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
方大夫也是贊同激發的大夫之一,不過現在他還有點茫然呢,盧斯的話讓他一愣:“盧將軍,我們這藥還沒確定……” “他等不了了?!瘪T錚身上的痘瘡雖然還沒到爛瘡的地步,可也開始向上擴展了。而且,這天花帶來的劇烈痛苦,讓人進食和睡眠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馮錚雖然表現得一切無礙,可他到底怎么樣,盧斯比他更清楚。馮錚的體力撐到現在,還有接受一次折騰的可能,再等,他就只能等死了。 “是!是!不只是馮將軍,還有許多病人,也都是等不了了啊……”盧斯的話倒是激烈了方大夫,方大夫又轉身與其余大夫道,“諸位,都說同行是冤家,咱們這些大夫更是冤家,一樣的病,十個人能開出十個藥方子來??墒?,如今這瘟疫當道,還是讓個糟心的同行折騰出來的瘟疫,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弄得天下混亂了?!?/br> 諸位大夫不知不覺也都打起精神,聽方大夫說話。 “到了如今,咱們手里握著的可不只是這監獄里頭病人的命,其實還有咱們自己的,更有外頭咱們一家老小的,大家如今也算是有所得,咱們就順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即便是不能弄出個十拿九穩的方子,但至少也要有個……一成吧?!?/br> 一成,這可不是說笑的。往年得了疫病,一村一鎮就活下來那么三五個人的并不稀奇。能有一成的治療可能,那就已經足夠名留青史了。況且,一成只是開始,只要掌握了能夠部分治療的藥物,那就可以一點一點的提高治愈率。即便百分之百不可能,但最后應該能有五成左右。 想著自己治死了人而神情恍惚的幾位大夫聽他這么一說,也振作了起來。不是死人了就完了,那還有病人得繼續治療呢。尤其還有個馮將軍,明天就得用藥了。 盧斯看他們大夫聚攏起來開始商量藥量的加減,他便轉身走了。 明天給馮錚換藥,當然是今天就跟他說個明白。 “你放心,只要是用忍的能撐過去的,我都可以的?!?/br> 盧斯捏了捏馮錚的指尖:“我在想,要不要讓太子弄些鴉片來,給你們止疼?!?/br> “別說這些胡話!” “不是胡話,你們現在需要體力,但疼痛卻讓你們的體力大量流失。止疼是最好的方法?!?/br> “你也說過,這東西現在若是禁了,那就徹底的禁了,若是此時拿來作為藥用,只要開了這個口子,就必然會被人濫用。師弟,別開這個口子?!?/br> “好?!北R斯讓馮錚說服了。 第二天馮錚早上用過藥,還沒太大的反應,等中午的藥用過,沒多久,他的體溫陡然上升!原本,馮錚就在發著低熱。盧斯偷偷用手掌試過他的體溫,至少要有三十八九度了。 他身上的痘瘡倒是沒有明顯的擴張,但是原有的都痘瘡都“發”了起來,最大的有銅錢大小,最小的也有小指頭大小,輕則紅腫,重則已經變成了頂著膿包的黃色。盧斯用大夫們新制的藥汁子,小心的涂抹在馮錚身上,又取了烈酒給馮錚擦身降溫。 馮錚燒得迷迷糊糊的,但是只要盧斯喂給他東西,食物、水和藥,他就是神志不清,也會努力吞咽下去。偶爾馮錚會清醒一下,那他就會跟盧斯笑一下,對他眨眨眼,甚至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第四天痘瘡開始破裂,早期進行激發治療的病人全部死亡,收斂的病人倒是還有兩個活著。而跟馮錚同批次進行激發治療的病人,又有兩人死亡。 第五天情況沒什么改變,再次有一名病人死亡。馮錚的痘瘡進一步惡化。 