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我到這里,你就住這里?你是不是不懂法律啊,小心我報警??!”黎夜光一邊往大殿走,一邊掏出手機。剛才是沒人的深山,她不敢惹他,現在到了盧舍那寺,她根本沒在怕的! 余白善意地提醒她,“這里手機沒有信號……” 黎夜光大驚,這個變態是在示威嗎?! 要比狠,比氣勢,黎夜光并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他,盡管這個人看起來又高又大,但是他——腦、子、不、好、使! 黎夜光以前看過一本分析精神病人的書,上面就寫了面對智力障礙者,不能講道理,而要講歪理,理直氣壯胡說八道,才可以達到溝通的效果。 于是她雙手環胸一抱,毫無畏懼地仰視他,中氣十足地說:“沒信號我就不能報警了?我的手機直連太空,山達爾星軍團分分鐘抵達!你說,你叫什么名字,哪個村的?” 余白猶豫了一下,小聲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就是……那個和你一起的余白?!?/br> 后院的禪房共有四間,守寺的僧人住兩間,余白和修復隊分住另外兩間,后來因為他起得早,就變成了他單獨一間,其他隊員住另一間。 因為黎夜光的到來,余白把自己的家當搬去了隔壁,把自己的單間騰出來給她落腳。 黎夜光坐在簡陋的房間里,兩天一夜的不眠不休,她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還是強撐著精神整理混亂的思緒。 上博的壁畫霉變了,必須找余家人修復,她連夜飛機轉火車,火車轉汽車,然后爬了兩小時的荒山,中途還遇到了一個圖謀不軌的老光棍…… 現在告訴她,老光棍就是她要找的人? 房間的門被輕叩了兩下,然后緩緩推開,日落的余暉從門口一直鋪到黎夜光的腳下,山上的落日總是更炫麗奪目,逆光而來的人身披霞光,黎夜光一時失了神。 他小心地走近,然后在她面前端正坐下。 黎夜光決定收回最后一句話,他……不是老光棍。 脫掉了陳舊的大衣,余白換上簡單的衛衣和運動褲,身姿挺拔而勻稱,他應該剛剛去洗了頭發,雖然頭發還是略長,但整齊了許多,鬢角的發梢還帶著水珠,胡茬也刮得干干凈凈,露出他真正的模樣。 黎夜光第一次看到長得如此干凈的人。 利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線條分明的雙唇,仿佛多一分都會打破他身上極簡的氣質。尤其是他的雙眼,不染塵世,比深海還要寧靜。 西北高原的陽光讓他的皮膚透著小麥色的光澤,但看他的白皙的手腕就可以猜出他本是一個很白凈的人。 他很年輕,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年紀,但若是只看他的雙眼,黎夜光或許會認為這樣澄凈的眼瞳是屬于一個十歲孩子的。 “咳……”余白有些羞澀地清了一下嗓子,“我是余白,之前我……”要怎么解釋自己之前不修邊幅是因為沒有媳婦,現在看到漂亮姑娘就立刻跑去打扮了? 好在黎夜光無暇去過問他之前怎么會打扮成老光棍的形象,因為她時間緊迫,任務艱巨。 “你就是余白?余家的第五代傳人?” “恩?!庇喟c點頭,然后試探地問,“那你呢?”現在問她問題,應該沒事了吧。 “我叫黎夜光?!崩枰构獯蟠蠓椒降叵蛩斐鍪?,余白的喉結明顯動了一下,然后才慢慢伸出手來,她的手很軟,余白不敢使勁,只淺淺地握一下就趕緊松開。 “你認識我嗎?”黎夜光微微瞇眼,笑著問他。 她長得真美,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像一把小扇子,彎彎地開著,余白臉頰微微發燙,連連搖頭,“不、不認識?!?/br> 黎夜光有些意外,她沒想到修復國手余家的第五代傳人竟然會是這么單純的人,不,是純情。她又不傻,怎么會看不出余白連和自己說話都緊張?何況像他這樣的老實人,他的眼神早就出賣了他的心。 一路上黎夜光都在盤算要如何請動余家人,給錢怕是再多也不夠,而名聲呢余家更不缺。原本她是打算利用人脈關系,聽說余白有個師兄是c大考古系的副教授,而她和高茜都是c大歷史系畢業的,可以找導師幫忙去說情。 但她萬萬沒料到,最后竟然要走的路線是……色誘?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嗎?”