 從實習期到規培四合一的三年,胡悅在各個科室都輪轉過,絕非新丁,她見過手術前吩咐禁食禁水卻大喝煲湯的病人——“委屈啊,醫生,湯也不是水,也沒有食物在里面啊,我家里人已經幫我把rou都揀出來丟掉了——” 也見過癌癥手術后第二天就想要出院的病人和家屬,“醫生,我們家很近的,離市里就100公里,復診的時候開回來就要兩三個小時就好了?!?/br> 酮體超高還不想住院的糖尿病患者、手抖個不停、脖子超大,卻認定自己沒病的甲亢患者,血壓高到讓人擔心他卒中的高血壓患者……各式各樣的病人她也是見得多了,除了少數疑病癥患者以外,大多數病人的極品奇葩,其實都還是體現在對病情的輕忽上,總是對身體過分自信,不愿接受醫療,“我平時好好的呀,醫生你們不好為了完成業務隨便安排人住院吧?”,像是于小姐這樣,已經有了一對形狀完美,從各方面來說都是完美手工藝品的胸部,卻還想要回爐重造得再大一點的患者,還真是第一次見。 “還要再加杯?傷口已經長好了嗎?”她本能地問:隆乳術不是什么大手術,術后觀察一兩天就可以出院了,之后就是定期復診,一般說來,完全恢復正常行動也要半個多月的時間,聽王醫生說,大部分求美者都要半年時間才能完全適應胸前新增的重量。怎么說也是在胸前掏個口袋出來,“于小姐你剛手術一周時間吧,是不是才復診過?繃帶才取下來,就想要再開刀,這恐怕不可能吧?” “當然不是現在?!庇谛〗慵奔钡卣f——這是個很清秀的女孩子,笑容也挺討喜,瓜子臉、彎月一樣的眼睛,皮膚很白,看得出來很注重保養,三庭五眼也許不是那么精致,但在一般人中也算是小美女了?!皫熱t生這里手術也是要預約的呀,至少要約三個月以后——三個月以后就可以做了吧,對不對?現在這個,事業線實在是太不明顯了,終究還是要換的?!?/br> ……也不是不可以,胡悅有種很費勁的感覺,她感到于小姐和她好像不是在一條回路上思考,“但是你要想好啊,于小姐,你嫌杯不大,乳溝不明顯,那就只能換腔隙,不能再放在胸大肌這一層了,這個可能是要選擇另外的部位去做切口,門診的時候王醫生應該也和你說過,如果是從rufang下皺襞——就是你胸部的下緣的話,可能愈合以后胸部會有傷疤——” “對,這個我知道,上次王醫生說過,要么就是從乳暈開?!庇谛〗愫芑顫姷卣f,“那就從乳暈開么好了呀,我是不要留疤的?!?/br> “我記得于小姐你還沒有生育史吧?從乳暈開口進去的話,可能會損傷到乳腺和輸乳管,這里面的風險我們必須如實告知的,最好都建議是有過生育經驗的女性才采取這個位置……” “我是沒生過小孩,”于小姐事前顯然也做過功課了,不過網上說得總是沒有醫生講得那么清楚,什么風險當面聽起來,總是比網上瀏覽著要可怕點,她的眉頭皺了一下,但又很快松開,“不過這個也只是有風險而已,幾率不高的對吧?那不然每年那么多隆胸的人,難道都不要小孩、不喂奶了?” 風險這種事,怎么好說的?第一,胡悅不是主治,甚至不是這個方向的,經驗不足不好妄下斷語,第二,這和病人談話其實也是門學問。胡悅免不得將求助的眼神望向師醫生,但師霽并沒講話,而是一臉看好戲的樣子,這倒是激起她的脾氣,她說,“這也未必的,就算1%的幾率,發生在你身上也是100%,你不好按幾率判斷,只能說要做好這個準備?!?/br> 按現在的醫患關系,醫生和病人溝通,自己必須先占住理,把話說得越保守越好,很多醫生是禁止手下的實習生同病人直接交流敏感問題的,說得最多的就是‘不知道,這個你要去問x主任’。