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唐堯當然能感覺到程祈寧環住他那腰身的手越發用力, 小腦袋也往他懷里拱,馨香氣盈滿鼻翼,這幾日常有的那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更是強烈了許多。 他放慢了騎馬的速度, 盡量讓馬匹顛簸小些,偶爾垂頭看一眼程祈寧,她的腦袋緊緊埋在他的懷里,他只能看見她鴉青色的長發,便是瞧不清程祈寧的面容,能懷抱著她共乘一騎,也是前世萬萬不敢想的事情,登時眉目繾綣如畫,玉面若春,瀟灑熱烈中添了幾份溫柔小意。 將程祈寧帶到了馬場邊上,建威將軍與趙氏都飛快圍了上來。 唐堯先從馬上翻身而下,而后攥緊韁繩,伸出手去,示意程祈寧扶著他的手下來。 若不是趙氏與老將軍站在這兒,他早就把小姑娘給抱下來了。 程祈寧現在心里雖然信任唐堯,但是在娘親與外祖父面前與唐堯兩手交握,就算是眼下的境況有些特殊,她也覺得有些羞怯,咬唇將目光從唐堯伸過來的那雙骨節分明、玉指一般的修長手指上收了回來,而后等著幾個小丫鬟過來扶她,才勉勉強強踩下了馬車。 唐堯的手被晾在半空,他的神情一黯,轉而眸色再度狠厲了起來,看向了馬場。 這廂唐堯將程祈寧安然無恙地待會到了馬場邊上,馬場里頭,紀屏州卻是摔落到了馬下,一連滾了幾個圈,而劉氏在紀屏州摔落下馬之后,從拽著她的那些丫鬟里頭掙脫了出來,而后飛快沖進了馬場里頭。 劉氏拿著紀屏州寶貝得不得了,若紀屏州在她身邊,小傷小病都恨不得請闔韶京最好的大夫來給瞧瞧,現在見兒子從和人差不多的高頭大馬上摔下來,淚水立刻奪眶而出。 劉氏往自己的兒子身邊飛奔,建威將軍卻怒瞪雙目,大手一揮,讓跟在自己身邊的幾個小廝去將劉氏攔住。 老將軍行軍多年,騎過的嘛不說萬匹也得有千匹,是識馬的各種高手,這馬場里頭的馬,哪匹不是經了他的眼的?哪匹都是難得的好馬,若非騎馬人有意刺激,或是有人在馬的飼料里下了手腳,這馬怎么可能會無故發狂? 打之前紀屏州想要從將軍府逃走的時候,老將軍心里就覺得自己老伙計這唯一的血脈實在沒什么擔當。 然而紀伯爺會將紀屏州送到將軍府來,遠不止讓紀屏州來被建威將軍歷練歷練。 紀伯爺現在手中尚有部分兵權,大楚皇帝有意不讓他們這些最初一批的老將領手里留有兵權,是以紀伯爺手中的兵權算不得多。 而建威將軍在知曉了自己那個庶弟家一向令他厭惡的趙初娉進宮之后,徹底對大楚皇帝感到寒心無比。 大楚皇帝一向知道他與他的庶弟不睦,卻還是讓他庶弟的女兒入宮,明擺著是給他找不痛快。 建威將軍在大楚皇帝剝了他的兵權之后,明面上將兵權交了出去,實際上手上還是有自己訓練的兵。 便是紀伯爺統領的那些兵士。 紀伯爺會將兵扔給他帶,還是在他在徹底對大楚皇帝寒心之后。 那時候便尋到了紀伯爺,同紀伯爺說了大楚皇帝納趙初娉為妃的事。 紀伯爺當初跟著他行軍打仗的時候便忠心耿耿,那時聽說了大楚皇帝這般的行為舉止,一時心里,怒極,就同他說,愿意把自己的兵給他帶,日后這些兵也愿意給他效力。 大楚皇帝作風風流無比,子嗣頗眾,等著大楚皇帝駕崩之日,便是韶京動蕩之時。 建威將軍很早便看清楚了這件事,也更清楚若是這時候他手中握有兵權,便有能重新在疆場上指點乾坤的機會。 紀伯爺那時候提議的,他雖不敢欣然應允,卻是動了心。 后來紀伯爺答應將他的獨子紀屏州送到了他的府上,才讓建威將軍徹底放下心了。 古有皇子出城為質,這紀伯爺把他的兒子放在建威將軍這里任他管教,就是讓紀屏州來做質子的,也是給老將軍吃了一顆定心丸。 建威將軍自是感激當年的老戰友老伙計的種種舉動,原本是打算傾盡畢生所學教予紀屏州。 只是在紀屏州初來將軍府的時候,老將軍指點過紀屏州幾次,就覺得紀屏州格外愚鈍,老將軍是個暴脾氣的,難免口氣就會重些,卻不想這樣以來,倒是惹得這紀屏州差點掉了眼淚。 