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劉哥思忖良久,總結了一下,“就是一眼看過去,肯定不會和余白在一起的那種姑娘!漂亮、能干、有手段,需要的時候甜言蜜語,不要的時候一腳踢開,夠狠!” 季師傅蹙起眉頭,流露出一種深深的厭惡感,甚至是不明所以的怨氣,“這種人就該……”可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甩手走了。 留下劉哥一頭霧水,“這種人?哪種人???就該什么啊,喂……” 余白扛著一大捆柴火從山里回來,全身都被汗濕透了。他砍柴并沒有用途,只是想要做點什么,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可無論走多久的路,扛多重的柴火,他都還是無法自控地想起黎夜光。 尤其是背著柴火一步步往下走,他就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背著她在小路上前行。雖然很丟臉,但回憶起過去,余白悄悄酸了鼻子、濕了眼睛。 要是當時一直背著她,不要停下來,背回余家山里就好了。 他從沒有那么喜歡過一個人,也從沒有那么渴望過幸福,就連看到她都是開心的?,F在想來還是他自己傻,她那樣的人怎么會喜歡自己呢? 她是夜晚都會明亮的光,而他呢?余白從柴火里掏出一塊在山上挖到的白色高嶺土,他啊,就只是一塊無趣的白色罷了。 季師傅走進前院,看見了院子里失魂發呆的余白。雖然知道余白不想說話,但季師傅還是照常和他打了招呼,“余白,回來啦?” 余白不說話,禮貌地點了下頭。 季師傅笑了笑說:“我有點事想麻煩你,可以嗎?” 余白愣了一下,又點頭。季師傅沖他招招手,余白放下高嶺土跟了過去。 季師傅繞過前廳,帶著余白走到后院停下。余白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因為老宅后院只有余老爺子和余黛藍的房間,現在都是空無一人的。 沒結婚的時候,余白的父親余群青也住在后院,后來成了家就在后院外加蓋了一進獨立的院落,而余白和劉哥、季師傅這些大師傅們,也都是住在后院外的。 余黛藍一輩子沒有結婚,所以后院里一直留著她的房間。 “最近梅雨季,山上潮濕,要給你爺爺和姑媽的房間通風除霉。這不趕上畢業季,一群美院的孩子都來山下學習,人手有點不夠,只好讓你幫忙了?!奔編煾嫡f著拿出鑰匙打開余黛藍上鎖的房間,推開門,示意余白進去。 余黛藍的房間外間是書房,里間是臥室,因為她走了許多年,房里沒有任何生氣,悶熱的六月底,卻透著淡淡的寒意。 季師傅走到窗邊,推開雕花木窗,讓室外的溫度進入房里,他環視一圈說:“你先檢查一下哪里有霉斑,我去拿除霉劑來?!?/br> 余白做事一向認真,季師傅離開,他就專心地檢查每一處地方。臥室的床還在,但床褥早已收起。余黛藍自余白十歲起就一直躺在這張床上,用勉強活動的右手,艱難地教他畫畫。 余白的父母過世時他還小,能記得的事并不多,但余黛藍陪伴了他從童年到少年的全部時光,直到她堅持要余老爺子把余白送出國,余白才再也沒有見過她。因為等他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山上一座墳,墳上一抔土。 臥房朝南,陽光好,所以沒有生霉的地方,余白退回書房繼續檢查。書房中央的畫桌很長,是老爺子專門給余黛藍訂做的二十歲生日禮物。用了一整根陰沉木,兩米長、一米寬,當年光是運上半山腰就花了高昂的費用。 當時人人都說老爺子重女輕男,其實是因為余黛藍的畫技太過高超,老爺子在她身上看到了余家,乃至全國、全世界壁畫修復最閃耀的光芒。然而太過閃耀的東西,不是流星就是煙花,越閃耀、越短暫。 “你看你姑媽多漂亮……”季師傅的聲音突然響起,余白扭頭看去,他竟然沒有察覺到季師傅回來了。季師傅拿起書架上的相框,相框里是余黛藍沒有被燒傷時拍的一張照片,唇紅齒白,笑顏如花。 余白望著照片里的人,心如刀割,好幾天沒有說話的他,終于因為這張照片開了口,“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姑媽也不會毀容……如果她不毀容,就不會是后來那樣了?!?/br> 這么多年來,余白始終懷著深深的自責,他之所以拼了命地去學、去畫,也愿意孤獨地在山間荒漠做修復,都是因為內心深處的愧疚,還有無形的巨大壓力—— 他是余家唯一的傳人了! 