胡悅這是第一次和病號直接接觸,倒是學得有模有樣,滴水不漏——不過,這斗不倒于小姐。她雙手一合,又歡喜起來,“才1%啊——那我肯定不會這么倒霉的,那就這么定了?師醫生,這要一起做手術的手續就拜托給你了?” 1%只是比喻而已啊—— 胡悅和同事來往都沒這么窘過,現在倒是被個普普通通的病人幾句話架在這里,一時大囧,但于小姐是對師醫生說話去了,她又不好插話,只能尷尬地望著師醫生。 師醫生似笑非笑的:看得出來,他不曾把她放在心上,大概像胡悅這層級的人,他都多少有些睥睨,只是對著她表現出來得特別明顯。他明知胡悅的尷尬點,開口卻半句也不提隆胸的事情,“你要在我這里做鼻綜合,手術時間就只能照我的時間表來排,能不能和隆胸那邊的合上,不知道,適不適合一起做,不知道。是放假體還是自體軟骨移植依舊不知道,于女士,要那種貴賓式的量身服務你應該去外面的美容院,在我這里就是這個公立醫院的規矩,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定一起手術,那我是做不到?!?/br> 名醫脾氣可能都比較大,于小姐被這樣說也只是訕訕然,“師醫生,你的技術我還不放心嗎?我jiejie就是在你這里做的鼻子,這些事我就都交給你了,你肯定幫我做得很好看的呀?!?/br> 做整形醫生,福利真是好,想想肛腸科、泌尿科每天要看到的菜花雞兒和黑洞菊,19層簡直就是人間天堂,求美者很大一部分都是年輕貌美,說話甜甜軟軟的妹子,還喜歡撒嬌,幾句話說得人骨頭都酥了——可能對別的整容醫生,還不會這樣溫柔如水,但在師醫生面前,個個都是小綿羊。于小姐這話說得九曲十八彎的,一般男人聽著都要酥軟了,師醫生卻還是似笑非笑的,“你要變得好看,何止需要做一個鼻子?” 一句話就把于小姐的溫柔氣焰打滅,她立刻不安起來,“我還要做什么?我就知道我三庭五眼不對——是不是應該開個內眼角,這個能不能一起做?我一直想割雙眼皮的,師醫生——” 胡悅有點按不住自己了,但仍忍著沒說話,只是坐著也不走,一張卡捏得陷進手心里,師醫生飄她一眼,語氣還是涼涼的,“別的不歸我做,你要割雙眼皮,掛別的號,我這里只給你做鼻綜合,用你的肋骨軟體做自體植入,設計圖下次會出給你,手術最快也要三個月以后,中間如果有人反悔不做了,可以插隊。沒別的事,你可以回去了,兩周后來掛號看設計圖?!?/br> 醫生這么強勢,于小姐毫無招架之力,原本的如意算盤現在是不敢打了——要打也不會在師醫生這里打,還不敢發火,一邊委屈,一邊急急地詢問,“那醫生,十六院哪個醫生做雙眼皮好???你這里能不能直接幫我掛個號啊——” 不知和外貌有沒有關系,師醫生是十九層最火的醫生,他的門診日號都是早早就掛滿了,于小姐這邊剛出去,下一個病人就在門口探頭探腦,師醫生卻揮手叫她出去等,手在叫號器上壓著,沒往下按,吊眼看胡悅,“還不走?” 師醫生的魅力,由兩方面組成,他英俊的長相與輕慢的姿態大約各占了一半,這是一種處心積慮的陰險,好像外表被當成他的工具,他挑起的眉釋放出肆意張狂的魅力,無孔不入地想將你擄獲——你一被他征服,在這性力的戰爭中他就占了上風,他便可以更占上風,更輕蔑地嘲笑你。 胡悅不是瞎的,審美也絕非有異常人,否則她不可能做整形醫生,她自然知道師醫生有多好看——不過,她同時也有很強的意志力,甚至可以說是心如鋼鐵。 “師醫生,我覺得——你做得不太妥當?!