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福寶說的那張小圓椅,是在她三歲那年,公爹幫孩子打的,用的是山上一棵枯樹的樹干,打磨光滑,這么多年過去了,椅面有些開裂,鄉間塵土多,即便蘇湘擦洗的勤,那些難以清洗的裂縫中,難免也多了些污垢。 但總體來說,那還是一把結實干凈的椅子,比起家里其他幾把有些跛腳,用木片墊過的,看上去有些磕磣的椅子好太多了。 村里人哪家不是這樣的,除非是家中兒女成親,不然誰會去打新的家具,那多費錢啊,再說了,長得再丑,那不也是椅子嗎,能坐人不就成了? 這就是村里人的固定思維,換做蔣婆子,恐怕也是這么想的。 但單峻海就不一樣了,在聽到了閨女委屈的抱怨后,很快就意識到了這里不妥當的地方。 這些天,單家的收獲頗豐,在牲畜棚即將建成前,光是靠迎接招待那些縣城里來的貴人,就已經把他們前期投入的本金給賺回來了。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養殖的生意出了問題,現在的單家也不帶怕的了,畢竟現在對他們而言,這等于成了無本的買賣,既然沒有風險,相對于的,心里的忐忑壓力也會減少許多。 因為老兩口將來就歸他們夫妻養老,因此家里這些天賺了多少銀錢,蔣婆子都沒有瞞著單峻海這個小兒子,并且賺來的錢,還大方的拿出了一半,讓小兒子當做他們小家的私房錢。 單峻海算過了,平均每接待一戶城里來的貴客,家里就能有二十兩銀子的收入,而他們所需要支付的成本,也就只是一些家里種的蔬菜,以及自家養的雞鴨罷了,這點東西換算成銀子,連一兩都不用。 前些天,縣令又來了趟家里,單峻海幾乎可以預料到之后即將再次爆發的人潮了。 在聽到閨女說出了自己的小委屈之前,單峻海一直都沉浸在天降橫財的喜悅中,甚至看著家里的日進斗金,還有一種不真實的幸福感,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樣,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他想著,要是能將這個生意持續下去,每天接待一戶貴客,一個月下來,那就是五六百兩的銀子,他們家在分價錢,多年來攢下的全部家產,也就這個數罷了。 但現在女兒的委屈打破了他這個幻想,讓單峻海意識到了這份生意的不穩定性。 他不傻,自然知道那些城里的貴人來他們家吃飯的目的是什么,左右就是向父母官表忠心,向他們旁敲側擊的打聽縣令的偏好,至于其他的,家里優質的食材算是一份,別的,就再也找不出來了。 縣令的影響力終究有限,城里那些鄉紳也不全是傻的,在意識到他們家沒利可圖的時候,就不會再來了,想要將這份生意做得長久,單峻海就該想想怎么在其他方面,提升自己的競爭力。 想想縣城里那些生意紅火的飯莊酒館是什么樣的? 首先是里頭的擺設,得有檔次,還得文雅,顯然家里的那些舊桌椅得換換了,不說用什么上好的木料吧,起碼得看上去干凈整齊,不至于讓那些貴人看了,就產生該不該坐,能不能坐的疑慮。 還有就是家里的那些鍋碗瓢盆,以往就想著便宜省事,用的都是鎮上土窯燒出來的陶碗,掛的釉不齊整,灰乎乎的,洗得再干凈,看上去都有些臟,還因為這些陶碗年壽有些久,不少都有了豁口或是裂痕,現在看來,為了招待那些貴客,還得再去縣城買幾套好些的瓷碗來。 這些都是細節,還有一些大項目的改變。 比如家里的院子,也該重新規劃一下,進屋的泥地得壓實了,院子里那些蔬果不能再東種一塊,西種一塊了,不說像那些城里的大戶人家一樣種植賞心悅目的花卉,起碼得讓那菜園子,看上去齊齊整整的吧。 