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程祈寧也曉得要解她的夢境, 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立刻點了點頭:“有勞大師了?!?/br> 老和尚仍是在閉著眼捻著佛珠,等著程祈寧出去,耳里傳來了木門關上的聲音,老和尚才睜開眼:“出來吧?!?/br> 這玉酈寺說是專為皇族使用的寺廟, 其實不止是這樣,玉酈寺是大楚皇帝為了感謝自己的長姐福寧長公主所修建的為她祈福的寺廟。 大楚皇帝明面上對自己的長姐,格外尊重愛戴。 但是愛戴只是表象, 福寧長公主自小壓他一頭,有巾幗不讓須眉之姿,大楚皇帝很防備自己的長姐。 大楚王朝之前也不是沒有過女帝當政的情況,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先例,大楚皇帝對自己的長姐又敬又怕。 但是大楚皇帝想不到的是,在他建好了玉酈寺之后,這里就成了福寧長公主培養心腹的地方。 福寧長公主雖無臨朝之意,但是卻清楚自己弟弟對她的疑心,她是個聰明人,會給自己留后路,既然弟弟對她有疑心,她總得做些準備。 所以在這玉酈寺里頭,和尚許多都不是真和尚,是福寧長公主找來的能人,玉酈寺里還修建了許多暗道。 老和尚一聲“出來吧”之后,面前的佛像轉了,從后頭走出來了一個人。 是唐堯。 他今日穿了一身緞藍色交領倭鍛褂,脖子上常掛的那塊玉佩不見了,皺著眉走到了矮幾的對側,撩開袍角盤膝坐下。 面前停著一杯茶,是方才招待程祈寧未被喝完的那盞,唐堯看著雨過山青色的茶盞,兀自出神。 他沒想到會是這么個安排,他重生了,而程祈寧卻是從小時候就開始夢見前世她經歷的那些事。 她以為那些事情只是噩夢,只有他心里清楚,不是的。 唐堯面前的老和尚仍舊是一張笑瞇瞇的和氣面龐:“世子,要如何解這個夢,屬下就不插手了?!?/br> 他又不是真的“善解夢”,聽完了剛剛程祈寧的講述,只覺得那夢境光怪陸離,絲毫沒有頭緒。 唐堯沉吟了半晌,忽然將面前茶盞里已經泛涼的茶水一飲而盡:“此事便交給我?!?/br> …… 鄭景林在回了鄭國公府之后,養傷了得有十日。 這十日里,薛平陽日日去給鄭景林送藥端藥。 鄭景林大為感動,所謂的患難見真情,他被唐堯傷成了這樣,之前的那些好兄弟一個個都明著笑話他是個廢人了,可是只有薛平陽不把他的缺陷當回事,鄭景林覺得自己當真是找到了個好兄弟。 更別說他從東寧侯府帶回來的那個侍妾秋巧也溫順得緊,每次薛平陽將藥帶過來的時候,總是她親自給他喂藥。 鄭景林漸漸轉變了自己的心境,不再去管之前的那些狐朋狗友,把薛平陽當做了自己的真心朋友,對待秋巧也頗為上心。 但是就算是下定決定對自己身邊這兩個真心待他的人好些,這一過十日,身上的傷沒見半點要好轉的征兆,鄭景林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 這天他的院里又傳來了噼里啪啦砸東西的聲音。 薛平陽這時候正端著剛剛煎好的藥來送給鄭景林,聽加了屋內的動靜,他的唇角勾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看了眼碗中渾濁的湯汁,上前去敲了敲門。 開門的人是秋巧,打開門之后,她接過來了藥碗:“多謝薛公子?!?/br> 門開之后薛平陽唇邊的笑意便斂去了,兩道眉皺著,清俊的臉上帶著擔憂:“不知鄭兄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秋巧垂下頭,眼神有些飄,她端著藥碗,不住地用藥勺子攪著碗內的藥:“好些了?!?/br> 薛平陽聞言,皺起的眉頭緊了又松:“如此便好?!?/br> 等到了秋巧關了門進去了,薛平陽又捉了個在院內灑掃的下人:“告訴我,你們家公子最近的身體狀況如何?” 那下人老老實實回道:“公子一直在發火……似乎這次的藥方子又沒什么用?!?/br> 薛平陽揮了揮手:“知道了,多謝,去忙吧?!?