彼鴰熿V,雖然職級有別,但在診室里卻仍平等地表達自己的看法,“于小姐想要再加大胸部,甚至是開雙眼皮和內眼角,這都屬于是過度整容的范疇。您作為醫生,不應該煽動她的念頭?!?/br> 不是每個人都能對上級醫生——同時還是主管醫生說這種話的,而且態度還這么平靜。胡悅雖然平時笑口常開,聽說在科室前輩里人緣還不錯,但其實性格也相當強勢。師霽不由高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她不適合開雙眼皮和內眼角?你有經驗?” 畢竟是經驗少,胡悅馬上被問住了,師霽露出充滿優越感的笑容,這場過招應該就此結束——但胡悅抿了一下唇,居然沒有撤退,而是說道,“適不適合,應該是她獨立的決定,不是嗎?” 師霽有一百萬句話回她,但他現在已經是很好奇了,“你到底想不想留在我組里,胡悅?” “哦,您的意思是,只要我少說多做,不掃您的興,就能留下來了?”話剛出口他就感覺有點不對,沒想到胡悅真是沒錯過,接得極快,眼神一閃一閃的,有點小狐貍一樣的狡黠:她哪里是真的關心于小姐,這分明是在給他下套。 要明說她不能留下來,他就理虧了。要問她留在他組里想做什么,就等于是被胡悅帶了節奏——胡悅想要什么師霽很清楚,王醫生和他說過,甚至還半開玩笑地建議,如果實在不想帶學生,不如就如了胡悅的愿算了?!院鷲偟哪芰?,其實幫她這一把對師霽來說也并不難,不過這不也就意味著他輸了? “你不能留在我組里,主要的原因還是太丑?!弊罱K他還是采取原說法:就沒幾個姑娘能對這么直接的攻訐毫無反應的。 上一次他這樣說,胡悅是哭了,這一次沒有外人在,她的反應更真實——眉毛稍微捺了一下,唇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她站起來說,“既然師主任不想和我聊,那我就回去干活了?!?/br> 職級比他低,也是被他給說走了,可師霽并沒有自己已經贏了的感覺,反而略感弱勢:人身攻擊不奏效的時候,就顯得他比較low了。他注視胡悅走出診室,眼神像刀一樣在那小小的背影上刮了幾刀,又抿了抿唇,想一想,忽然無奈地一笑,按下了叫號機。 “第43號病人請至04號診室——” 外頭頓時傳來了電腦音,早已久等的求美者閃身打開門,嗲嗲地說,“師醫生——” “坐?!睅熿V又恢復了他那目下無塵的樣子,求美者縮了下脖子,自我感覺已經沒那么好了——在他的眼神里,沒有幾個人還能維持自信。 但胡悅確實是個例外。 第8章 在車輪下哭 “于小姐?!?/br> 特意從王醫生的診室那邊繞了一下,還敲門進去問他喝不喝奶茶都沒看到她人,下電梯的時候倒是在電梯間遇到于小姐。胡悅估計她是去王醫生那里晃了一下,沒找到加號的機會——她瞄到于小姐的手機就正在app掛號。 “啊,胡醫生?!庇谛〗憧吹剿?,手機一放又笑起來,但不如剛才熱絡——她是知道胡悅不支持她再加size的。 兩個人互相點點頭,胡悅也掏出手機來玩,安靜了一會,還是于小姐先忍不住。 “胡醫生,我私下這樣問你——你看,我們周圍也沒別人,手機我也沒錄音?!庇谛〗氵€真的把手機后臺切給她看,佐證自己的誠意?!澳隳懿荒芨嬖V我,如果從乳暈切進去加size的話,到底……有多少幾率會堵塞那個、那個……” “輸乳管?” “對對對,如果發生的話,會是怎么樣,就是——就是不能奶孩子而已嗎?” 