他沒有可以為他遮風避雨的長輩,整個余家最終都只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季師傅溫柔地凝視著照片里的人,“其實你姑媽后來那樣,并非是毀容造成的。毀容只是毀掉一個人的容貌,但不能毀滅一個人的心。她不該那么自卑,覺得毀容就失去了一切,為了不值得的人,就輕易放棄自己?!?/br> 余白以為季師傅說的是當年拋棄余黛藍的未婚夫,便點了點頭,“悔婚的事,姑媽還是很難釋懷啊……” “……”季師傅目光閃動,卻什么也沒說。 余白將相框放回原處,已然明白季師傅的一番用意,“季師傅,其實你就是想來安慰我,對吧?” 季師傅拍了拍沮喪的余白,語重心長地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和你姑媽一樣優秀,不必有任何的自卑,更不要為了那樣的人,就傷害自己?!?/br> 黎夜光是不是不值得的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可能輕易就忘記她。但他確實應該振作,起碼不能讓身邊的人替他擔憂。很小的時候,余白就知道,只有父母才會全心全意擔憂自己。他沒有父母,所以在這個世界上,其他人都沒有為他擔驚受怕的義務,他也不應該去占有別人的關心。 余白沖季師傅勉強笑了一下,“我不會那樣的,余家只有我一個傳人,這一點我不會忘記?!?/br> “好!”季師傅欣慰地笑了,“對了,我手里有二十個待嫁的姑娘,你要不要看看她們照片?了解一下?” “……我們還是除霉吧!” “其實,上周就除過了?!?/br> “那你剛才說去拿除霉劑?” “我上個廁所而已?!?/br> “……” 第三十七章 必須五百 part37 幸福的最高境界——有錢、無知。 ——《夜光夜話》 一千多公里外的c市,到了一年中最熱的七月。 “西北望”壁畫展更換第二批展品后,觀眾的熱情也隨著氣溫不斷攀升。高茜每天數著門票收益,都在核算自己可以拿到多少獎金。 閉館后例行檢查時,幾個組員閑聊。阿珂說:“其實換展品后效果能這么好,主要是余大師之前現場修復的影響力太大,觀眾都想來看修好的壁畫是什么樣子?!?/br> “那是肯定的?!碧粕c頭同意,“要不是余大師救場,咱們這個展還不知道能不能開呢!” “之前我看黎組和他關系那么好,我以為他倆真能成呢……”佳佳連連咂舌,“哪知道一轉眼,這么大反轉?!?/br> 余白離開有段時間了,組員們也從一開始的緘默,到如今的私下議論。大家對余白的印象都不錯,難免就會對黎夜光的行為產生不解。 “仔細想想,黎組的性格和余大師也確實不搭?!卑㈢鎳@了口氣,“就是有點心疼余大師,偏偏是求婚的時候被甩的……” “求婚?!”唐生和佳佳異口同聲地叫出來。 阿珂自知失言,趕緊捂住他倆的嘴,但還是晚了一步,正在統計展品歸還時間的黎夜光恰好走過來,在三人面前停下。 黎夜光眉梢一挑,阿珂瞬間腿軟,“黎……組,你、你來了?” “剛來,什么都沒聽見,別慌?!彼⑽⒁恍?,平淡的三個短句,嚇得三人抖如篩糠。 唐生是老組員了,知道在黎夜光面前回避還不如大方承認,索性坦白地說:“黎組,我們剛才說的是余……” 哪知向來無所畏懼的黎組,卻用一個眼神逼得唐生硬生生把話咽回去,“我說了,我什么都沒、有、聽、見!” “……” “……好!我們也什么都沒有說!”阿珂握拳大喊! 黎夜光滿意地點頭,統計完這邊的三件展品就走出了展廳。 等她走遠了,佳佳才湊過來對阿珂說:“你說的對,黎組這樣的性格確實沒法和余大師搭,太可怕、太冷血了?!?/br> “我聽說壁畫展結束,黎組就要走了?!碧粕鷨柊㈢婧图鸭?,“你們會跟黎組一起走嗎?” “當然??!”剛才還說可怕的兩人搗蒜般點頭,“難道你不跟?” “唔……”唐生摸了摸下巴,思考良久,“可怕歸可怕,但跟著黎組有rou吃。兔兔再可愛,也還是要吃兔兔??!” 黎夜光很清楚,組員們不可能不在背后議論自己,這是人之常情,即便她嚴厲制止,也不會減少議論。但她若是直面又不阻止,就會威嚴盡失,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當作不知道。 只是她極力回避,余白的滲透力卻還是比她想象中強一些。除了c博外,就連她去吃早飯,都被老板們問—— “哎,之前那個吃五十個鍋貼的小伙子去哪了?” “你今天吃這么少???啊,那個吃十籠包子的沒來??!” “哎呀,不好意思,沒注意你一個人,給你面條里加了五個茶葉蛋?!?