第六天無人死亡,馮錚的痘瘡不好也不壞 第七天流出的膿水較之前少了許多,但盧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馮錚依舊昏沉沉的,體溫也沒有降低。 第八天照舊來給馮錚抹藥的盧斯,呆呆的看著馮錚的腹部…… 第277章 馮錚的腹部……結痂了。 盧斯看著那個不大的痂,他很確定昨天他給馮錚擦身上藥的時候還沒有, 那地方還是血糊糊的, 但是……努力回想一下, 雖然都是血,那地方的傷口都是正常的血, 沒有膿水,也沒什么爛rou。 所以,好像……也許……可能? 盧斯哆嗦著手給馮錚蓋上,然后就狗攆的兔子一樣,竄出去了:“大夫——?。?!” 盧斯這叫聲, 都劈了,聽到他聲音的大夫都是背后一涼,心道:壞了, 馮將軍是出了事了? 方大夫哆哆嗦嗦的就出來了, 雖然他們最近致力于研究如何治愈瘟疫, 已經將身死置之度外了,但想到盧斯可能發瘋砍人,他們還是很害怕的。 可誰知道,迎面見著的盧斯, 雖然就露出兩只眼睛, 可很明白著那眼睛里是喜悅:“結、結、結痂了!雖然就一個!但、但是結痂了!” “哦?!快!快帶學生去看看?。?!” 方大夫還有其他幾個也跟過來的大夫立刻拉著盧斯要去看,他們也顧不上盧斯是能對他們生殺予奪的人了。 馮錚的房間里蒸著醋,燒著淡淡的艾草,因為是牢房, 通風不太好??芍辽偈菦]有什么惡臭味道,也干凈。就算著急,也不能讓馮錚著涼,方大夫小心的撩開馮錚的被子,查看他身上各處的患處。 躺窩已久,可是馮錚身上除了痘瘡并沒褥瘡之類的東西,干干凈凈的。 自家的伴侶讓人擺弄,盧斯卻喜形于色:“如何?” “其實前兩日,馮將軍身上的痘瘡就有瘡毒排凈,收斂愈合之態,只是,我等都不敢冒下論斷?!?/br> 他們都是沒見過天花的大夫,之前看著這變化是挺好的,但萬一不好呢?畢竟他們出錯,可不是第一次了……他們又不是“神醫”,看著在自己決斷下死亡的一條條人命,這些大夫到現在還沒瘋,因為不少人都懷著贖罪的想法。 “不過,還要妥善養護?!北姶蠓螂m然欣喜,但還是不敢打包票。 盧斯卻覺得心已經高興的要飛出去了,將大夫們都送走,盧斯看著馮錚,搓著雙手,大口罩下已經笑得咧開了嘴。 這天的下午,馮錚雖然還在發燒,但他的體溫明顯有所降低。再過了一天,馮錚掙開了眼睛,真正的清醒了,但他還明顯的疲憊,甚至還不能說話。 盧斯也沒讓他耗費精力說什么,趁著這個機會,盧斯一遍又一遍的對馮錚重復的說著:“錚哥,你快好了!你傷口要結痂了!” 然后就是趕快喂他喝濃粥,馮錚昏迷這些日子,就是藥和參湯,還有鹽水、糖水支撐,他現在醒了,可得趕快進點硬的。 馮錚乖乖的吃東西,可就是他吃的時候,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盧斯,那個眼神……盧斯也說不清從里邊看出了什么,但就是讓他覺得,心里破開了個大洞,一股酸澀的細流從那個洞里汩汩流出,他真想什么都不顧,抱著馮錚慘嚎。 喂了小半碗,馮錚雖然還老老實實的張嘴,但他的眉毛下意識的皺了一下,他是不想吃了,可是他知道這個粥對他有好處。 盧斯就把碗拿開了:“吃一點就好,你這身體多日未曾進食,吃多了反而傷了脾胃?!北R斯給他擦嘴,又用紗布沾了溫水,給馮錚潤嘴唇。 馮錚繼續安安靜靜的看著盧斯,盧斯也看他;“睡吧,你放心,等你醒了,還能看見我。你這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不會以為你是回光返照吧!不是!你是真的要好了!安安心心的睡覺,我們還有一輩子呢!” 馮錚終究是沒敵過睡神,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別看他之前也沒睜眼,但他那是昏迷,現在才是真正的睡眠。