胡悅想了一下,覺得于小姐也未必在意這么一個單一的后果,“如果堵塞的話,肯定會有影響,而且也會增加乳腺炎的幾率,會很痛的?!?/br> 痛好像還好,于小姐松了口氣,胡悅看在眼里,忍不住誠懇地說,“但于小姐,我勸你還是三思吧——就算你不在乎乳腺方面的后果,但你本來只是ab的胸圍而已,現在做到d已經幾乎是極限了,你再要升成e、f,恐怕也不會美觀,而且還有下垂和駝背的風險,到時候連體態都會受到影響,那又是何必呢?” “還會下垂?可——可這——” “可假體不應該是很堅挺的對嗎,你是不是想說這個?”胡悅說,“的確,假體在一時間能起到豐胸的效果,但它同樣也意味著重量——胸部的大小和背部肌rou是配套的,胸大肌和背肌就像是一個袋子,兜住了乳腺和脂肪,它是自適應的。小胸部兜子就不會太大,一下塞了過多的重量,這個肌rou兜不住了,就得從別的地方代償——所以你可能會駝背,同時也會下垂,這都是兜不住的結果。我還沒有和你說包膜攣縮——有過隆胸行為的求美者,乳腺炎經常會并發包膜攣縮,那會痛得你恨不得把rufang割掉,也會嚴重影響到它摸起來的手感?!?/br> “……胡醫生,不是請你別嚇我嗎……” “我不是嚇你,于小姐,醫療本身是侵入性手段,把不屬于人體的東西放置進入,一定會有后果的?!焙鷲傉\心誠意地說,“只是有些時候我們需要它的好處更多于它的壞處。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還想要把胸部變得更大一些,但是,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你想要達到的目的,還有它可能帶來的后果?!?/br> 她忍不住又加上一句,“其實,你長得已經很好看了,如果是我,我不會來做鼻綜合?!?/br> 于小姐很久都沒有說話,像是有些觸動,過了一會,她說,“謝謝你,胡醫生——你是真的關心我?!?/br> 她咬著下唇,不講話了,她們走進電梯又走出來,很巧合地都從二層下。胡悅是要走過街天橋去住院部,于小姐則可能是去馬路對面乘地鐵。 “胡醫生,你是實習醫生吧?” 兩人說不熟又認識,一路默默地走也不是辦法,還是于小姐先打開話頭,“聽說你們整容醫生都很賺,是不是真的呀?” “我是住院醫師,我們這里不是教學醫院,沒有實習醫生?!焙鷲傉f,“很賺也沒有吧,住院醫師收入不高的?!?/br> “不高是多少???” “大概基本工資也就兩三千,再多一些補貼吧?!焙鷲偦卮鸬煤鼙J?。 “你今年多大了?” “26?!?/br> “嗯,26歲了,在上海才拿這個數,不算多了?!庇谛〗闼剖亲匝宰哉Z,她又講,“不過我原來的工作拿得更少,文員嘛,在小公司,又是私企,一個月就3000塊,真的養活自己都困難?!?/br> 從她的穿著來看,于小姐的經濟起碼是比她要富裕,胡悅大概已猜到接下來的故事,于小姐看著她,大概也看出來了,她自嘲地笑笑,似是問她,又似是自問?!拔沂遣皇呛軔勰教摌s?” “其實,我原來也是個好學生的——我們會所里,大學畢業的小姑娘是不多,但聽說大會所碩士生都有,聽說博士生也有想入行的,老板不收,年紀太大,沒女人味,女博士是第三性嘛,哈哈……” 從氣質上,真是看不出來,于小姐確實很有書卷氣,還有些未褪的天真。她講,“胸是老板叫我來隆的,她挺喜歡我,讀過書,比較會做人,又沒風塵味。就是我實在硬件有限,你知道那些煤老板……唉,長得不像張柏芝,演什么初戀?