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
大概是因為那些病反應都太大,或者外貌都太難看吧?王斜要是染上了,是沒法走到盧斯和馮錚面前的。 “他能治嗎?” “呵呵……怎么可能,他要是能治那就是真的神醫了。他不能治,甚至他見都不去見那些人,連匯報的人都是隔了幾趟手的。就連你們無常弄出來的這些什么口罩、隔離,他都沒有!”陳猛又不抖了。 盧斯閉了一下眼睛,果然不該期待的,畢竟不是武俠小說,研究出毒藥的人總會有解藥。 而陳猛……怕的不是神醫,盧斯覺得他怕的也不是自己,不是無常司。原本對他到底為什么這樣不感興趣,但現在這個疑問貌似跟現在的情況有關系,那就要他探究一下了:“你怕那些疫???” “誰、誰不怕?!” 又哆嗦了,果然。 “你當初要從神醫身邊離開,也是因為這些疫???” “疫病……已經開始向外傳染了……即使人太多的坑,會被點火燒掉,但誰愿意探頭下去看看那里頭燒得怎么樣了?野獸下去了也上不來,可還有禿鷲與烏鴉。他們吃了死人的rou,帶著死人的怨恨飛了出來?!?/br> 第274章 “你離開草原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就有疫病外傳, 怎么現在卻也沒有消息?” “那時候只是剛開始外傳, 但草原上, 只要發現染病的人,如果只是奴隸與普通牧民就會被火燒死, 貴族會被送到巫醫那里,但要不了多長時間也會死。草原上也沒有你們中原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人傳人不會那么快。但疫病大范圍傳播,同樣是早晚的事情。大人!大人!放小人離開吧!小人什么都說!什么都干!別讓小人在這里!” “你既然如此畏懼疫病,為什么還能跟著染病的王斜跑來跑去?” “小人那時候不知道他染病了啊?!标惷屯纯? “不過是一個月前見了那人一面而已,回來他一切如常啊?!?/br> “一個月……從今天算起?” “……”盧斯神色不對,陳猛即使退無可退也還是瑟縮了一下, “是?!?/br> “你在草原上看到的天花病人, 死亡時間也都是一個月?” “一個月是長的, 大多是不到一個月,但也有好了的!而且,小人所知的,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到現在到底怎么樣, 小人也不知道?!?/br> “王斜半個月前見過神醫……神醫現在還在中原嗎?” “要是幾年前,小人不確定,但是現在,小人確定他還在!因為大單于死了, 大單于的幾個兒子都恨他入骨!” “那也不一定?!北R斯挑眉,“大單于活著的時候他們恨他,可是大單于死了,神醫就變成了一個能夠給任何人延命的……神醫?!?/br> 陳猛愣了一下,喃喃自語道:“大人說的也是,要是如此,小人也不確定他還在不在中原了。更何況,小人知道的地方,都已經說給了大人們,那人要是在這些地點之外,小人也不知道了?!?/br> 盧斯看著陳猛的眼神,忽然更奇怪了,他蹲了下來,跟陳猛面對面:“你身上有病嗎?” “不不不!小人當然沒??!” 盧斯點點頭,其實盧斯早知道這點,有了王斜這檔子事,這些被抓到的犯人都先讓大夫診脈,還要脫光了查看身上有無異常。他要么是沒病,要么就是初期的初期,一點表征都沒有。 “跟你說話到現在,我不覺得你在害怕。如果你所說的那些經歷都是真的,那你絕對是一個非常會審時度勢,而且冷靜自持的人。每次面臨危險的時候,你都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赡苣銓σ卟〉目謶质钦娴?,但是誰不恐懼呢?但要怕成這個樣子,你在草原上跟著神醫的那些年,看他折騰瘟疫的那些年,怕不是就被嚇死了?!?/br> “小人……” 盧斯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所以,你這幅樣子是為什么呢?