盧斯小心的給他調整了一下枕頭,讓他的呼吸更通暢些。等到在一邊坐下的時候,盧斯才感覺自己這身衣服,已經讓汗浸透了。 不過他高興,這種汗水,讓他有種痛快淋漓的感覺。他笑瞇瞇的看著馮錚,終于……是好了。 “……義父!義父!快!干爹……干爹快不行了!” 盧斯噌的站了起來,睜眼瞪視李鐵:“什么混賬話!你干爹都快好了!” “不是……干爹……你快……”李鐵哭得都已經成了大花臉,“快……” 李鐵這絕對不是做戲,盧斯心中一沉,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匆匆忙忙穿上隔離服,他的手在發顫,若非李鐵幫忙,口罩都戴不上,好不容易弄好了,盧斯飛一樣沖了出去??墒?,當他趕到的時候,“好像”依然是遲了…… 幾個大夫守在門口,方大夫一如既往的被推出來:“盧將軍……馮將軍……我們就不解剖了……” 什么解剖?!盧斯不只是手發顫,他的腿也開始打哆嗦了。他搖搖擺擺的走進了房里,那里邊該在馮錚身上的被子已經被掀開,他……那個人是馮錚嗎?痘瘡已經爬滿了他整個身體,膿水和鮮血從床上流下來,一直蜿蜒到地面上。盧斯走近了,甚至也不能從痘瘡的覆蓋下,辨認出他的容貌…… 但是他……他是……盧斯怎么能認不出來他的正氣小哥哥呢?畢竟他可是第一眼就盯住他不放了。 盧斯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搖晃了起來,一陣天旋地轉,他被身后的凳子一絆,倒在了地上。 “義父,對不??!我叫的太急了?!?/br> 睜眼,李鐵在跟前,擔心的看著他。 李鐵……錚哥……真的去了…… 盧斯一把推開了李鐵,他匆匆忙忙的要從地上起來,要過去看馮錚,可是他太著急了,起來一半兩條腿就來了個自己絆自己,他整個人都飛撲了出去。他的膝蓋磕在地上,發出響到嚇人的“砰!”的一聲,他兩條胳膊及時按在了馮錚的床邊,才免于頭破血流的命運。穩住自己的同時,他也看見馮錚皺眉不安的動了動腦袋——活著的?! 而且馮錚的臉上也沒什么痘瘡,用藥提前激發的原因,上行最近的痘瘡也在胸口之下。 盧斯咬著牙,拽著床幔站了起來,他控制不住的渾身都在哆嗦。他分不清,到底現在的自己是因為馮錚的死去哀痛絕望,以至于自編自導了個馮錚痊愈的夢,實際他本人現在躺在地上昏迷呢。還是現在的才是真實,剛剛那不過是一個馮錚病重故去的噩夢? 李鐵看盧斯這樣子,也嚇得要命,他想叫,又覺得他義父這樣子跟傳說中的魔怔差不多,這要是一叫,不小心把魂驚跑了怎么辦? 突然盧斯一巴掌就按在他肩膀上了:“李鐵……” “是!”他嚇得聲音高了點,對他比了比手指,他趕緊壓低了聲音,“是,義父?!?/br> “你在這先照看你干爹一會,我不太舒服,去休息一下?!辈还苁胝媸爰?,他現在的狀況對不對勁,大悲大喜,就算不想離開馮錚身邊,他也得去休息一下,否則若馮錚真有個好歹,他跟著去了也就罷了。要是馮錚沒事,他醒過來好了,自己卻趴下了,那叫什么事? “義父你去吧,干爹交給我?!?/br> 盧斯搖搖晃晃的朝外走,路過的無常過來打了一把手,方大夫又跟著他去把了脈,給他開了安神藥的方子。盧斯不抖了之后,頭疼欲裂,正好藥來了,他一口悶下,就躺下強迫自己入睡。 藥效夠強,盧斯也沒熬多久,就睡了過去??墒沁@一覺顯然是睡得不怎么安穩,不過他睡的時候也不短,等睜眼的時候都快第二天晌午了。頭痛倒是沒那么疼了,可盧斯還是覺得不舒服。 他把褲腿擼起來,膝蓋黑了一大片,剛才磕那一下是真的太重了,他戳了一下自己的膝蓋,疼的他又抽了一口涼氣??墒沁@疼痛反而讓盧斯笑了起來,他甚至用整只手該在青黑上,拿拇指去用了大力氣按壓。