余白鎮定了一下情緒,問起了正事。 黎夜光趕緊打開隨身的登機箱,里面裝著三塊壁畫的資料和霉變后的高清圖片?!拔襾碚夷?,是想請你幫忙修復壁畫?!?/br> 余白接過資料和圖片翻看了一遍,這三塊唐代壁畫他小時候見過一次,那時候修復的人還是他父親。 三塊唐代壁畫畫的都是仕女圖,因為發髻復雜,畫工精細,所以修復的最大難點在于精準地描摹出鬢角與美人尖的發絲。此外唐代壁畫色彩豐富而圖案繁瑣,需要修復的畫師能夠精準調配出與原作一致的顏色,不能有分毫的差別。 黎夜光見他眉頭緊鎖,心中隱隱不安。雖然上博要求必須由余家人來修復,但余白看起來年紀尚輕,技術……行不行??? 余白放下資料,很肯定地說:“這個我是可以修好的?!?/br> 簡單的一句話,一下讓黎夜光遲疑的心落了下來。 “可是……”他為難地說,“我不能幫你?!?/br> “為什么?” “我爺爺定的規矩?!庇喟滋拱椎卣f,抬手示意黎夜光看看周圍的環境,“我只能在山里修壁畫?!?/br> 這是什么奇葩規矩?黎夜光難以置信地看著余白,好好一個年輕人,卻整天呆在深山老林……哦,對了,要不是整天呆在深山老林,怎么會弄得像個光棍癡漢一樣! “可是上博說,之前的四次修復都是你家修的啊?!?/br> 余白指著資料上的時間給黎夜光看,“你看,最后一次是1996年,我爺爺是之后定的規矩,余家傳人不能下山入世?!?/br> 換作是別人說這句話,黎夜光肯定是不屑一顧外加一個“看你還能怎么扯”的白眼,可余白呢? 一個憨厚老實、淳樸干凈的山野青年,他說這話,連黎夜光這樣圓滑老辣的社會人都信了。 見她垂著眼沉思,余白無奈地抿抿嘴,然后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那你是明天就回去嗎?” 黎夜光抬起頭來,雖然連日連夜的奔波讓她滿臉倦容,但黎夜光的眼里,有永不熄滅的火! 不下山的規矩? 那她就把山一起搬走! 余白不明白她這個眼神的意思,只覺得她目光銳利的樣子也很好看,像他上個月在山上遇到的一只雛鷹,羽翼未豐卻目光如炬,有著最桀驁不馴的靈魂。 黎夜光把行李箱一合,然后張開雙臂往床上一躺,又蹬了兩下腳,把鞋也給踢了,整個人死死趴在床上,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勢。 “你不下山,我就不走了?!?/br> 第四章 商業價值vs異性價值 part4 成功必然是不擇手段的,否則你見過誰不擇手段去失??? ——《夜光夜話》 黎夜光從c大碩士畢業后進入c博工作,短短兩年就成了陳展部三大策展組長之一,一是靠她卓越的策展能力;二則是她那股子說到做到的狠勁。 比如她說了余白不下山,她就不走,為了兌現承諾,她就在禪房里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最后還是餓醒的。 黎夜光翻身坐起,滿足地伸了個懶腰,之前的疲憊都被這長長的一覺給填補了,要是再吃上一頓飽飯,基本可以滿血復活。 禪房外應該是有人在烤紅薯,一陣陣甜絲絲的香味順著門縫飄進來。黎夜光下床走到門口,正要推門,就聽見院內幾個男人正在說話,她貼著門縫往外一看,一個中年男人約莫四十歲出頭,皮膚黝黑,留著絡腮胡子,典型的西北大漢,另外三個小伙子都是二十歲左右的模樣,四個人正圍著一只大碳爐烤紅薯,旁邊的木桌和木凳顯示這里就是他們平時吃飯的地方。 聽說寺里來個了美女,還是專門找余隊的,劉哥和三個徒弟還沒見到人就已經先開賭局了。 “我賭一百是余隊的親戚,就咱余隊認識的女人只能是親戚?!毙〕谝粋€下注。 “聽說年紀差不多,我猜是同學?!毙∽腻X包里掏出兩百。 小滾笑瞇瞇地加注到三百,“女同學能到荒山野嶺來找他?肯定是被騙的網友,上周我和余隊去鎮上的網吧查資料,他才剛注冊了qq號,名字還是我幫他起的,叫‘余生不留白’……” 一聽這話,小除和小注聯手把小滾按倒在地,一頓暴打,“你小子有消息不早說!成心坑我們錢??!” 壓軸的劉哥慢悠悠地從錢包里掏出五張紅票子,重重地一拍,“五百,債主?!?/br> “劉哥……”小滾疑惑不解地看向他,自己都說了重要信息,劉哥怎么不和自己押一邊? 劉哥悠悠地點了一支煙,淡淡的白煙飄散在空氣中,他望向遠方深沉地說:“不是追債,哪能千里走單騎……” “……咱們余隊啊,只有商業價值,沒有異性價值?!?