這性子未免也太嬌氣……老將軍覺得就算是他那受著千嬌百寵的外孫女,也不會嬌氣到被人一訓就落淚,最見不得男人嬌氣的老將軍看著紀屏州也開始不順眼了起來。 現在紀屏州騎著瘋馬差點撞傷了他的外孫女,觸及了他的底線,老將軍的臉上滿是怒意。 本就是一張不威而怒的臉,生起氣來的時候更是駭人,儼然是鐘馗厲鬼,一步步朝著紀屏州逼近。 紀屏州從馬背上跌落,不知是傷到了哪兒了,正在哼哼著喊痛。 老將軍垂首冷冷看著他,面對紀屏州這張同紀伯爺有三四分相似的臉,倒是生出了幾分不忍,翁了翁唇,而后怒吼道:“還能站起來嗎!” 一邊打了個手勢,讓小廝去喊府內的大夫來。 紀屏州在聽到了老將軍的聲音,身子先是一僵,而后更加鬧吵地哼起了痛。 老侯爺抬眼看了眼已經被人制住的瘋馬,這馬是匹好馬,長得膘實,紀屏州看起來身子單薄,從上頭跌下來確實有可能受了重傷。 他抿唇,濃眉之下的眼睛更是睜大了許多,探看著紀屏州的狀況。 只是在老將軍猶豫著稍稍和緩下了神色的片刻,他的身邊忽然響起了颯颯鞭風,就見長鞭從他身邊探出,靈蛇一樣往紀屏州的身上鉆去。 老將軍的身子一僵,抬眼去看使著鞭子的那人,就看見唐堯一身紅衣,踏著黃沙而來,他的手中還攥著鞭子,正在往紀屏州的身上抽。 邊往這走,唐堯還邊揚聲說道:“是真跌下馬了?還是做做樣子?這馬瘋了,是馬的錯,還是是騎馬的人的錯?紀公子這樣匍匐在地上,當真是摔斷腿了?” 唇邊還揚著一線冷笑,明明面容好看得緊,眸間卻凝聚著戾色。 老將軍若是還有顧慮,他唐堯可沒有!他原本就是個混不吝的快意恩仇的主兒,沒道理看著這紀屏州傷了他心愛之人,卻仍無動于衷。 第075章 唐堯持著鞭子一步步踏著風沙而來, 從建威將軍的身邊走過。 建威將軍并非愚夫,聽了唐堯的話,立時目光一凜, 而后側過頭去, 望向了紀屏州。 紀伯爺舍得自己的兒子放在他這里,是為了讓他心安。 建威將軍對自己老戰友這舉動略有些感激, 便想著要對紀屏州多一分善待, 而今聽了唐堯所言,看著紀屏州的目光卻多了幾分怒意。 紀屏州從馬上跌落, 唐堯抽在他身上的幾鞭,又是鞭鞭用盡全力, 他只覺得自己衣下的皮膚已是皮開rou綻,而今臉上的神色很是猙獰, 似是痛極。 劉氏被小廝攔住, 看著紅衣少年揚鞭走向了自己的兒子, 更是心顫膽寒, 嘶吼道:“你住手!” 即便唐堯是安國公世子、長公主獨子,也不該無法無天成這樣,她的兒子剛剛從馬上摔了下來,他不趕緊叫人趕緊把她兒子扶起來,反而揚鞭去打, 這是什么道理! 劉氏護子心切,突然掙從幾個阻攔著她的小廝之間逃脫了出去,飛快往唐堯與紀屏州那邊跑。 卻不料, 唐堯忽然回過身來看了劉氏一眼。 少年手中握著腕粗的長鞭,紅衣怒目,往她這邊撇過來一眼,眼底染著的暴戾足以讓劉氏止住步子 。 劉氏一個內宅的婦人,何曾應對過這種狀況。 她看著唐堯挺拔站立的身姿,只覺兩股戰戰,這分明是個比她兒子還小上幾歲的十三四歲的少年郎,卻早早就有了個打打殺殺的混不吝的名聲,這樣的人,等著長大了,指不定就成了個殺人無度性情陰戾的惡徒了。 趙氏擁著程祈寧在馬場外頭護著,將唐堯的舉動盡數收入了眼底,亦是一驚。 即使是趙氏跟在建威將軍身邊長大,見慣了軍營里頭打打殺殺,唐堯動作里的利落以及殘暴還是讓趙氏嚇了一跳。 趙氏擁著程祈寧的手不免緊了又緊。 程祈寧原本正緊張無比地朝著唐堯的方向瞧,趙氏搭在她細細腰上的手稍稍用力了些,程祈寧便能覺出自己的腰上一緊。 她側眸,看著自己的娘親正擰眉看向了唐堯的方向,眉間攏著陰翳,目光沉沉。 而唐堯見劉氏停住步子,便又回轉過身子去不再看著劉氏,且輕輕嗤笑了一聲:“慈母敗子!” 這紀屏州稍稍轉轉腦筋,便能想到那些信根本不是婉才人或是李棠如,可是他卻根本沒有細想其中的古怪,只歡天喜地的以為自己喜歡的人給了他回應!