還是要靠大胸大屁股,男人,沒什么品味的?!?/br> 胡悅一直沒說話,但臉色平靜,并沒有流露出退縮與鄙視,于小姐從閃爍的睫毛下面偷窺她的表情,話匣子越打越開,“她叫我隆一下,做一下臉,這樣她保證在兩年內把我推成頭牌。唉,其實對客人我都講,沒辦法,家里需要錢??稍趺凑f呢……確實也是需要錢?!?/br> 就像是自言自語,她的話有點沒邏輯,“但不是為了家里,是為了自己。讀過書,知道這世界是什么樣子,就總想出去看看……我也看知乎啊,人最大的痛苦,就是無法與欲望匹配的能力,我就是這樣子,在公司,真的沒辦法,二本出來,中文系,不知道該做什么才能發財……我想要錢啊?!?/br> 她坦白地、赤裸裸地說,“就是喜歡錢,喜歡那些包、表,那些漂亮的鞋子,看到那些大姐手里的鉆戒,我也好想要啊……” 但命運給的禮物,哪有沒價錢的?更何況命運給于小姐的禮物還算不了太好,她的長相,在常人中夸個小美女,夠了,但要出入高級會所,在那些身材高挑窈窕、個個高鼻深目,一臉網紅長相的女孩子里,是太平凡了點。 “是真的想要,我做文員做不出什么名堂,做……做賣酒小姐,總想往上爬吧,總不能一輩子住在老板宿舍里……但老板說我這個還是小了點,”于小姐抿了一下唇,“手術費都是她出的,做這個好幾周不能喝酒,當然也不好上班,老板也說無所謂,借我生活費……” 剛才聽她說,還以為她是天上人間級數的會所從業者,現在才露了底——恐怕就是一般那種帶色的酒吧、ktv里專門賣酒陪唱的促銷人員。那種場合的品味的確是很直接,胡悅聽了也覺得有些難堪:如果于小姐是那種高級小姐,至少還有錢,現在聽起來,錢其實也沒賺到,身上的衣服,恐怕也是老板買的。還沒開始賣酒就欠了一筆又一筆,就像是看著她掙扎著落入陷阱里去,最終卻又什么也得不到——往下落就能發財,實在是這世上最懦弱的幻想,有些人寧愿寶馬車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車上笑,但她們不知道有很多人是在車輪下頭哭。 事實上,大部分想要坐寶馬的人都在車輪底下哭。 “鼻子也是老板叫做的?!庇谛〗愕故菨M感激老板的,絮絮叨叨地說,“十六院也是她讓我來的,她說看我就像是她meimei……” 她忽然頓住了,過了一會,自己也笑起來,“什么meimei不meimei,她在我身上花的,總要十倍地撈回來?!?/br> “——但我也情愿,我真的想要錢,窮夠了,最窮的時候,我連coco一番屋都舍不得吃,30塊的套餐——我舍不得吃,我只能去吃麻辣燙。我有時候想,為了錢我什么都愿意做,誰讓我沒用,沒別的本事,只能賣酒賺錢……” “就是沒想到我沒本事成這個樣子,”于小姐說著又笑了,笑著笑著,捂著臉彎下腰哭起來?!安乓冻鲞@么一點代價,我就害怕起來——我就……我就想退縮,我……我還想給以后的小孩喂奶……” 可這樣下去,她該怎么生小孩?胡悅沒有說話,只是給于小姐遞上一張紙巾,于小姐接過來胡亂擦了擦眼淚,手舉到半空還有一點點僵硬——胸前的傷口還沒好。她邊哭邊笑,“不好意思胡醫生,真不好意思——你看,我真是好沒用,連個小姐我都做不好?!?/br> 紙巾浸透了,她直接拿手去抹,“現在不加size了,現在不做了,我拿什么還老板的錢?” 胡悅一句話沒有說,她說不了‘我幫你出’,她也沒有錢,沒有人比她更懂現實的重量。