在隱藏你的真實感情,轉移注意力?你說的那些地點……有真的嗎?” “小人說的那些地點怎么可能是假的?小人把知道的地方都說了?!标惷偷谋砬楹芫?,是惶恐和急切摻雜,還有點委屈。 “本將軍當了無常這許多年,審了無數的犯人,然后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犯人重復本將軍的話,再來個反問的這種……十成說的都是假話?!标惷偷耐资湛s了一下,盧斯則笑了,“王斜跟我說,他是讓病人直接傳染的,他當時那惡心勁,本將軍就沒細問到底是怎么個直接傳染的法子。但神醫身邊帶著病人是沒錯的。你若是一直緊跟著王斜不放,不可能不知道這一段?!?/br> “……”陳猛不說話了。 盧斯站了起來:“那些地點應該是有真的吧?但最重要的幾個地方卻是假的,連王斜被傳染的地方說的都是假的。神醫想干什么?擴散瘟疫,弄得天下大亂?邊關?開陽?還是北方的大城市?” “……” 對神醫和陳猛來說,唯一的意外就是王斜反水了。王斜把他跟陳猛商量好的假地方說了,但也把他真正被傳染的神醫的據點說了。 那地方現在都被燒成白地了,只是因為惠峻四門緊閉,全城戒嚴,所以在城內的陳猛根本收不著外頭的消息。他不知道,結果他供詞上寫的,還是原來的假地點。 陳猛現在也意識到這一點了,他不敢說話了?,F在已經不是多說多錯的問題了,而是盧斯既然掌握了部分真相,以這些真相為基礎,他不只是能印證真偽,甚至還能尋找出更多的真相,所以沉默,成了陳猛最明智的選擇。 “本將軍不明白的是,你們這個樣子即便是天下大亂了,又能得到什么?”看這人的樣子,盧斯覺得,這么簡簡單單的問,他大概是問不出什么來了,看來只能用刑了。 他都要走出牢門了,陳猛忽然站了起來,一改之前膽怯如鼠的模樣,聲音也變得沉穩厚重:“……得到破而后立!” 盧斯轉身:“破而后立?” “對!只有重新立了,這天下才能太平!” 盧斯……囧了一下:“你還是個義士?” “算不得義士,只是盡我所能,改換新天?!?/br> “靠殺人?” “為了更偉大的利益,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這次換成盧斯說不出話來了,這可真是別樣的“震撼”!就算是在這種危急存亡的時候,盧斯也他娘的覺得尷尬癥要犯了。 他大概明白這陳猛是怎么回事了——要說哲學理論,后世的成就絕對是極高極高的,尤其,陳猛他沒有接觸過什么哲學,恰恰相反,草原上長起來的他,頂多讀過點不求甚解的孔孟和佛經吧? 未來、人文、歷史,未來的人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隨便漏出一句話,就能讓人震撼莫名,忽悠瘸一兩個人真不是什么難事。 行了,不用刑訊了。畢竟刑訊也是要鑒別這些人話中真偽的。 盧斯走回監牢里,在這里唯一的一張凳子上坐下:“他跟你說要破而后立、要把這天下變得更好?為什么?就因為那什么幾百年后的動亂?” “蓼仲謹說的?”陳猛冷哼一聲,“我知你們都不相信,如今事情也稍微有些偏差,然而……大勢不會變!待那場大旱來臨,誰都逃不了!” “大旱……嗯,那確實是一個問題,但是,蒙元現在已經被鴉片所苦,平王已經廢了。兩大外敵已除,單靠一場朝廷已經提前知道的大旱?呵呵,對現在大昱來說,并不是問題,單是我就能想出許多解決之法?!?/br> 陳猛對著盧斯冷哼一聲。 盧斯也不惱:“最缺的法子,將旱災區域封禁起來,讓那些百姓,自生自滅,禁止流民出逃。若有起亂者,興兵斬殺!” 陳猛雖然有點狂信者的架勢,但他不是真的沒腦子了,對盧斯說的,他雖然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可還是在認真思考。思考的結果,是盧斯的這個法子確實缺德,但也確實可行…… 天災人禍麻煩的地方就在于老百姓吃不飽肚子,吃不飽肚子的老百姓就會變成流民。