那疼痛讓他額頭冒出虛汗,整個人顫抖不已,可盧斯卻笑了。 這么疼,那這一定是現實了! 他站了起來,剛睡醒時那種頭重腳輕的感覺沒有了,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感覺這么好過。 這時候有個無常聽見動靜進來了——盧斯剛才回來的樣子太嚇人,所以特定留了個人在他門口守著。結果,這無常一只腳伸進來就沒敢放下。 他們將軍,太尼瑪嚇人了?。?!盧斯這些日子把馮錚打理得清清爽爽,卻有些顧不上自己,胡子拉碴、眼下青黑,消瘦得顴骨都尖了,早就沒有了曾經小白臉的風光。就這一張臉,那臉上的表情說是笑吧,可都是扭曲著的,鼻子、眼睛、嘴巴都歪斜了。這不是丑或者美的問題了,而是徹底的扭曲、詭異了。 “馮將軍怎么了?”盧斯卻誤會了,一看這人立刻站了起來,一臉嚴峻的問。 “沒沒,馮將軍挺好……”就是覺得您大概不好……無常當然是不敢直說,只是道,“盼您休息不好,聽見動靜屬下就進來了,您是吃點東西?” 第278章 “我不……算了,都端上來吧?!北R斯想起來, 他自己這幾天吃的都不多, 他知道自己的這種不餓應該是心理上的, 所以之前都會強迫自己多少進食,吐了也得吃。不能現在馮錚都好了, 他反而放任自己,再把身體弄壞了。 坐立不安的強迫自己吃了東西,盧斯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就跑去看馮錚了。 馮錚比昨天的狀況還要好,又有兩個痘瘡結痂了。盧斯看著痘瘡的痂, 忍不住蹲在地上,按著自己的青黑的膝蓋骨傻笑——這是真實的,是確確實實的真實啊。 馮錚的好轉就好像是個信號, 第二個、第三個結痂的病人也相繼出現。 而人的心理情況是會彼此傳染的, 當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傳染上了必死絕癥, 那九成就是無人生還了??扇羰亲屗麄兇_信自己可以幸存,那多少會有活下來的。就比如現在,原本處處是哀嚎絕望之聲的監獄里,突然變得平靜了下來。 越來越多的病人開始咬緊牙關沉默下來, 他們不是沉默的忍受, 而是沉默的對抗。偶爾發出的喊叫聲,也充滿了生的渴望,而不是死的絕望。 這時候太子又送了兩個大夫進監獄,雖然是有點馬后炮的意思, 但這兩人確實是剛剛尋到,快馬加鞭的送來的。 他倆乃是父子,姓胡,從上一輩人開始,四代人,都在推行人痘,并且盡其所能的尋找毒性較低的天花,為此這一大家子已經有十多人為此而死了——不只是染上天花而死的,還有被病人殺死的。 到如今,這一家子就剩下了這父子倆人,且兩人都是一臉的大麻子。 可以說,整個大昱,不,現在來說,整個世界上,都再沒有第三個人比他們更熟悉天花了。 “這天花……毒性并不算高?!?/br> “毒性低?!”盧斯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毒性低都死成這樣啊…… “盧將軍切勿心急,不管是什么病,放著不治,或者是用錯了藥,都會害了性命?!?/br> 這話一出,是方大夫不高興了,死了那么多人,可不就是說他們用錯了藥嗎?雖然他們確實……是用錯了藥。 “如今諸位所用的藥,就是好藥?!焙蠓蝻@然是屬于比較不通世物的那種,又一刀子就捅在他同僚胸口上了——可不是現在用的是好藥嗎,多少人命考驗出來的啊。 “兩位胡大夫,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北R斯趕緊轉移兩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