于小姐沒辦法不繼續隆乳,沒辦法不做雙眼皮、鼻綜合、內眼角,她已經踏上這條路,沒人迫她,她就是這種人。 但即使這種人心底也還有一絲火花,也還有一絲渴望,這渴望讓她還有一絲猶豫。就像是網中的飛蛾,翅尖還在輕輕的顫抖。 胡悅不再勸說了,她知道后果說得再嚴重也沒有用,于小姐的問題沒有這么簡單,能讓她改變主意的,并不是可能承受的痛苦,而是她會因此失去的希望、憧憬與更多的可能。 “需要錢是所有人的問題,為了這個會做什么,是自己的事,只要不犯罪,沒人會評判什么?!弊詈?,她委婉地說,“不過,我覺得你的身材其實已經可以了——如果老板還覺得不夠,那可能是你的工作場所層次有點低,或者,你可以考慮換到更高級的地方工作。大學生都往別的會所跑,可能也不是沒道理,于小姐,你說是不是?” 于小姐淚眼迷蒙地看著她,就像是從未想過有這個辦法,過了一會,她勉強一笑,“你說得太簡單了,胡醫生,哪有那么容易,錢呢,怎么還,而且也要有老板看得上我才行——” 話是這么說,但有了這么一條新思路,她像是又有了點新的盼頭,精神終究比之前好了不少?!爸x謝你,胡醫生,我會……好好想想的?!?/br> 又有開玩笑的精神了,“下次來找師醫生復診的時候,如果你也在——記得幫我加個塞哦?!?/br> 胡悅也耽擱得夠久了,和她分手,匆匆走回住院部,趕緊輸入病歷,弄了一下午,她眼都快花了,感覺自己得挑燈夜戰,走出去正好遇到師霽——一般帶組醫師一天總要到病床前看一眼,師醫生最近有兩個削頜骨的求美者,這是大手術,他上午沒來,下午也該來了。 “師老師,我打算加班弄病歷,就怕萬一又停電,把你的工卡留在這里可以嗎?”她先請示,又表忠心,“明早我會按時過來打卡的?!?/br> 這張工卡在十六院作用不小,上下班打卡、開辦公室的門、登錄oa系統,甚至是在員工食堂吃飯都用得到。也因此經常離身,別人幫你從員工食堂帶個飯什么的都能用到,師霽先隨口說了聲“嗯”,但又改了主意,“加什么班,什么事情不能慢慢做?你可以下班了?!?/br> 這句話不合是在走廊上說的,路過的戴韶華聽得眼珠子要掉下來,不可思議地瞪著胡悅,像是要把她吃掉。胡悅也知道別人聽起來,這話很親密,而且一般組長要為難手下人,也都是讓她瘋狂加班,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在外人看來,當然是她胡悅手段玲瓏,不到幾天就把師主任也給收服。 只有她自己,身在其中冷暖自知,明白師主任絕不是這個意思。 胡悅的眼神在工卡上停頓了兩秒,不動聲色地把它遞回去,干凈利落地抓起包,“好,一個月內東西給不到行政您也不能怪我?!?/br> 師霽做了個扁嘴的表情,“怎么和你說話老有埋伏?” 他們兩個剛好一道下樓,師霽的表情讓不少女病人對胡悅燃起仇恨,路過的住院醫更紛紛投來羨慕妒忌恨的眼神:他們大多跟了一天的手術,現在還要回去寫病歷,多得是文書工作等著做。 “對了,師老師?!?/br> 也不是故意八卦,不過既然知道于小姐的背景,胡悅不知怎么就覺得應該和師霽說一說,“今天那個求美者于小姐……” 她把于小姐的故事添添減減地說了,于小姐的身份半點沒驚嚇到師霽,“這很正常?!?/br> 他笑了一聲,“這種人是我們主要的服務對象?!?/br> “……真的?”胡悅有點不可置信,“她們會來我信,但,‘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