/br> 等到他步出院子,聽著屋內依舊大聲的斥罵聲響,唇邊又帶上了輕輕的笑意。 韶光三月正是好時候,蘇老太太的六十壽辰如約而至。 老侯爺說是怕蘇老太太在宴會上又表現出了什么瘋態,在壽辰的前一夜找人給程祈寧遞了句話,說是希望在宴會上的時候,程祈寧能陪在老太太的身邊。 因而等到了第二日一早,程祈寧便早早去了方鶴居,坐在軟塌上看著人伺候著老太太梳洗。 托著腮瞧著自個兒的祖母被小丫鬟們伺候著將頭發工工整整地攏起,又戴上了一個遍地金顏色的眉勒,程祈寧忽然發覺自個兒的祖母若是好生收拾收拾,瞧上去并不是特別蒼老。 祖母的頭上雖然已經生出了華發,但是比起同齡的老人來講,她已經算是頭發黑的了,再加上面上的皺紋不深,不吵不鬧的時候顯得很是溫婉和善。 等著小丫鬟們給蘇老太太穿好了繡著蟠桃壽字的褃子,程祈寧跳下了軟塌,笑眼盈盈地對祖母說道:“?!H鐤|海,萬壽無疆?!?/br> 就算是現在在假扮小姑姑,程祈寧還是沒辦法叫自己的祖母一聲“母親”。 太別扭了。 蘇老太太沒有因為程祈寧話間的停頓而惱怒,笑顏吟吟地拉起了程祈寧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遍程祈寧今日的裝束打扮:“真好看?!?/br> 程祈寧今日梳了兩個花苞髻,又穿了件淺粉色的襦裙,上衫顏色要鮮亮一些,桃紅色的,換做旁人穿起來怕是會顯得有些俗氣,偏偏程祈寧唇紅齒白的,穿起來愈發顯得小臉兒白皙,很是嬌俏。 她那腰間依舊掛著那個金線的小鯉魚形狀的香囊,這個香囊不是唐堯第一次送她那個了,昨夜唐堯又拜托她二哥轉交給了她一個新的。 程祈寧還能記得二哥送這個香囊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多難看,她二哥去華鵲醫館找過了,千金來求這香囊,還是沒求到。 只能靠唐堯才能拿到讓meimei安眠的香囊,這個認知讓程祈元很是惱火。 待會兒就要開宴了,蘇老太太與程祈寧只是在方鶴居里簡單地用了點早膳,便停住了筷子。 宴會上男女分席,程祈寧就坐在老太太下首的位置,看著來向祖母問禮祝福的人一點點多了起來,程祈寧就有些不想待在這里了。 她只想找個小角落,隨意吃些自己喜歡吃的玩意兒,然后再找哥哥們說說話,對于同人應酬這件事,實在是興趣缺缺。 程祈寧對于應付旁人興趣缺缺,可是早早來到了宴會上的那些人卻早都注意到了蘇老太太身邊的小姑娘。 很多人都知道程子頤回京城的事,一些人還對程子頤現在的狀態很是好奇,覺得他被流放到窮鄉僻壤去了,必然會是郁郁不得志,當初的京城第一的美男子,現在恐怕早就沒了當年的風采。 但是看見了程子頤的女兒,又覺得心里不平,先不說程子頤現在如何了,他這女兒如珠似玉的,瞧上去倒是好看極了。 這般容貌,若不是程子頤十多年前被趕出京城,若是他能一直留在韶京,他這女兒早就名動京城了。 現在回來倒是也不遲,但是程子頤回來也已經有一個月有余了,卻沒聽說過有關他女兒的事,足見他們一家的低調。 也是,不低調也不行,有著十幾年前的那個污點,就算程子頤回來京城了,又繼承了爵位,人品總還是會被人置喙的。 約摸著有百十個來向蘇老太太祝壽的了,程祈寧仔細觀察了下自己的祖母,覺得她現在的狀態十分穩定,想著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動了動腳想溜走一小會兒。 起先的時候還好,后來來祝壽的人越來越喜歡打量她,程祈寧不知這些人是懷有善意還是惡意,覺得有些如坐針氈。 她生來就不是十分張揚的性子,不喜歡這種被圍觀的感覺。 還沒走多久,遠遠地就傳來了一聲“給老太太祝壽了”! 是道很低沉威嚴的男聲。 程祈寧朝外看了一眼。 是一個打扮很是清雅的中年男子,玉帶束發,雖說打扮簡簡單單的,但是身上的威嚴氣度仍然不減。 他的身后,跟著個妝容艷麗、打扮里帶著幾分異域風情的女子。 在她看向了她的時候,她也朝著程祈寧那邊看了一眼。 這個女人不喜歡她。 只消一眼,程祈寧便能辨別出這女子眼中對她的敵意。 