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衣服的女人注意到劉萍的小動作，眼中閃過疑惑：“段大嫂，你也看看啊?！?/br>
    翁州島只有一個副食廠，島上的漁民和軍屬都得去副食廠買東西，久而久之，大家都相互認識。

    段大嫂也就沒問對方怎么知道她是劉師長的妻子，笑道：“不著急，小宋挑好我們再挑?！?/br>
    女人更加疑惑。

    陳大嫂接道：“你們客氣，我可不客氣?！弊叩剿握墟飞磉?，“小宋，你是大學生，見多識廣眼光好，幫我給我們家林中挑幾件?！?/br>
    “這里好像沒有林中可以穿的衣服?！彼握墟忿D向賣衣服的女人，“你家還有別的嗎？”

    女人看了看宋招娣，又看了看滿眼希冀的陳大嫂，咬咬牙：“等著?！闭f完，去偏房。

    陳大嫂連忙拉住宋招娣的胳膊，小聲又急切地問：“怎么了？小宋?！?/br>
    宋招娣拉出剛剛被她塞在最下面的一件，領子上鑲有珍珠的白色襯衫：“真的珍珠，一件只要一斤糧票。嫂子，你覺得她傻嗎？”

    眾人大驚，周淑芬下意識把抱在懷里的格子裙扔到桌子上。

    段大嫂心中一凜，瞪了劉萍一眼，就問：“小宋，咱們？”

    “買！”宋招娣道，“一人一件?！痹捯粢宦?，女人拎著半袋子東西出來，倒在大方桌，周淑芬下意識伸手，一想到宋招娣的話，手僵在半空中。

    陳大嫂眼珠活泛，怕女人看出什么，笑著問：“都在這兒？”不等對方回答，就說，“我可得好好給我們家林中挑一件。大小伙子了，比以前愛美，不愿意穿帶補丁的衣裳了?！?/br>
    “那你多挑幾件?！迸隧樋诮拥?。

    宋招娣拿起方才被她丟在一旁的西裝外套：“我就要這一件，我們家老鐘好像可以穿。劉嬸，這件白色的襯衣挺好，亮亮的還帶著玻璃珠子，不如給劉萍拿著？”詢問的口氣，神色卻不容拒絕。

    段大嫂知道宋招娣不會害她，而她家也不缺一斤糧票，把糧票挑出來遞給對方。

    周淑芬看到陳大嫂和段大嫂都掏出糧票，已經不想買衣服了，依然把紅白格子裙拿在手里，不甘不愿地給賣衣服的女人一張票，就問宋招娣：“我得回家洗菜了，你們回不回？”

    “回去?！彼握墟返?，“我們家的衣服都在外面涼著，也得收屋里去，再不收就潮了?！?/br>
    陳大嫂跟著說：“咱們走吧?！?/br>
    女人瞧著她們一人拿一件，就想勸勸她們多挑幾件。

    宋招娣搶先道：“嫂子，老鐘如果喜歡這個西裝，我明兒還來你這里買啊?！?/br>
    女人一愣，看到宋招娣滿臉笑容，連連說好。

    陳大嫂卻忍不住，拽她一下：“小宋，咱們趕緊回吧。我回家還得和面搟面條呢?！?/br>
    “那我們走了?！彼握墟繁憩F的依依不舍，轉過頭，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

    周淑芬和劉萍睜大眼，驚訝宋招娣的表情切換自如。

    宋招娣原本把衣服搭在胳膊上，走到離賣衣服的女人家一百多米的地方，改捏著衣服領子。三娃要宋招娣抱，宋招娣也沒抱他，對林中說：“你幫我抱著三娃?！?/br>
    “好的?！绷种惺q，個頭不矮，抱著個一歲多的小孩走一段也不算吃力，應一聲就把三娃抱起來。

    滿腹疑惑的陳大嫂再也憋不?。骸靶∷?，到底怎么回事？”

    宋招娣攤開西裝，指著油污處：“這是汽油。大家知道汽油是什么？汽車用的油。坐著小汽車的領導們，現在都是穿中山裝，沒人穿西裝，嫂子就不覺得這件衣服的來歷很奇怪？”

    “洋人的垃圾？”陳大嫂道，“我聽我們家老劉說過，是吧？”

    宋招娣搖了搖頭：“自從東海艦隊轉到這邊，翁洲島這一片海域管的嚴，海域巡邏船三天兩頭出去巡邏，洋垃圾進不來?！?/br>
    “也許是從別處，比如申城？”段大嫂道。

    宋招娣：“那她是怎么躲得過檢查弄到這邊的？”