家邊上那個被他們買下來修建成牲畜棚的宅子,在山腳下那一塊牲畜棚建完后,就得重新修一下了,單峻海琢磨著,是不是可以將那個宅子推倒重建,然后和家里現在的院子打通,這么一來,家里的房間還能增加,看上去也會更大更氣派。 偶爾遇到什么狂風暴雨的天氣,貴人被攔下了,也能有一個歇腳的地方。 “全天下,就沒有人會不喜歡咱們福寶的?!?/br> 單峻海簡直愛死自家小寶貝了,要不是她的這番小委屈,他都沒有想過這些事呢。 不知道自己無意間戳中了真相的單峻海抱著閨女狂親,然后急匆匆的,也沒來得及跟媳婦詳細解釋,就火急火燎的跑爹娘的屋子去了。 “甭理你爹,福寶今晚就和娘睡,娘給福寶講金銀斧頭的故事?!?/br> 蘇湘抱起小閨女摟在懷里的小枕頭和小被子,然后將莫名其妙就跑出房門的丈夫關在了屋外頭。 等單峻海和爹娘通宵長談回屋,等到的就是拴上門栓的房門。 委屈巴巴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單峻??纯丛律?,也不舍得吵醒估計已經睡著的媳婦和閨女,帶著一腔激情,去兒子的房間暫睡一宿。 “山生哥哥?!?/br> 如單福寶期望的,在單峻海的勸說下,家里拿出了一筆銀錢,用于家里頭家具擺設的替換。 因為村里的木匠手藝尋常,因此單峻海特地托嚴坤從鎮上定了一批家具,今天嚴坤來鄉下,順帶著把其中一部分已經趕制完成的家具送過來,已經快一個月沒來單家的嚴山生,也跟著一同過來了。 “福寶meimei?!?/br> 嚴山生把手里的小珠花攥的緊緊的,也不知道meimei會不會喜歡他給她帶的禮物。 往日聽慣了的稱呼,不知道為什么,單峻海陡然間有些牙酸,警惕地盯上了跟著嚴坤過來的嚴家小子。 第59章 不熟 “這些東西打下來得花多少銀子啊,有那錢,給福德攢著娶媳婦,給福寶攢嫁妝不好嗎?”蔣婆子看著嚴坤幫忙搬到堂屋里的新木椅,忍不住邊咋舌,邊抱怨。 她是真不覺得家里的那些家具擺件有什么不好的,其中一部分,還是當初家里的大磚房剛建起來的時候,她和老頭子一起請鄰村一個有手藝的老木匠打的呢,算起來,也就過去二十年不到罷了,按照村里人的習慣,這些家具還能再陪他們幾個二十年呢。 現在忽然間換了新家具,以前那些就沒地放了,要么送給親戚,要么劈了重新當柴燒,不論是哪一種,都不符合蔣婆子勤儉節約的習慣。 “娘,話可不能這么說?!?/br> 單峻海警惕的看了眼嚴家小子,然后笑著沖老太太解釋道:“人家貴人看咱們家那些老家具,不就跟咱們家看村頭那癩子家的東西一樣嗎,要是不想著把條件改善改善,以后誰還上咱們家來啊?!?/br> 單峻??谥械陌]子是村里一個無賴二流子,他的名聲比之前的單峻海還差,畢竟單峻海當時背后還有單家呢,家里的條件不差,他就算是混一些,日子照樣舒坦紅火。 但那個癩子不然,他家本就是村里條件最差的人家之一,偏偏他這個兒子還不學好,在家里的長輩先后過世后,幾乎靠偷雞摸狗過活,和他家沾點親的人家,沒有一戶沒被他蹭過飯,打過秋風,討厭他的人多了去了,不少人都恨不得哪天死在村外頭,千萬別再回來了。 這樣的人,可想而知他家里的情況,沒有個女主人,所有東西都堆的發臭,家里積攢著厚厚一層灰垢,除了他自己,都沒人敢踏進去。 蔣婆子聽到兒子提起那個癩子,下意識就皺了皺眉,這時候再看看那些新打好的家具,忽然間也覺得不錯了。 是啊,想要長久的從那些人傻錢多的貴人手里榨油水,當然得把人伺候好了,細水流長也能攢成池塘,想要給孫兒孫女攢下足夠的家底,還得看那些貴人呢。 