/br> 聽到這里,黎夜光推門而出,院子里的四個人齊刷刷抬頭看去,然后齊刷刷地目光凝滯,原來……美女是真的,一點都不含水分??! 黎夜光悠悠地踱步走來,盯著桌上十來張紅票子,嘖嘖嘴,然后沖著劉哥豎起大拇指,“大哥,你很有眼光?!?/br> “你是……”劉哥只覺得嗓子一陣發干,再被她那么一瞧,竟然有些語塞。 “我就是那個債主?!崩枰构庹f著用鐵鉗在碳爐里扒拉出一個紅薯來,“哎,你們余隊呢?” “余隊去上面修補壁畫了?!毙∽⑴e手回答。 黎夜光眨眨眼看了他們幾個一圈,“你們不用去嗎?” “我們只能做病害處理,畫技不行,修補畫面都是余隊親自動手?!毙〕f,“不過我們一會也要上去,雖然不能動筆,但可以幫他打下手?!?/br> 聽到“都是余隊親自動手”,黎夜光的心咯噔涼了半截,本以為這幾個人是余白的徒弟,多少能學到點余家的真傳,勉強算半個余家人,哪知天下這么大,她黎夜光要找的人偏偏只能是余白一個! 而偏偏獨一份的人,還就是不肯下山! 黎夜光憤憤地把烤紅薯一掰為二,也顧不得燙就咬下一大口,有什么辦法能讓余白在這深山里待不下去呢? 余白從洞窟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洞窟里沒有光線,他只能停筆,等到明天天亮再繼續。雖說修補壁畫是他一人的工作,但以往劉哥他們幾個都會上來幫忙,可他今天從早上畫到天黑,也沒有一個人上來。 余白想著也許是昨天他們做墻壁滾壓太累了,需要休息??伤蛔哌M后院,就發現了異常,平日沒工作的時候,劉哥都是帶著三個徒弟在后院打太極,趕上雨天就在房間里看球賽,可今天天氣晴朗,后院一個人都沒有,屋里卻傳來一陣陣的笑聲。 這是……黎夜光的聲音? 余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走過去推門一看,偌大的通鋪上五個人圍坐成一圈,黎夜光坐在正中間,中長的卷發在頭頂隨意扎了一個發髻,不知是誰借了她一副圓框眼鏡,戴在她臉上雖然不搭配但是卻很可愛。 她擼起衣袖,把手里的撲克牌往中間帥氣地一丟,“同花!” “哎呀……”劉哥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丟出自己的手牌,“我是順子……” 黎夜光得了便宜又賣乖地聳了聳肩,毫不客氣地把堆成小山一樣的紙幣全部圈到自己懷中,雖然玩得不大,但一下午也賺了不少呢。 余白被眼前的一幕驚得舌頭都打結了,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指著他們說:“你、你們在干嗎呢?” “我們在玩德州撲克啊?!崩枰构庖贿厰靛X一邊回答他,“你要一起嗎?”這幾個人的錢應該輸得差不多了,余白才是在場真正的肥鴨! “佛門清凈啊……”余白的心都揪成了一團。 黎夜光嘿嘿一笑,繼續發牌,“佛門五戒,是不殺生,不偷盜,不邪yin,不妄語和不飲酒,可沒有不打牌。再說了,我們又不是出家人?!?/br> 她說著還安慰地拍了拍三個小伙子的肩膀,“我以前選修課修過佛學,佛學是最包容的宗教,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佛,不用害怕……” 余白一口氣差點吸不上來,臉漲得通紅,也只說出一句,“黎夜光,你出來一下?!?/br> 黎夜光下床前還不忘把錢一股腦塞進口袋,才跟著余白走出禪房。小除借了她一副眼鏡,雖然度數相差50,但已經足夠看清他臉上生氣的表情了。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余白的臉一下就紅了,一只手不自覺地抄進口袋,那是昨天握過她的手,指尖仿佛還留有軟膩的觸感記憶。 “你怎么能教他們玩牌呢?你看他們今天都不工作了!”他沉著臉想讓自己看起來嚴肅一點,可臉頰的緋紅已經把他的緊張徹底出賣。 黎夜光憋著笑沒戳穿她,但是他天真的模樣又確實好笑,她只能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腳下的泥地,低著頭不去看他,“你不下山我又不能走,這深山里連手機信號都沒有,我總得找點娛樂項目啊……” 余白大概也發現自己不適合嚴肅,語氣立刻就軟了,“那也不能賭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