    “可以一次帶一點，不帶多?！倍未笊┱f。

    宋招娣把西裝遞給段大嫂：“我還聞到腥味?？赡苁峭列任?，也有可能是血腥味?！?/br>
    “這，你，小宋——”段大嫂的手一抖，西裝掉在地上，“你的意思不會是？”

    宋招娣：“因為咱們國家十多年前就開始提倡火化，可是至今仍然有很多人選擇土葬。所以這些衣服的來歷，我沒法肯定是來自火葬場，還是從棺材里面刨出來的。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br>
    “天哪！”周淑芬不敢置信瞪大眼，“那你還讓我們買？”

    宋招娣笑道：“不然呢？扔回去啊。咱們不拿回家，放在路口，我去買點紙錢，咱們把這些衣服燒了，還給衣服的主人，咱們這一趟也落個清凈。省得衣服送回去，衣服上的東西跟著咱們?！?/br>
    “對對，小宋想得周到?！标惔笊┎恍攀郎嫌泄砩?，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就算不買衣服，兩手空空的出來，也有可能沾上不干凈的東西?！?/br>
    宋招娣看向段大嫂。

    段大嫂沒有任何意見：“我聽小宋的。這妮子剛跟我說的時候，我就說世上沒有這么好的事，她非拉著我過來?！秉c了點劉萍的額頭。

    劉萍連連后退：“娘，你的手拿過衣服?！?/br>
    “現在知道怕了？”段大嫂沒好氣道，“早干么去了？以后別貪小便宜。否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陳大嫂打圓場：“嫂子，別數落她了。小宋，咱燒衣服的時候該怎么說??？”

    “我們家三娃在衣服上看到不干凈的東西?！彼握墟返?，“我們村里的老人說過，小孩子總能看到大人看不見的東西。你們覺著呢？”

    陳大嫂：“我們沒問題，就怕小鐘知道了不同意你這么做?！?/br>
    “沒事的?！彼握墟纺眠^段大嫂手里的白襯衫，“這樣一粒珍珠，要是擱以前，至少要五毛錢。這上面鑲十來粒，單單珍珠就要三五塊錢。

    “我沒法保證那個女人還有沒有這樣的襯衣，如果不讓島上的人都知道衣服有大問題，肯定有貪小便宜的人去她那兒淘衣服?！?/br>
    衣服一旦跟死人沾上邊，除非家里沒衣服穿和要錢不要命的人，否則誰都不會要死人的衣服，哪怕上面鑲金掛銀。

    陳大嫂理解宋招娣，突然想到：“咱們干什么不跟革委會說？”

    “對啊，咱們去找革委會?！倍未笊┑?。

    宋招娣搖了搖頭：“嫂子，革委會的人摻和進來，那個女人一家可能會被關起來。萬一真查出她投機倒把，可能會沒命。我不想這樣。

    “咱們把衣服燒了，傳了出去，那個女人真聰明就會把衣服燒了。即便有人告到革委會，革委會的人查不到東西也不能把她怎么辦。如果她要錢不要命，不把衣服處理掉，革委會的人抓到，也是她自找的。咱們給過她機會?！?/br>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在這邊路口燒?！倍未笊┑?，“她也能最早知道?！?/br>
    宋招娣點了點頭：“我去供銷社買紙錢?！?/br>
    “我去吧?！标惔笊┑?，“要不是你跟過來，我一準得買十件八件回去?！?/br>
    宋招娣沒跟她爭，“嬸子，咱們往前面走走。大娃，二娃，你們先跟林中回去?！?/br>
    “爸爸回來問你去哪兒了，我怎么說??？”大娃連忙問。

    宋招娣看看太陽快落山了：“跟你爸說你們餓了，叫你爸做飯?！?/br>
    第32章 處理贓物

    大娃瞬間變臉，皺著眉頭望著宋招娣：“又叫爸爸做飯？”

    “去還是不去？”宋招娣不跟他廢話。

    鐘大娃看出宋招娣沒開玩笑，嘟著嘴：“去就去。二娃，林中，咱們走?！毙∈忠粨]，氣咻咻往家去。

    段大嫂滿臉疑惑：“大娃這是生氣了？”

    “他爸不會做飯?！彼握墟返?，“寧愿不吃，也不想叫他爸做飯?！?/br>
    段大嫂哭笑不得：“這個大娃啊，他怎么就這么好玩呢?！?/br>
    “他爸跟他說話的時候不把他當成孩子，遇到點什么事，爺倆有商有量，導致大娃有時候就跟個小大人似的?！彼握墟氛f著話往四周看了看，“陳大嫂跑著去的，按理說應該回來了啊?！?/br>
    段大嫂扭頭說：“劉萍，去看看怎么回事?！?/br>
    擱在以往，劉萍會忍不住跟她娘叨叨兩句，然后再去。然而，看到地上的白襯衫，劉萍二話沒說，拔腿就往供銷社方向跑，半路上遇到兩手空空的陳大嫂。