坐在她上首的祖母卻忽然起身,跪拜了下來:“臣婦見過圣上?!?/br> 程祈寧的心陡然一跳。 先不論祖母今日的反應太像一個正常人,但是那就圣上便能讓她的心都跳出來了。 她那個夢……她那個夢是從她入宮開始的。 大楚皇帝朗聲大笑:“聽聞老太太病了,卻沒想到還記得朕,當真是令朕頗感驚訝,起身吧?!?/br> 這時候蘇老太太站起身來,晃晃悠悠地又坐到了圈椅上,用自己的手拍著椅背,叫道:“真龍天子,真龍天子到咯?!?/br> 大楚皇帝看了眼蘇老太太的狀況,雖說瘋瘋癲癲有些失態,之前那些人和他所說的蘇老太太瘋了的消息果然不是假的,但是還是被取悅到了。 一個瘋老太太,還能記住他,這實在是讓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天子威嚴。 視線一轉,看見了坐在蘇老太太下首的程祈寧,大楚皇帝突然有些挪不開眼。 后宮佳麗三千人,什么樣的佳人他沒見過,可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卻還是讓他覺得驚艷不已。 他看著程祈寧的那雙桃花眼微微瞇起。 程祈寧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人的身份是大楚皇帝,在禮數上不敢造次,趕緊起身行了跪禮:“臣女見過圣上?!?/br> “快起來?!惫媸莻€尤物,連聲音都如同黃鸝出谷一般動聽,甜甜糯糯的。 程祈寧依言站了起來,面前站著的大楚皇帝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讓她既難堪又有些無可奈何。 站在大楚皇帝身后的女人忽然出了聲:“想來姑娘是離開京城久了,見了人也都不認識,姨母就站在這里呢,你怎不知道給姨母行禮?” 程祈寧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后又想起來在城門的時候,唐堯說過的有關珠璣郡主的那些事,程祈寧的心里一片了然,福了福身子:“臣女見過珠璣郡主?!?/br> 珠璣郡主輕輕“哼”了一聲,眼底神情十分傲慢。 大楚皇帝的眉頭輕微蹙了一下,對程祈寧的態度卻是格外溫和:“不必多禮,給朕見了禮便是給朕身邊跟著的人也見禮了?!?/br> 珠璣郡主登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十分好看。 程祈寧的心里就是有些不安生。 大楚皇帝對她的態度越好,她的心里就越不安。 之前母親就曾經抱著年幼的她,對做過噩夢后的她說過,不管怎樣都是不會讓她嫁到天家去的,不管是入宮,還是嫁給王子王孫,都不會讓她嫁過去。 嫁給皇族中的人,在表面風光之下,是暗流涌動。 誰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還高高在上的,明日就成了階下之囚。 程祈寧之前也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知道這大楚皇帝是個喜歡美色的帝王,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更加害怕,怕大楚皇帝對她也產生了興趣。 蘇老太太忽然看向了程祈寧,笑著拍手:“要喝牛乳,我想喝杏仁牛乳!” 程祈寧舒了一口氣,對大楚皇帝說道:“祖母想喝牛乳,臣女去趟后廚那邊看看,先告退了?!?/br> 大楚皇帝臉上帶著笑意:“無妨,去吧?!?/br> 等著程祈寧走開了,珠璣郡主看著大楚皇帝臉上始終帶著的淺淺笑意,心頭是難以宣泄的妒恨。 當初她尚在閨閣中的時候,就被程祈寧的母親趙氏壓了風頭,趙氏不僅是嫡出,容貌更是出挑,身段又美,說起來無一處不好,世人提起將軍府的姑娘,都只知道趙初喜而不知趙初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