流民擴散出去的,不只有受災者的悲慘,還有疾病和動亂。偷盜、搶劫、殺戮,倉稟實而知禮儀,誰也不能要求快餓死的人更多。 禁止流民出逃就是要讓流民餓死在災區,流民必然會起亂子,但一群肚子都吃不飽的老百姓,是無法戰勝嚴陣以待的士兵的。等到這些人別殺的差不多了,災區里剩下的人……應該也能靠著僅剩的那點資源活下去了。等到旱災一過,再來個移民什么的,對整個昱朝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盧將軍狠辣……小人佩服?!?/br> “先別佩服,還有平穩的做法,大旱未到,先行移民。大旱來臨,繼續移民。又或者向安南買糧……” 移民這個法子并沒讓陳猛有什么反應,這是個笨法子,但也確實能盡量降低大旱的影響,可是那個買糧,實在是讓陳猛驚了:“你怎么知道安南有糧?!” 看來這也是那位神醫見多識廣的表現之一。 “安南產糧眾多,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的。之前蓼仲謹所言之事雖然荒謬,但陛下懷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思,前往安南買糧?!?/br> 盧斯這算是說了一半的真話,皇帝不是不信蓼仲謹所言,相反,他是很信大旱這件事的,所以想盡了法子找糧??墒前四甓嗟拇蠛?,遍及數州,這需要的糧食數量是恐怖的。把國庫的老鼠洞都掏了,那也是不夠的。 皇帝是無可奈何,但也是被盧斯轉述的未來提醒——會有異國的勢力,作亂中原。既然如此,為何不先下手為強呢?東瀛有些遠,而且東瀛侍中原為父,對待中原極其恭順,不好什么都不說就打過去。 況且東瀛在海之東岸,海戰這個事情……昱朝立國到如今,還真的是沒打過。他們要妥善準備。那在準備的前期,不如先拿那些東南小國練手。 安南是第一個,朝廷派出去的使臣確實是打著買糧的幌子去的,可是這隊伍里,正使只是擺設,里頭暗藏的密探才是正主。這些人將會仔細查探安南的各大城市布局、兵力配置、官員貴族情況等等。 在至少三年內,在安南境內建立據點,且將昱朝的勢力延伸到包括高麗在內的西南各國內。 這是打著開疆拓土,且將國內可能發生的饑荒轉嫁的主意了,到時候是必定會有老臣蹦跶出來表示這事不仁義的。不過,那時候掌權的,就是把這些事情從頭到尾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太子了?,F在這位太子可絕對不是什么仁義的人,別看他平常表現得挺傻白甜的,可是遇到事情,他可是比誰都心狠手辣。 別說安南確實是產糧大國,就算他不產糧,到時候太子爺能命令出征的軍隊把安南舉國之民做成人rou干運回來給自己的老百姓充饑! 不過這些事情,就沒必要跟陳猛掰扯了。 “這都是我們的功勞!”陳猛咬牙切齒的說。 盧斯嗯了一聲:“確實里頭有你們的功勞,所以現在歷史大勢已經變了,陛下會重視海外,發展自身。延續百多年的混亂不會發生,老百姓能平穩安康的活著。那你們還要破什么,立什么呢?你們那個更偉大的目標……就是讓天下重歸混亂,然后自己上臺嗎?那是私利,可并非是什么更偉大的利益?!?/br> “你知道什么!你們只能看到眼前!根本看不到幾百年以后!你們知道日后西洋人會用什么來打開我們的國門嗎?!那是能幾百丈外打死人的槍,幾千丈外轟碎城門的炮!遠不是現在朝廷的破爛鐵炮能比擬的!可現在朝廷視百工為賤役,這樣的朝廷,能讓現在的無知百姓安逸,卻如何面對之后的西洋人?!” 幾、幾百丈外打死人的槍?幾千丈外轟碎城門的炮?! 一丈三米三,一百丈就三百三十米,幾百丈……最低標準那也是六百六十米外打死人?這是狙擊槍吧?尼瑪八國聯軍那還是排隊槍斃時期了吧? 至于幾千丈外的炮,這是導彈吧? 這位本世界穿越的家伙,是不是看神劇看多了,結果當真了?