沒腦子! 再看著紀屏州匍匐在地的可憐模樣,唐堯心中的惱怒更甚,他最看不得一個男人這般沒骨氣沒擔當的樣子,更沒法容忍想傷害程祈寧的人還在這里賣可憐,揚起鞭子,又想要落下一鞭。 他的手卻被建威將軍握住。 建威將軍看著唐堯,唇瓣翁動:“不可?!?/br> 唐堯擰眉,抬眼看了建威將軍一眼。 建威將軍一愣。 唐堯的眉目生得精致,若是平素溫和有禮的時候,瞧上去甚至有些秀氣,容顏極佳,那時候他初見唐堯第一眼,腦子里頭蹦出來的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倒不是覺得唐堯不好,只是覺得唐堯這面容與京城流言實在不符,若按著京城流言,唐堯該是個窮兇極惡之徒才對,他生得這般昳麗,若是只瞧面容,只道是陌上誰家好少年。 但是現在,他卻在唐堯淡淡撇過來的一眼里頭,瞧見了濃重的殺氣。 連他這種久經沙場的老將都覺得有些震懾。 再加上他雖將唐堯的手握住,卻能感覺到唐堯的手的力道仍是要掙脫出去,且唐堯的勁兒一點都不遜于他! 要知道老將軍向來自詡力能扛鼎,就這么弱于一個十三四歲的后生,他的臉上覺得無光,手下按按加了幾分力道。 唐堯這性子,前世少年時是真的浪蕩不羈,后來身居高位,雖說也知道權衡利弊謹慎行事,只是朝堂以他為大,任何事情的生殺大權都掌握在他的手里,習慣了隨心所欲,乍然被老將軍阻止,下意識便去掙脫。 只是在老將軍的力道也大了幾分之后,唐堯才猛然意識未同前些日子一般在老將軍面前收斂住力道,眸色一凝,轉瞬手掌便放松了下來,不再強硬往外掙。 程祈寧外公的面子,還是要給幾分的。 而劉氏見建威將軍阻止了唐堯繼續揚鞭打她兒子的動作,一直緊緊繃著的心猛地放松了下去渾身的力氣都潰散了,膝蓋一軟便跪到了生長著秋草的馬場里。 …… 紀屏州最后被老將軍派小廝來抬到了馬車上,帶回了將軍府。 回將軍府的馬車里頭,程祈寧與趙氏坐在同一張榻上,趙氏的手里捏著一盞茶,茶水放涼了仍是不往嘴邊送。 程祈寧有些困惑地抬眸望著趙氏。 都說是知女莫如母,其實這閨女兒有些貼心的瞧一瞧自己母親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母親邇下是悲是喜。 程祈寧瞧著趙氏現在眉目輕蹙的模樣,便知曉自己的母親現在是有煩心事,于是輕輕喚道:“娘親……” 趙氏回神,應了句:“念念怎么了?” 程祈寧鎖著眉,看著趙氏:“娘親打離開了馬場便有些郁郁寡歡,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若是說煩心事,難不成是這紀屏州的事? 程祈寧只見過紀屏州幾面,原本沒太留什印象,今個兒算是嚇到她了,紀屏州這人,她怕是要好好躲著了。 若是紀屏州單是沒本事還好說,但是他若是因為自己沒本事傷害到旁人……那她惹不起,躲著便是了。 趙氏聽見程祈寧問她,倒是勾唇淺淺笑了,摸了摸程祈寧頭頂的軟發:“娘親在想念念的婚事?!?/br> 程祈寧杏眼圓睜,水洗的眸子里全是詫異:“婚事?” 這被趙氏稍稍一提醒,程祈寧猛然間也想明白了—— 方才在馬場,雖說情況緊急,但是唐堯卻是確實是在眾人面前,環抱著她上馬的…… 而她那時候甫受驚嚇,一時間也忘了分寸,更是緊緊地環著唐堯的腰身,臉蛋兒更是埋在了唐堯的懷里。 程祈寧想到這里,耳畔似乎還能聽見唐堯有力的心跳聲,登時紅了臉,羞澀垂下頭去。 趙氏卻是把自己的女兒當做個徹頭徹尾的小姑娘看待,沒覺著程祈寧自己能想明白,見程祈寧兩頰染紅,只當程祈寧這是因著提及婚事才羞了。 她看著女兒垂下去的小臉兒,眼睫密得像是把小扇子,瓊鼻紅唇,說不出來的嫻靜好看。 心里確實越發忐忑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