反正蔣婆子至今都沒想明白,就因為縣令來他們吃過飯,那些貴人就愿意花上幾十倍,幾百倍的價錢來他家蹭飯的原因在哪里,但誰讓她占了大便宜呢,嘗到了甜頭的蔣婆子現在恨不得榮信這個父母官隔山差五就能來家里一趟,也好借著他,將那些冤大頭統統哄過來。 “牲畜棚建的差不多了,再有個三四天,頂都能搭完了,到時候把打好的食槽都放進去,然后就能把那些雞鴨苗還有豬羊崽放進去了?!?/br> 嚴坤和單峻海兩個大男人,兩趟就將第一批家具給搬完了,剩下的幾批,估計還得一段時間,人家木匠的手速也沒那么快,幾天就能把家具全打完了。 “嗯,差不多了,就是頂得注意些,要是不牢固,刮風下雨的天氣把里頭的畜生淋到了就不好了?!眴尉=舆^嚴坤的話,點了點頭。 “等會兒我和你一塊過去看看?!?/br> 嚴坤攢著給兒子娶媳婦的錢可都砸到里頭去了,要是出什么差池,他就對不起自家兒子了,因此即便鎮上的豬rou鋪生意忙碌,他依舊隔天下一次鄉,恐怕要等養殖生意走上正軌了,他才會稍稍改改自己如今緊張的心情。 “等會兒我和你們一塊去,福寶,你就和你山生哥一塊玩,別亂跑知道嗎?”蔣婆子也得過去一趟,她得給那些幫忙干活的工人送涼茶去。 “要不帶著福寶和山生一塊過去吧?!眴尉,F在看任何和閨女年齡相當異性都是不順眼的,怎么會放任閨女和潛在的偷閨女賊在一塊呢。 “那兒煙塵大,而且都是木頭釘子,磕著碰著就不好了,再說了,山生多穩重一個孩子啊,讓他看著福寶,有什么好不放心的?!?/br> 蔣婆子可沒兒子想的那么多,再說了,山生多大年紀,福寶多大年紀,誰能從兩個孩子身上相處什么桃色傳聞?。骸吧缴?,等婆婆回來給你蒸酥餅吃,豆沙餡兒的,摻了豬油,香噴噴,保準你愛吃?!?/br> 對于蔣婆子而言,自小和孫子玩到大的嚴山生和親侄孫也沒什么區別了,這孩子雖然話不多,但是乖巧懂事,真是最討長輩喜歡的孩子的類型。 現在的蔣婆子早就將她當初還有所芥蒂的關于嚴山生的傳聞拋到腦后了,誰要是在她耳邊提起當年的事,她都能火冒三丈將那些傳閑話的人撅回去。 說罷,蔣婆子火急火燎就讓兒子單峻海和當子侄看待的嚴坤幫她拎上了早就熬煮好的兩大桶涼茶水,還有一些洗凈的茶碗,風風火火朝山腳下那塊地走去。 “山生哥,你怎么這么久沒來看我啊?!?/br> 大人都走了,福寶拉著嚴山生去了自己的屋子,然后從一旁的矮柜里掏出一個木盒,里頭裝的,都是一些耐存放的糕點和糖果。 “我得幫我爹看著豬rou鋪子,還有我爹說我年紀不小了,也得開始學家里吃飯的手藝了?!眹郎缴粗毥裉煸幕ò^,想著自己買的珠花要是戴在福寶頭上,一定再好看不過了。 這可是他這個月幫忙看鋪子拿到的工錢,每天三文,而這支珠花,花了他足足八十文的錢,還有一部分是跟他爹預支的,得從下個月的工錢里扣。 嚴坤雖然疼愛這個唯一的獨子,還為了他,再也沒有續娶,可是在對嚴山生的管教上,他是疼愛卻不放縱,平日里不缺他吃喝,想要零花錢,就得靠給家里的鋪子幫忙來掙,這也是為了鍛煉嚴山生的能力。 “手藝,是殺豬嗎?” 嚴家原本傳家的手藝,是打獵,之前福寶也算是見識過了,而現在在鎮上定居,并且開了一家豬rou鋪子的晏家的養家手藝就是殺豬了,福寶上下端詳了一番嚴山生,從對方的身上看出了些許不同來。 “嗯?!?/br> 嚴山生捏著珠花的手緊了緊。 屠戶并不是什么好聽的職業,有些人覺得屠戶殺生太過,身上沾滿了血煞,這樣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獄的,和他走的進了,還會被牽連。 但嚴家人并不怎么忌諱這個行當,畢竟之前嚴家就是世代打獵的,要論身上沾染的血煞,未必比殺豬來的少。 