還是他們這個世界真的就是發展成這樣了? 不過,這位穿越者應該還是有些能耐的,至少數理化絕對是比盧斯強,而且他應該是弄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真的把這些土著震懾住了。 “所以,只有神醫當權,才能拯救中原?” “對!”陳猛臉上流露出一絲狂熱,“雖然神醫身上也有缺點,但是……只有他!只有他當權之后,才能讓天下無論東西南北,真正實現大一統!讓如我這樣的孩子,不再出現!” “呃……”這個陳猛,在此刻的盧斯看來可真是可悲又可憐,“你既然這么說了,那咱們就仔細掰扯掰扯。首先,讓你這樣的孩子不再出現。這個前提是什么呢?是中原和北狄徹底合二為一。那你覺得是北狄滅了中原好,還是讓中原滅了北狄好?” “中原自秦漢到如今,只有打滅打退北狄,卻從沒將北狄徹底覆滅,那不如讓如今的北狄,蒙元人滅掉中原!” “你是蒙元人,你知道蒙元人是如何生活的,你覺得他們來到中原,會怎么對待中原人呢?他們不會認為中原人是自己人,他們只會將中原百姓當做奴隸。若是那樣,以后一樣會有萬萬千千你這樣的孩子?!?/br> “若是有神醫在,蒙元不會……”神醫都被趕出來了,蒙元怎么不會呢?陳猛住嘴了。 “即便有神醫在,他也改變不了什么。聽你的說法,那位神醫其實在蒙元是個大巫,他的身份地位,本身就是靠著蒙元的現狀建立起來的。他不可能反對自己,否則他哪里來那么多奴隸讓他實現更偉大的利益呢?” “我……”陳猛很聰明,也很明智,他就是被狂熱塞住了腦袋,很少在這些方面去懷疑。 “然后說世界大一統,從開陽走到昱朝最南邊的城市,要多遠?” “……四個月?!?/br> “沒錯?!北R斯點頭,“那還是在一路順風的情況下,若有偏差,那時間就要朝著半年出去了。那你說從咱們這走到那些西方世界,又要多遠?這么遠的地方,朝廷能控制住嗎?” 距離,限制了皇權抓握住的土地。再加上語言、文字等等方面的原因,使得人與人之間缺乏認同感。所以,西方世界在漫長的時間之后,極少大一統的政權,全都依賴于偉人的存在,當偉人死去,他們留下的帝國,也就如曇花般消散了。 “說現在就統一世界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昱朝覆滅北方,也是困難的。但如果你看過中原歷代的版圖就能夠知道,久遠之前,中原只是一小塊領地。到如今,中原已經廣闊了不知多少倍。而北狄確實一直都沒有覆滅,但北狄所在的位置,被趕得越來越北?!?/br> 原來長江以北都是北狄,后來黃河以北都是北狄,再后來,這個北狄的線就越來越遠了。就開陽這位置,幾百年前,怕也是某個北狄族裔的跑馬場。 “你只看見了北狄去而復來,卻沒看見中原的吞噬擴張。你那神醫主人的做法,是要用疾病和動亂摧毀中原,再以蒙元大軍南下,建立蒙元帝國。那話題回到了前頭,你真心實意的說,即便是你那位神醫并沒失去蒙元人的信任,依舊身處高位,那蒙元人就能好好管理中原嗎?” “……不能,但……” “但你們有你們的人手?可是連征伐中原都要靠著蒙元人,那等到蒙元人定鼎天下,你們的人手就管用了?難不成是再來一場大疫,殺掉更多的人?那到時候且不說你們這些人手能有多少人活下來,就說這一場又一場的瘟疫,到底要殺掉多少人,而只是要恢復人口,就要用多少年月?人不是雜草,一旦人死了,不是一個春天就能再長起來的。沒有人口,空有土地,就算你真掌握了那什么槍和炮,沒有人去制造,沒有人去使用,那又怎么用?” 從陳猛身上,盧斯看到的不只是陳猛的思想,還有那位神醫的。 盧斯確定了,這個神醫穿過來的時候,怕是年紀不大,他的思想中二又淺顯,還能看出神劇、小說、游戲之類的深刻影響。 他對這個世界上的生命沒有絲毫的敬畏或者憐憫之心,把世界上的一切都當成了陪襯他的大背景,他就是救世主,是世界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