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這個問題著實有些突兀。鳳章君不免多看了練朱弦一眼:“中原地域遼闊,風俗不盡相同,并無一定之規。至于你所說的余桃斷袖之情,自古就有,如今亦不在少數。我們通常視為私隱,并無人橫加干預指責?!?/br> 練朱弦膽子大了一大,有些話便趁機脫口而出:“那么……你呢?你又是如何看待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忽然覺得鳳章君那原本晦暗無光的眸中劃過了一絲微光,宛如流星過境。 “怎么,我的看法很重要?” 這個仿佛不成問題的問題,被一下子丟回給了練朱弦。 練朱弦動了動嘴唇,可聲音還沒出嗓子里發出去,眼前的場景又飛快地變化了。 ——— 世界迅速脫離了黑暗,被一片刺眼的光明所籠罩。當最初的應激反應結束之后,練朱弦發現四周圍幾乎只有一片雪白。 積雪皚皚的陡峭坡地,遠處透露出神秘藍綠色的萬古冰川,天空中飄著細小如同水晶碎屑般的細雪。 “這里是……神外雪山!” 即便是練朱弦此刻也難掩驚奇——盡管神外雪山同樣屬于五仙教地界,可事實上,千百年來不要說尋常弟子,就連教主與護法都不能隨意出入。 只因為,這里是五仙教絕對的禁地。 與書庫林立、典籍諸多的中原修真界不同,五仙教對于自身的起源以及信仰體系并沒有太多的記載研究。有關上古的舊事,大多經由民歌口口相傳,不可避免地逐漸散失著。 而這其中,有關于“天界”的描述更是鳳毛麟角、甚至自相矛盾。 有些民歌里說,“天界”有九重,高高漂浮在云端之上,成仙之人輕若鴻毛,一旦飛升就再無法回到地面。 也有說法認為“天界”并不在天,而是地上一處隱匿的世外桃源。rou體凡胎既無法得見、也不能靠近。一旦進入,就再無法離開。 盡管眾說紛紜,卻有一點是所有人的共識:神外雪山的山頂,是距離“天界”最近的地方。 而這一點,即將得到證實。 作者有話要說: 練朱弦: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么看待龍陽斷袖這種事的! 鳳章君:這個問題有意義么? 練朱弦:沒意義? 鳳章君:我以為只有那些會改變結果的答案才有意義。而無論我的答案如何,都不會改變我與你的感情。所以,它毫無意義。 聽墻角的阿晴:記下來記下來,這段話記下來。待會兒拿去山洞里找阿尾她們出本子。 大尾子太太:嘶~~(已經和肥鶴太太約好了交換本子) 諾索瑪:摩尼,你剛才好像扯了我的頭發?(微笑) 蠱王:有嗎?沒有的事,只是我的手指在你的秀發上打了滑而已。 第24章 桃花障溫柔鄉 雪山南坡之上,練朱弦與鳳章君并肩而立,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飄渺的樂曲聲。 他們轉身朝后方望去——雪山腳下便是地形狹長的五仙谷,如同一塊郁綠明艷的翡翠;從雪山上奔流而下的融雪河,倒映著藍天,化為了串起翡翠的柔軟緞帶。 而不遠處,一條浩蕩的行列正從山腳一路蜿蜒而上。那是數百名盛裝的五仙教眾,吹笙擊鼓、捧香散花,簇擁著他們的教主諾索瑪,藍紫色的旌旗在山風之中獵獵地招展。 “這應該是登仙儀式?!?/br> 這一次發話的倒是鳳章君:“雖然與中原的做法略有差異,但大體上都是要將登仙之人恭送至一處接引福地,再由福地升入天界?!?/br> 說話間,這支送仙的隊伍便從他們的面前經過。練朱弦留心觀察,很快就發現了曾善,卻始終不見蠱王。 倒也難怪,別人眼里的空前盛世,對他來說卻只是生離死別,相見不如不見。 四周已是白雪皚皚,可距離山頂尚有好一段路途。練朱弦與鳳章君跟著隊伍一路上行。 大約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隊伍逐漸自前方緩緩停頓下來。 “這是……” 練朱弦抬頭眺望,無法相信眼前所看見的景象。 四周分明是一片雪地冰天,可面前十來丈的山坡上卻出現了一片緋紅的桃花林。 有別于那些生長在湖邊巷陌的低矮柔枝,眼前的花樹儼然是古拙且高壯的,有些胸襟甚至粗過數人合抱,有力地撐起滿滿一樹花枝,開得濃郁熱烈。 又走進了一些,練朱弦發現這些花樹的枝條并不完全向上攀升,同樣也會如同柳枝一般垂下。于是那擠滿了枝頭的粉白花朵便編織出了一堵堵密不透風的花墻,仿佛要阻住所有上山人的前路。 “這是桃花障?!?/br> 鳳章君提起自己也曾在別處見過類似景象。 這些花樹似桃而非桃、四季常開,看似賞心悅目,實則唯有取得仙籍之人才能從林間穿過。其他人若是誤入林中,輕則數日不知所蹤、記憶全失;重則就此消失于世間,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此時此刻,送仙的隊伍便在這滾滾的桃花障之外停下了腳步。諾索瑪緩步上前,轉過身來面向眾人。 除了旌旗獵獵的招展聲,四下里再沒有半點雜音。教眾們自發地圍著教主站出半個圓,所有的目光全都聚焦做一處,氣氛也隨之緩緩低落下來。 再高貴的離別也是一種失去,而名為榮光與自豪的美酒,也總會有醉不倒人的時候。 在一片無言的不舍之中,唯有諾索瑪依舊是笑意盈盈。告別的囑托與祝愿早已經說盡了,他最后掃視了一遍身旁的諸位,目光仍然是內斂溫柔的,看不出有任何不舍或是遺憾。 “諸君,珍重?!?/br> 沒有更多的言語,他抬起手來輕輕一揮。那姿勢,與其說是道別,更不如說是揮斷了什么看不見的羈絆。 隨后,他便再不回頭,步入桃花障中。 說來竟也奇怪——只見他分明只走出了兩三步,兩旁的花影重重,竟已將他的輪廓遮掩了大半。 “義父!別走??!” 人群中間突然沖出一個約莫七八歲光景的男童,一邊放聲大哭著,一邊不管不顧地朝著桃花林里追去。 眾人一陣驚呼,尚且來不及反應,倒是諾索瑪迅速地轉身折返,勉強在桃林邊緣一把將那孩子給按住了。 “……義父??!” 那膚色黝黑的孩子哭得成了淚人,“孩兒不要義父走,義兒要永遠跟義父在一起!” 諾索瑪替孩子擦拭眼淚,一邊笑著摸他的臉頰:“不是說好了的嗎?你不哭不鬧,義父才準許你上山來的。男子漢大丈夫,怎么可以說話不算話?!?/br> “可是孩兒實在忍不住?!蹦呛⒆硬煌3橐?。 諾索瑪將他摟進懷里,輕輕拍撫:“玄桐,你還小,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義父的路不是你的路,你長大了,自然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br> “這孩子……居然是掌門師兄?”今昔對比,練朱弦不禁愕然。 眼面前,諾索瑪又與幼年的玄桐低語了幾句,便牽著他的手要將他帶回人群。恰巧近處只有曾善一名女子,諾索瑪便將玄桐帶到了她面前。 “麻煩你,幫忙看好這孩子?!敝Z索瑪向她點頭致謝,“你從中原來,日后教中與中原相關的事情,也要煩勞你多多關心了?!?/br> “……是?!?/br> 曾善一手攬住孩子抱在懷里安撫,一邊也微紅了眼圈,用力點頭,嘴唇微微顫抖。 小玄桐還在抽抽噎噎地哭泣著,而諾索瑪不舍的目光已經從他身上離去,轉向了更遠些的地方。 那里分明空無一人,只有白雪皚皚,可是諾索瑪卻仿佛看見了什么人,流露出了極為溫柔繾綣、卻又無奈哀傷的眼神。 可他并沒有因為那看不見的送別者而停留,立刻又轉過身去,重新邁向那一片滾滾紅塵似的桃花障。 四下里寂靜無聲,無數不舍的目光都被諾索瑪拋在了身后??僧斔纳碛霸俣缺恢刂靥一ㄋ谟硶r,卻從不知何處飄來了一陣低沉的歌吟。 “雄雉于飛,泄泄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 雪山上忽然刮起了一陣大風,將那松軟的細雪與桃花瓣吹得漫天翻飛。 待到風停之時,桃花與冰雪一切依舊,眾人臉上淚痕未干。 唯有那諾索瑪,卻已不知去向了。 —— 諾索瑪已經離去。余下眾人,即便有千般不舍,便也只能悵然而歸。 全情投入的練朱弦,此刻心里像是堵著一團亂麻,忍不住向鳳章君問道:“如果有一天輪到你了,你會怎么做?!?/br> 鳳章君竟干脆地搖頭:“不會,我沒這種打算?!?/br> 這倒令練朱弦吃了一驚:“你、云蒼首座,居然不想成仙?” “很奇怪?”鳳章君反過來審視著他:“首座卻又如何,即便是云蒼之主,選擇壽終正寢之人也不在少數。歸根到底,自己的生死還是應該掌握在自己手中?!?/br> 練朱弦倒也同意他的看法,只是同意之余,卻又隱隱地滋生出了一股微妙的妒意。 “也對。顯赫如同云蒼,根本不必犧牲個人的選擇來給整個門派貼金。難怪別人說,修真之人這輩子要投兩次胎,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是入門。入了云蒼派,天生就要比別人幸運幾分?!?/br> 鳳章君顯然聽得出他話語之中的尖牙利齒,也不正面反駁,只問他:“你覺得曾善也很幸運?” “……”練朱弦看了看牽著小玄桐的曾善,不說話了。 場景暫時還沒起變化,兩個人便跟著隊伍往山下走。練朱弦仿佛還沉浸在情緒之中,悶悶不樂。 倒是鳳章君首先開了口:“莫非,你也想要成仙?” 練朱弦腳步微滯,目光倒十分坦誠:“但凡修真之人,又有哪個會不去想這件事?!?/br> 鳳章君又問:“即便今日見過諾索瑪之事,你也仍然不變?” “變與不變,又豈是我說了就算的?!本氈煜亦托ζ饋?,可眼底里卻并沒有一絲笑意:“如果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的額前也有了金印。也許我也會和諾索瑪做出一樣的選擇?!?/br> 這下輪到鳳章君的腳步凝滯起來。 “……會有其他辦法的?!?/br> 他竟難得溫和地說道,“你不必做出任何違心的決定?!?/br> ———— 雪山的景色終于蕩漾起來了。如同日暮西斜,光線逐漸暗淡,并且蒙上了一層昏黃——是燈燭的亮光。 場景轉換到了的太和城內的醉仙樓,依舊是二樓的廂房里,彌漫著一陣淡淡酒香。 飲酒的人是曾善,她面色酡紅,可看起來依舊悶悶不樂。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方桌對面的懷遠,一直在滔滔不絕地交代著從云蒼峰上傳過來的消息。 正如之前預料的那樣,諾索瑪的登仙讓五仙教重新進入了中原修真界的視野。短短幾日來,已有不少門派派遣使者前往五仙谷示好。云蒼自然也不甘心讓他人專美于前,據說近日也將會有所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