在嚴坤看來,只要殺豬的動作足夠利索,不要讓那頭被宰的豬痛苦太久不就成了,至于那些喊著罪孽的,有本事一輩子都不吃葷腥啊。 嚴山生在嚴坤的教導下,當然也是不信這些的,但他擔心福德和福寶信,就好像他家邊上的那些孩子一樣,覺得他本就是一個煞星了,再沾上那么多煞氣,以后見誰克誰,更加不愿意和他相處了。 “以后我家的豬,就都交給你了,嚴大屠?!备毧粗鴩郎缴m結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多了,見狀馬上就跟一個小大人一樣,踮著腳尖,努力用手夠了夠他的肩膀,煞有介事的說道。 “嗯嗯?!?/br> 嚴山生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在他麥色的肌膚的襯托下,格外多了種傻氣。 “這是我給你買的,你戴上,一定好看?!?/br> 放下了心頭的重擔,嚴山生高興的掏出那個被他在手里攥了許久的珠花,遞到福寶的手里,因為被他攥的久了,珠花的簪柄上還帶有溫度。 這就是一支再普通不過的珠花了,粉色的絹布層層堆疊的花朵,三條串著珍珠的鏈子垂墜下來,珍珠不大,和綠豆差不多大小,珠體不夠瑩潤規則,但勝在樣式不錯,珠鏈隨著動作搖擺的時候,還怪好看的。 “我、我給你戴上?!?/br> 沒等福寶評價這根簪子怎么樣呢,嚴山生又從福寶的手里將簪子拿了過來,然后小心翼翼的,將發簪插到了她左側的花苞發髻上。 白色的肌膚足夠映襯粉色的發簪,珠鏈抖動時不時蹭過福寶的耳朵,顯得她越發靈動活潑。 “好看?!?/br> 看了半響,嚴山生扭過頭去,不好意思的用自己的手指擦了擦鼻尖,甕聲甕氣地說道。 “以后還給你買?!庇喙饪粗」媚锛t撲撲的臉蛋,嚴山生有些害羞的說道:“買更好的?!彼€不忘補充一句。 雖然爹爹說他現在掙得錢都是給未來的媳婦攢的,但嚴山生覺得還是給福寶買東西更打緊。 畢竟福寶那么可愛,還是為數不多愿意和他說話,陪他玩的好姑娘,而他未來的媳婦他都沒見過,他和她又不熟,干嘛給她攢錢啊,嚴山生覺得,這是他睿智果敢的親爹,頭一次說的讓他覺得沒道理的話。 第60章 客似云來 “福寶,爹爹給你買的銀花簪呢?!?/br> 單峻海的眼睛多亮啊,從牲畜棚那兒回來就瞧見了閨女頭上那根從來沒見過的珠花簪子,家里攏共就那么幾個人會送這些東西給閨女,忽然間多出來的這個,是誰拿來的,一目了然了。 心機深沉,扮豬吃虎……什么樣的詞都被單峻海給想出來了,只是礙于嚴坤和嚴山生還在場,隱而不發,直到將嚴家父子倆走了,才湊到閨女身邊小心翼翼的打聽。 “這種絹布做的簪子,哪有爹爹給你買的銀花簪好看又富貴啊,要不,爹幫你換換?” “這不挺好看的嗎,福寶,是不是你山生哥送你的,改天娘幫你山生哥做一件衣裳,你拿去送給你山生哥?!?/br> 蘇湘倒沒察覺出來什么不好,看著那粉色的珠串襯的閨女小臉粉白,當即就喜歡了幾分,加上憐惜嚴山生從小沒娘,嚴坤雖然疼愛這個兒子,可一個大男人,難免有一些地方照顧的不夠仔細,因此就想著給他做幾件衣裳,兩邊有來有往的,感情也能處的更好些。 蘇湘不開口就罷了,她這一開口,單峻海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沒瞧出來嚴家小子這么jian詐,不僅哄他寶貝閨女,連他媳婦都被他哄到他那頭去了。 “我也覺得好看?!?/br> 福寶美滋滋的摸著頭上的珠花,女人哪會嫌棄這種精巧漂亮的首飾太多的,倒是她爹送她的那根銀花簪子,貴重是貴重,可樣式有些過于老氣了,她現在這團孩子氣的模樣,可撐不起那樣的簪子,因此對于她來說,反而還是這根并不算太值錢的絹花珠串更合心意。