    宋招娣見她沒有買到紙錢，很是疑惑：“賣完了？這么巧?！?/br>
    “不是?！标惔笊┓鲋?，使勁喘了幾口氣，緩過來才說，“供銷社本來要賣給咱們紙錢，一聽說咱們擱路口上燒紙就不愿意了?！?/br>
    宋招娣不明白：“為什么？”

    “我想起來了?！瘪R振興的mama周淑芬連忙說，“前年六月份，東海艦隊忙著往這邊搬遷的時候，我看到報紙上載文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不知道聽誰說的，申城那邊的廟都被扒了。咱們島上這兩年太平無事，我就給忘了。小宋，現在該怎么辦？”

    宋招娣：“聽嫂子的意思供銷社有火紙，供銷社怎么還敢賣？”

    “火紙那種東西，一次進貨都夠賣三五年的?！标惔笊┑?，“現如今離小周說的打到牛鬼蛇神才過去一年多，我估計是他們之前進的貨?！?/br>
    段大嫂接道：“小宋，這里雖說是個鎮，其實主力部隊移到這邊之前，這就是個小漁村，跟咱們北方的農村人沒什么區別?！?/br>
    “也我想起來了?！彼握墟返?，“我們那邊這兩年死人，都是晚上燒紙錢。就算左右鄰居，或者村長知道了，也當做沒看到。這邊的人也是這樣？”

    陳大嫂點頭：“老百姓比較相信活人燒的紙錢死人能撿到。都怕自家親人到那世上吃不上喝不上，當鬼還得餓肚子，人死的時候就會燒很多紙。全部禁止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剛才一提到買紙錢，我認為供銷社會偷偷賣給咱們，就沒想到他們可能不賣?！?/br>
    “島上太平靜，我也忘了打倒牛鬼蛇神的事?！毙∷未宓拇迕駧缀醵际秦氜r，大城市里的革命搞得轟轟烈烈，小宋村太平的跟島上差不多，以致于穿越而來的宋招娣根本沒想到這茬，“也不能拿三娃當借口了?！?/br>
    段大嫂點了點頭：“是的。你真這么做，小鐘知道了能氣得不輕?！鳖D了頓，“咱們要不回去想法子？”

    “不用，我有辦法?！彼握墟房吹降厣系奈餮b外套，眼中一亮，“劉萍，你年輕跑得快，去供銷社找那個叫小孩給咱們指路的女人，跟她說西裝是資產階級的東西，你的這件襯衣不倫不類，咱們要把這些奇裝異服全燒了。

    “但是咱們沒有火柴，叫那個女人給你一盒火柴，再給你一捆火紙留著點火。她如果不給，你就說你去革委會，跟主任說她親戚家滿屋子奇裝異服?！?/br>
    “小宋，別亂來?！倍未笊┻B忙攔住，“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br>
    宋招娣挑眉：“嬸子以為我胡說八道？你和陳大嫂上次去杭城，有看到穿西裝、旗袍、洋裙子的人嗎？”

    “好像還真沒有?！倍未笊┳屑毾肓讼?，“你，你沒胡謅？”

    宋招娣：“這種事哪能胡謅。我們去年從濱海來的時候，濱海就鬧起來了。只是來到這邊跟個世外桃源似的，我一時就沒想到?！?/br>
    沒想到是真的。剛才宋招娣腦袋里全是“死人的衣服必須燒掉，讓逝者安息”，才忘記服裝的事。

    至于外面有沒有開始燒西裝、旗袍，宋招娣也不清楚，她不過是仗著如今世道亂，島上的人出去也不敢多問，才敢這么說。

    “那，那劉萍快去?！倍未笊┑?，“按照你嫂子說的做?！?/br>
    宋招娣：“到供銷社見到那個女人，偷偷跟她說，說的時候理直氣壯，不用心虛?！?/br>
    “我知道?！币郧岸未笊┰诩依镎f宋招娣聰明，劉萍不屑，今天親眼看到宋招娣的腦袋轉的有多么快，劉萍不想承認她很聰明，卻不得不承認，她比不上宋招娣。帶著滿心嫉妒，劉萍跑到供銷社。

    片刻，劉萍抱著一包東西回來，后面還跟個女人。

    宋招娣看那人一眼，就把油紙包打開，把整整一捆火紙拿出來拆開塞到衣服下面，就問段大嫂：“嬸子，我該說些什么？”

    “我來，你沒祭拜過死人?！倍未笊┡侣愤^的人聽見，就用極小的聲音念叨，直到所有的紙錢全部燃盡，跟衣服混為一體，段大嫂才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