/br> …… 無奈之下,黎夜光放棄了小區門口的早餐一條街,改去兩條街外的肯德基,喝一碗沒有煙火氣息的粥,外加一根不酥也不脆的安心油條。 吃早飯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余白說過的一句話——“我很不喜歡一個人吃飯的,下山了我一定不要自己吃飯了!” 黎夜光從包里掏出一面小小的化妝鏡,豎在前面,鏡子里的她看起和以前一樣,神采飛揚又冷漠無情。 “恩,就是這樣?!彼龑︾R中的自己說,“黎夜光,你就該是這樣的?!?/br> 甩掉余白,本就是她一開始想好的完美計劃,現在她所想要的一切就在眼前,所以過程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的手機忽地響起,黎夜光終于找到了不繼續喝粥的理由,她放下勺子,拿出手機一看,眉頭微皺了三秒,才接通電話,“喂?” 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內斂,仿佛和她說話是一件小心謹慎的事,“夜光啊,我這邊的工作忙完了?!?/br> “要回來了?”黎夜光淡淡地問了一句。 “你姑媽打電話給我,說你奶奶最近身體不好,所以我先回老家看看她?!?/br> “需要用錢的話告訴我?!毕噍^于對方的謹慎,黎夜光說話的方式直接多了。 “不用、不用,沒什么大事。就想問問你,要不要也來一趟?你很久沒有回來過了?!泵髅魇且粋€問句,但說話人底氣不足,顯得唯唯諾諾。 “從她們說你去嘉煌搞研究是腦子壞了,說我克走你兩個老婆、是掃把星開始,我就不打算回去了?!辈恢趺吹?,她又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可能這樣不帶煙火氣息的東西就是很適合她。 “她們那時候也是……”電話那頭的人還想解釋什么,卻被她無情打斷,“我討厭隱忍妥協,也討厭裝大度寬容,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做了的事就永遠都不要后悔?!?/br>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接著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即使她們后悔了……你也不會原諒?” 黎夜光凝視鏡中眉目冰冷的人,看著她張開嘴用一種極盡殘忍的語氣回答:“因為失去的東西永遠不會回來,所以后悔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br> 后悔既然不能改變過去,有什么可值得原諒的呢?她從不后悔,也從不奢望自己被原諒。 她果斷地掛上電話,屏幕黑掉前的一秒,顯示出了來電人的姓名——爸爸。 雖然壁畫展已經進入尾聲,但高茜的工作是無縫對接的,文人畫特展的人事安排忙得她焦頭爛額。 所以這天姬川又要上課,高茜就把授課地點選到了c博,這樣趁著午休就可以輕松賺一筆錢。 姬川本來就對壁畫展感興趣,有高茜講解自然樂意,但他卻對午休這個時間段不太滿意?!爸形绲臅r間我需要休息,否則下午精神不好?!?/br> 高茜略帶嘲諷地說:“你上次不是說你不是普通人,一天沒有那么多工作要做,那下午精神不好就睡覺唄?!?/br> “我今天下午有工作的?!甭牫鏊Z氣中的不懷好意,姬川立刻端出了自己身為藝術戰略總監的架子。 “哦?” “我要去訂做一套西服。如果精神不好,彎腰駝背的話,尺寸就量不準了?!北仆跤悬c擔憂地說,“是有一個重要場合需要穿的?!?/br> “……”如果不是為了錢,高茜一定會把這家伙的腦袋塞進褲襠里暴打一頓。無奈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堂堂c博扛把子的茜姐也輸給了金錢的壓力?!澳阋敲Φ脑?,今天的課也可以取消?!?/br> 姬川連忙搖頭,裝逼只是他外在的超我,而他的本我渴望學習!況且高茜學識豐富,只上了五六次的課,他就已經能分清野獸派和抽象派的區別了! 有高茜在,姬川覺得八卦村未來的文藝之路將更加光明燦爛!他真誠地邀請她加入自己的戰略小分隊,“黎組長說她之后要離開c博,她要是走了的話,你考不考慮來做我的藝術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